第六章 辉月杀境

    临安城的早间,一阵疾风划过,空气中微一波动,一道银光魅影落足道旁。那银影旋即一闪,穿过街道,扫过道旁一片房舍脊顶,迅疾离去,瞬息又在数里外一条胡同巷子内闪现,紧接着倏地一闪,似是于胡同内穿墙而过,墙壁却是完好无缺。不多时,那银影已是拂过城内那片有名的大湖,湖面荷叶微荡,水波泛起极轻的涟漪。

    街道早起的商贩,陋巷内的行人,乃至湖面上通宵花船的伶女花客,对这疾风银影俱都浑然不觉。

    即便是偶有知觉者,也只觉得身边轻风淡影一闪,还以为是自己早起瞌睡,一时揉花了眼。

    紧随疾风划过不久,却又是一抹快到极致的黑色残影。那黑影随着银影的每一闪现而停顿纵身。其每一停顿纵身,空气中都发出一声“咄”的振响。响声沉闷而有力,驻脚之地旋即出现两只浅浅的脚印,脚印四周的地面霍然炸裂,裂隙如蛛般密集外延。

    被异状惊扰的商贩行人尚未及回神,残影早已消失不见。

    那残影随着疾风穿街扫脊,旋即追至湖边。

    只听砰地一声震响,湖心处一艘花楼舫顶处炸裂开来。花船被一股巨力推出数丈之远,尤自在湖面上打旋,摇晃不歇,船边水浪荡起三尺多高。舫顶木梁碎瓦纷纷倾泻砸落,室内桌凳趣物,花架盘碟,跌落一片。震响声中,花床上的女妓搂着锦缎被子紧紧护住胸前,缩在床根,惊声尖叫。其身边的嫖客吓瘫于床,面色惨白,惊恐大叫:“有,有刺客!”,旋即整个船舫纷纷惊扰尖叫,连带着近处几艘花舫瞬息乱作一片。可那蹬炸舫顶的黑色残影,早已远去无踪。

    残影踏舫跃湖,一路追遁,迅疾跃过谪仙城高大的城墙,直至抵达江边崖山之内,疾风忽停,残影骤现。一银一黑两道人影于崖山内一处破败道观前显现,对峙开来。

    银衣人全身银中泛白,便是头脸也是银绸紧紧遮裹,只露一双泛着淡淡银光的眼睛。黑衣人一头乱发遮面,正是海生。

    海生垂首而立,右手紧握剑柄,眼睛并未看向银衣人,可身上每一处细微的触觉甚至连同因长时间连续疾速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却都随着银衣人的每一次细微举动而极细微地起伏。

    银衣人双手垂于袍袖内,仅露于外的双目泛出一股柔和笑意,盯着若木头一般的海生,不觉间眼中银芒渐盛,散发出的无数道若有若无的银丝,凝结成一片淡淡的银光,向着四周伸展来。随着银光曼延,空气间一股慵懒舒适的气息,便若秋风吹拂,令人极是清爽。

    可银芒尚未及身,海生一双冷目内电光倏闪,长剑陡起,疾刺银衣人双目。

    银衣人只觉得一股凌厉剑气陡然逼来,双目被剑气刺得剧痛,他心中一惊,身子疾往后飘,双目中发出的银光瞬息凝结,阻挡在长剑前方,绸缎般向着海生长剑裹来。

    海生只觉得长剑一滞,便若刺上一层厚厚的棉花般柔软屏障,出剑的手浑不着力。他右脚猛地后蹬,身子急速暴起,半空里一个侧身,左手迅若闪电,猛击长剑后柄。

    长剑噗地一声轻响,击破银光屏障。银光陡然消失,银衣人却也在他这一滞的时间,后飘一丈开外。

    海生双脚落地,仍是紧握长剑,头颅微垂,面无表情地立于银衣人对面。

    银衣人一声怪笑,冷冷言道:“有点意思,竟然仅靠出剑的速度和蛮力,就能瞬息击破我这招法力高强的光之蛊惑。是块不错的幽奴料子,可惜,今日你还是要死。”

    他死字出口,拢于袖袍内的左手掐诀向外一挥。

    嗖嗖嗖!袖袍间数道风刃疾速向海生旋来。

    紧接着右手掐诀外推,数簇冰箭紧随风刃向着海生密集袭来!

