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琴指初现

    南宫才一追进密林,便见方源正单脚站立于一颗合抱粗的古树叉上,身子斜靠枝杈,另一脚半屈起抵着树干,双手环臂,嘴角上翘,歪嘴邪笑。此种邪恶姿态,令他莫名地心烦气躁。

    方源见他追来,远远地冲他轻吹声口哨,右手一伸,食指向他轻轻一勾。

    如此跋扈嚣张轻佻放荡行为,向来都只是自己那一帮上等纨绔少爷公子哥们的专利,今日猛然间转换了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调了次序,南宫少爷大有一种被作践的耻辱感,由不得义愤填膺。

    他哪经得起如此一再的轻佻戏弄,盛怒之下,持剑猛地横扫,剑芒陡然暴涨,化作一片气旋,向方源拦腰飞去。

    方源不待那剑气击至,脚尖向着树杈一点,纵身飞起,气旋狂啸着扫在他站立处,巨树轰然炸裂。枝杈呼啦啦倾倒在旁边树上,一片纷乱。方源其人却又早已纵身跃远。

    南宫紧随着纵身跃起,手中长剑空中一划,剑气荡过,于乱树林中斩出一条道来,向方源急追而去。

    如此一番折腾,五六次下来,已是斩断无数巨树枝杈。偏偏那方源便若成精的猴子一般,树林间飞跃纵跳极为灵巧,大少几次都是稍差一点,便要追上,再差一点点,便可一剑扫了他。偏就是几次的那一点点,惹得他心烦气躁,大动肝火。

    他终是忍无可忍,狂怒暴粗:“只会逃命的野狗,有种的你便停下,老子一剑剁了你!”

    方源脚下未停,冲他歪嘴笑道:“毛发还没长全的野狗卵子,也敢拦路打劫,有能耐你先追上大爷再说。”

    那南宫猛一发狠,眼中充满狂戾:“好,很好!今日不宰了你这无赖,老子便不姓南宫!”言罢,横过手中剑来,左手食中二指向着剑刃一抹,殷红血滴浸入剑身。

    那闪亮的剑身随着鲜血浸入,快速呈现出一抹暗红之色。方源远远地蹬上一颗树杈,回头目睹此况,嘴角闪过一丝邪笑,再次转身飞跃远去。

    南宫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平复情绪,凝神静气,神念注入手中宝剑,右手托着剑柄向前一抛。宝剑悬浮空中,微一停顿,化作一抹红光闪起,嗖地一声,直向方源逃跑方向追去。

    随着飞剑远去,南宫额上青筋隐隐若现,紧闭的双目不停跳动,极短时间之内,额头便布满了细密汗珠。毕竟以他此时的剑术境界,神念操控飞剑杀敌,对自己心神精血损耗具是极大。此番御剑追敌,实是被方源挑逗得暴躁火起。被气无奈,方才行此险招。

    便在他神念将要虚竭,与飞剑将要段去联系之际,只听得密林远处啊地一声叫喊。飞剑似是钉住了东西,不再前飞。

    南宫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睁开眼来,面露笑意,循着飞剑踪迹而去。

    不多时,远远地便见那“无赖”单手捂胸,横卧倒地,飞剑剑刃从他指间露出。

    南宫少爷无比地舒坦。他落下地来,一步一步走进,恶狠狠地骂道:“野狗,快给爷爷爬起来,现在倒是跑呀,你不是挺能耐挺会逃地吗?”

    他在方源数步距离之外停下,恶狠狠地:“老子今日便剁了你的双腿,将你大卸八块,丢到江里喂王八水鬼!”,言罢,右手五指一张,对着自己宝剑,凝神发力一招。

    那宝剑却并未如预料一般飞回,丝毫未动。

    南宫心中一动,右手急按向腰间,正要抽刀,迎面一片劲风袭来。南宫急忙跳开,终是迟了一步,只觉得全身夹带着头脸,火辣辣地刺疼。低头一看身上,全是插着的密密麻麻的松针。他忙抬手摸脸,半边脸颊全是刺疼若火灼般,幸亏他察觉不对,急忙以袖遮脸,又偏过头去,才未伤及双目。

    方源哈哈一笑,直直地一飘,站起身来,右手食中二指夹着剑尖,低头看了看,嘻嘻笑道:“可惜呀可惜!多好的一把剑,只是跟错了你这不中用的刺猬,戾气太重。戾气太重啊!”,言罢嘎嘣一声,夹断了半截剑尖。

    南宫少爷那与自己心神相连的宝剑被折,哇地一口鲜血喷出,脸色苍白。他噌地抽出刀来,挥刀便砍。

    只听铮地一声大响,南宫只觉得整个右臂猛地一震,便已抬不起来。他低头向手中刀上看去,只见刀身上,赫然一个通透的扁窟窿。正是被那一截夹断的剑尖透射而过,剑尖已不知飞往何处。

    方源握着断剑,歪嘴笑着走近南宫,学着他的口气:“野崽子,不是挺神气的吗?你再神气呐?妈个巴子!跪下给爷乖乖地磕仨响头,大声说三声‘方爷爷最嚣张狂妄’,老子今日便饶你不死。”言罢,手中断剑嗖地一伸,直抵南宫少眉心。

    却未料南宫大少经过起始的慌乱后,此时竟是镇静下来,乜眼看向方源,冷冷地道:“野狗,要杀便杀,不杀算你没种。”

    方源砰地一脚扫在他的脸上,速度快疾,南宫竟是躲闪不过,被踹过去好远,斜斜撞在旁边一株古树树干。

    南宫艰难地扶树站起,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半边脸麻木肿胀。他抬手一抹嘴巴,擦了满手鲜血。

    方源手中不停舞着断剑,一步步走来,邪邪地说道:“妈个巴子,有种你再骂一个脏字,老子便割了你的舌头,再剁了你的鸟,让你子变成连骂街都骂不出口的假娘们。”言罢,断剑向着南宫腹下猛地一送!