    海生双手握剑,身形暴起前冲,刷!刷!刷!挥剑连劈。数道风刃被长剑劈开,化作一蓬蓬青光,炸裂不见。后方风刃在紊乱气机冲击下,急速乱选,嘶地一声轻响,海生左臂衣衫被一道风刃撕裂,臂上一道血痕沁现,风刃继续疾旋,射向身旁山石,山石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后边的冰箭已是簇射而至!海生腾空翻跃,舞起一片剑影,紧护身前。

    被海生快剑击碎的一簇簇冰箭陡然一散,化作一蓬蓬细碎晶雪,在剑气激荡之下,漫天飞舞,雪气将海生紧紧裹住。

    冰雪纷纷飞旋,近旁山石草木,皆都晶莹一片。那银衣人早已单手掐诀,身外蓬起一层火红光罩,将自身护在其间。飞雪落在火罩上,滋滋响动,腾起一片水汽。而光罩之外的飞雪,在银衣人掐诀咒语之下,落地之际,旋即又结成晶莹冰晶,海生连人带剑被冰晶所裹,瞬息变成急速旋动的冰人。身周顿时化作一片晶莹世界。挥剑旋动之下,其身上的冰层一边炸裂,一边更迅疾的凝结。

    银衣人双手连挥,一簇簇冰箭继续向着海生射来,冰箭击打在海生周身,发出咄咄咄密集的响声,旋即炸裂化作冰晶将他裹住。

    海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击打地震颤不已,气海深处不停翻滚,运气渐感迟滞,挥剑已是愈来愈慢,很是吃力。冰凉的冷气透过衣衫,顺着周身毛孔向着他体内飞速钻动,竟连体内流淌的血液都要被冻住。

    他身上的冰层急速加厚,终是保持着挥剑姿势,不再动弹。

    银衣人见状,收起法诀,撤了火罩,停止挥出冰箭。他双目内银光渐起,那被银绸遮裹的脸上,渐露诡异的笑意,向着海生走来。

    他于海生近前站定,望向冰雕般的海生,嗤笑道:“蠢货!待会便送你——”

    话尚未完,海生身上厚厚的冰层轰然炸裂,爆裂的冰雪中心,一道电光倏地向前刺去!

    银衣人暗叫“不好!”,身形暴退,方要施出法力护身,已是不及,只觉得自己胸前一凉,低头望去,海生刺出的长剑,已是透胸而过!

    银衣人暴怒,单手掐诀,向海生猛然一击。

    海生身子被一股巨力震飞,往后疾射,轰地一声砸向一颗巨树。树干轰然炸裂!

    便在这一息的时间,银衣人急施法咒,左手掐诀向着心脏四周急点,护住心脏,止断胸前飙出的血剑。旋即右手掐诀,口中咒语疾出,挥手向着海生一点,一股跳动的蓝色火焰嗖地飘向刚从断树处站起的海生。

    火焰沾上海生身上的细碎冰晶,噗地一下点燃,一股若有若无的黑色烈焰,在海生身上燃烧起来。

    海生只觉得周身灼热,烈焰顺着他的毛孔劲向体内直钻,尤其是头上的烈焰,竟然钻进他的识海,魂魄竟是要被煅烧熬炼一般,剧痛无比。他却浑然不顾,握紧长剑,疾向银衣人冲来。

    银衣人深感不可思议,望向被业火焚烧仍疾速冲来的海生,不觉大愕,身影倏闪,若疾风般,绕至海生身侧,右手陡然一伸,手中多了一把漆黑短剑,疾刺海生左肩。海生随着他的旋动,疾速侧身,长剑连刺!铮铮铮一连串双剑交击的促鸣后,一银一黑两道淡影,瞬时化作两股旋风,疾速对攻在一起。一时间,旋风内电光连炸,双剑交击发出的声响,已是连串成疾速刺耳的啸鸣。

    旋风卷过山石,石屑飞溅,尘土弥漫;冲向道观,道观墙柱皴散,尽皆崩裂。瞬时间,两股旋风又从道观穿出,重又冲向树林。旋风所及之处,土山山石寸灭,草木皆失,纷纷化为焦黑的尘烟,砰然炸开。道观石阶,墙壁残柱破瓦,一应消失,形成一处巨大的空洞,空洞带着灼烧的痕迹,穿观而过。。。。。。

    方源拎着铁枪于临安城的一片片屋舍房脊间连续纵跃,纵身跃过城墙,疾向远处崖山追去。听闻得密林深处打斗正烈,急忙遁声飞掠过去。

    待进得山中密林,尚未飞掠多远,前方巨树树影忽地连晃,几个旋动下,眼前光线陡一暗,宛若黑夜重又降临,竟连那打斗声也消失不见。

    方源生生止住身形。一株巨树忽然拔地掀起,扯起尘烟碎石,轰然鸣动,黑暗间疾向方源砸来。方源目中凶光陡射,半空里,挺起手中铁枪猛向前刺。可那巨树树影却忽地一闪,噗地破灭,竟然是一处幻影。

    尚未待方源喘息,数颗参天巨树轰然掀开山石地面,带着轰隆隆巨响,从四面齐向方源砸来。

    方源双脚落地,冷哼一声,抡起铁枪,猛地一旋,枪身陡然迸发出一道丈余长光亮的寒气匹练,散发出凌厉劲气,扫向砸来的巨树。阵阵轰鸣声中,砸来的巨树纷纷幻灭消失。但那枪身透出的劲气,已是形成一片巨大的光寒利刃,以方源为中心,疾向外扩!砰!砰!砰!一连串巨响声中,四周的巨树真正倒塌炸裂,一片纷乱。远处受到惊吓的山禽走兽,纷纷啼鸣嘶吼,轰然间再次四散奔逃。

    可兽鸣尚未及息,四周的巨树于一片轰鸣声中,再次轰隆隆巨响着移动着,向方源砸来。

    方源深吸一口气,迸出的枪气倏地收回,于枪身凝成一层闪耀冷光。他长枪向前猛地一抖,枪身寒光再次迸发,枪尖前方猛然凝结成一片锥形气旋,气旋疾速旋动,方源整个人随着长枪飞起,连人带枪,纵身向前飞冲。

    枪气撕裂虚空,空气炸裂,形成一股灼烈的燃烧气痕,向前摧去!

    轰地一声巨响,一片耀眼的光亮于黑暗中猛烈爆发,气旋冲破巨树幻影屏障!而后是一阵短暂的寂灭无声。

    方源收枪落地,举目四顾,却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枯黄的草地之中。

    茫茫四野,枯草无边。

    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月华照射下的草地,悉索作响。

    方源凝神向那声响处看去,便见长长的枯草丛间,影影绰绰的数人,三步一匐,虔诚作拜,向着自己这方行来。

    一阵低缓的声音若咒语般,自远方传来:“赐尔圣火,焚诸业身;沐吾神光;涤净凡尘。入吾殿者,远离一切苦厄;奉吾教者,必得世间永生。”声音威严神圣,入耳之际,充满一股魔力,令人身心灵魂皆得净化,忍不住便要匍匐跪拜下去。

    咒音之下,方源心神也不禁有些恍惚。其疑惑着再次回首细顾那枯草丛中,不知何时,荒草间忽又多了无数信徒,俱都三步一匐,作拜而行,向那声音起处,朝拜而去。方源顺向一望,远处不知何时竟又多了一座青砖古殿。那殿初望时,并不觉得甚大,待要凝神细看,竟是快速飞长起来。俄顷之间,古朴而宏大的殿身已是直耸云霄,半隐于浅云之间。月光之下,巨殿圣辉皎洁,光芒闪耀。那响彻荒原的魔幻咒音,正是自古殿深处传出。

    殿前硕大的祭坛上,一片烈焰火海熊熊燃烧。火光照映得殿前连同半边天际一片绯红。无数信徒列队匍拜,如密密麻麻的蝼蚁一般,于四方不断涌来,绕坛跪拜,三步一叩,双手上举,十指齐张,随着那古殿深处的咒音齐声吟唱:“赐尔圣火,焚诸业身;沐吾神光;涤净凡尘。入吾殿者,远离一切苦厄;奉吾教者,必得世间永生。”,声音汇聚发出,响彻茫茫草原,振彻云霄。咒音蛊魂,竟又无比神圣,另人心神悸动,忍不住地要抛却一切,虔诚跪拜过去。

    声声咒音入耳,竟似长了无数火红的触角一般,直往方源识海深处蔓延过去。咒音嗡嗡之下,方源只觉得识海之内暖烘烘的,面上凌厉之色渐消,握枪的手已是松懈,忍不住要抛却手中铁枪,也随那无数信徒匍匐跪拜下去。识海深处仅存的一丝清明意识,正奋起与那咒音相抗。而他的身周脚下,荒草间,不知何时,竟起了一层淡淡云雾。

    随着二者相抗,方源渐立于淡淡薄雾间,面容在凌厉与柔和之间疾速不停变幻,极是诡异。

    无数魔幻咒音齐向那丝清明意识碾来,嗡嗡之声响彻识海,终将那丝清明意识淹灭。

    方源的手缓缓松开,手中铁枪向下倒去。

    便在此时,月华照射之下,一条比月光还要清亮的光影毫无声息,疾速向方源飘来。

    方源反射一般,周身一紧,右手旋即隔空一抓,那杆铁枪嗖地又弹回他手内,重又被他紧紧握住。

    掩来的光影瞬息静止,继而无声飘散,融入月光之中。淡淡的薄雾也渐渐退入荒草之内。茫茫四野,仍是枯草起伏,无数信徒半隐于枯草之间,吟唱匍叩着向那圣殿拜去。

    方源识海内,意识尽衰之时,那一丝清明竟在外界光影逼近之际,骤然一紧,嗡地一声融入那咒音之中。随着那声声咒语极有韵律波动。

    渐而,咒音蛊惑之力渐退,竟也变化得极有韵律,仿如佛音梵唱一般,又若琴弦铮铮而鸣,渐次变得急速骤响。响至疾处,轰然一片光亮闪于方源识海!短暂的寂静之下,叮地一声轻响,自方源识海内发出。响声若水滴击磬,又若清风抚弦,寒洌清凉净明之至。方源识海顿时一片清明,瞬间自那恍惚状态醒来。

    自方源挺枪破幻林后,坠入荒野四顾而入咒音魔障,至神识重归清明,这一切,似是经历极漫长,其实却不过是瞬息之间!

    方源惦记海生安危,甚是焦急,怒极暗骂:“顶你大爷的仙人板板!竟然差点给老子着了道儿,阴沟翻船!”握紧手中铁枪,望向那远处高耸入云的圣殿,歪嘴一笑,邪气外露,言道:“装神弄鬼的玩意,大爷今日便拆了你这破房!”言罢,托起长枪,纵步若飞。

    草地间,滚滚尘沙骤起,劲气如箭。飞扬尘沙之间,方源身子猛地弹射而起,直冲云霄;瞬息间,又自长空激射而下,抡起长枪,狠狠向那圣殿殿身猛然砸下。月空间,一股巨大的光华自枪身迸射而出,撞向殿身。

    殿身轰地一声震响,光华闪耀,神圣光芒骤然外放,急速冲向空中。那光芒与铁枪光华急速对撞在一起。月空下,轰然一声巨响,草地剧烈震颤摇晃。

    一时间,狂风萧萧,荒草瑟瑟,尘沙漫天。祭坛内的熊熊烈焰,飘忽不定,疯狂闪动。便连那空中明月,都被震颤得忽明忽暗,失了许多清华,多了几分晦涩之意!神圣古殿在他这奋力一击之下,竟颤动着急缩三分!殿内深处,两道盘坐掐诀的人影,身子一阵剧烈震颤,噗地一口鲜血喷出,猩红的血渍,染满胸襟。

    那二人慌忙重又掐诀急念:“赐尔圣火,焚诸业身;沐吾神光;涤净凡尘。入吾殿者,远离一切苦厄;奉吾教者,必得世间永生。”

    巨力震颤之下,尘烟之中无数信徒身躯便若无根枯叶一般,被风沙席卷纷飞,于尘烟间噗噗爆裂,化作一股股烟尘散去。而那荒原之中,随着圣殿深处二人的咒语不停发出,又有更多信徒纷涌。俱都双手齐举,十指尽张,作烈焰燃烧之形,行止癫狂,于萧萧狂风中,齐声呼喊:“赐尔圣火,焚诸业身;沐吾神光;涤净凡尘。入吾殿者,远离一切苦厄;奉吾教者,必得世间永生。”

    方源却借那股巨大的对撞之力,于空中几个巨大翻腾,越腾越高,重又高高跃起,插入云霄,而后又一个翻转,头下脚上,双手握枪,急速旋转下冲。人枪合一,于空中化成一股巨大的金色枪影,旋转的枪气形成一股巨大劲气,迸射万丈金芒,撕裂月空,径往下方古殿疾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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