    南宫少不觉身子一颤,夹紧双腿,恶狠狠地道:“好,好!老子今日让你走不出临安城!”

    方源哧地一笑,歪嘴道:“嘻嘻,老子现在可还没进临安城呐,有什么好吓唬的,你若这样说,老子今日便不进城了,明日再进。”

    南宫大少气得胸中发涨,眼前之人真是实打实的无赖,且又极为诡异。就那蛮横劲,真耍起来,只怕自己和胡大少加起来,也不抵他。

    他噗地吐出一口血沫:“休想着还有明日!老子现在便剁了你!”

    接着猛地一喝:“阿贵!”

    方源心中一愣,表面仍是歪嘴坏笑,面不改色。

    却见十丈之外,半空里人影一闪,一个身穿皂服,弓腰驼背的老者忽地闪现,他腰间别着把三尺来长的无鞘铜剑。待他走近些站定,方源发觉,那铜剑竟然是无刃。

    阿贵弓腰轻咳了两声,向着南宫摇头道:“结束了飞羽少爷,剑既已断,道心早破,按照堡规,咱们即刻就该回堡。”

    方源听得阿贵这话,此刻方才知道眼前恶少原来叫做南宫飞羽。他心内疑惑:“难不成这恶少也是被逼逃婚,离家出走,有家不得归的可怜虫?唉!人呐!若是不如意,跑哪都能碰到同病相怜之人!早知你也这般,爷好歹也少捉弄你些,至少不会断了你的本命飞剑。不过那老家伙也真够能忍的,打了半天,一点上来帮你的意思也没。”,他看向了自己手中半截断剑。

    南宫飞羽听到堡规二字,身体不由得一寒,似是极为恐惧,望向阿贵,近乎乞求。

    阿贵并未等他开言,缓缓地摇了摇头。

    南宫飞羽略一踌躇,似是下定了决心,向阿贵道:“好,我可以立刻回堡,但是回堡前,你要给我杀了他!”

    他向着方源一指。

    方源向他白眼一翻,心内刚刚升起的一丝恻隐之心,顷刻全无。

    阿贵又是摇了摇头,叹口气,缓慢而沉闷地自顾言道:“南宫家的人若要杀人,向来都是自己动手,什么时候变成要他人给杀了。”

    南宫飞羽闻言,面色不由得一白。

    方源歪嘴一笑:“对!南宫家的人若要杀人,也是堂堂正正自己来。这位老丈,天色已晚,若要回家赶紧趁早,这里没方某什么事,咱便先走一步。”言罢将断剑向着南宫飞羽面前一抛,转身便跑。

    却听得后方那阿贵仍是不急不忙,缓言道:“折辱了南宫世家的剑,总要留下点什么再走吧。”此言一毕,尚未跑远的方源只觉得后背一寒,令他身若芒刺,隐隐作痛,一股无形利气倏忽压来,竟是禁锢了他将要抬起的脚。

    方源转过身来。

    阿贵弯着的腰已直起,再也没有半点老态,右手正按在青铜剑的剑柄上。身体散发着凌厉光芒,双目也是熠熠放光。整个人似乎便是一把巨大的利剑。

    他看向方源,平静说道:“接我一剑。”言毕,解下青铜破剑,缓慢举起。

    原本生满铜锈的破剑,随着他的举起,竟是透出一股青紫光芒。光芒渐盛,直至炫目,和他的身体光芒融为一体,泛着七彩,极其耀眼。

    方源暗赞了一声“好强的剑气!”,急切间向着南宫飞羽说了句“借剑一用!”探手虚空一抓,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把断剑,远远地便嗖地一声飞落他的手中。

    阿贵举起的剑已是向着方源凭空刺来,那股青紫光芒随着阿贵的挥动,凝结成一把凌厉光剑,径直向方源飞来,光芒所到之处,草木瞬息化为碎屑尘粒,凭空消失。

    方源握着断剑,抖手一旋,断刃前方猛然迸发一股漩涡般的极强气流,呼啸着凝聚成一股剑气气旋,这股气旋飞旋着向阿贵催来的剑气射去。

    阿贵喝了一声“躲开!”,南宫飞羽急忙远纵,远远立于一株古树之上,向下望去。

    下方,两股强光对撞一起,轰地一声巨响,而后猛然向着四方激射,光芒所掠之处,古木纷纷折碎,尘土弥漫。古树林内,以方源和阿贵为中心,瞬息被剑芒催荡出一片直径达数十丈的空空地带,空地之内,电弧飞窜,闪耀不停,二人皆被光电缠绕,凌空而立,隔空激战。

    南宫飞羽只觉得一股耀眼的光芒之后,眼前忽地一片黑暗,四周出奇地安静,便连自己也没有了任何知觉。数息之后,方才渐有觉识,只觉得眼前一片晕眩,皆是夺目光华,继而渐有树影呈现。南宫只觉得双耳嗡鸣不止,识海之内,疼痛欲裂。四周天地,围着自己,急速旋转。

    南宫飞羽急忙紧捂双耳,运气护住心神经脉,再次纵身远跃。

    便在他这一失去知觉至纵身远跃的数息之间,阿贵那一剑,已是连出六式,方源也已破了六式。

    一剑六式,剑气连绵叠加,一式高过一式,便如滚滚大江巨浪,重重叠压,向着方源汹涌刺来。

    第一式剑式发出时,那汹涌而至的剑气,和方源断剑凝结的气旋相撞之际,剑气猛然爆发,方源手中断剑,便若朽木气泡般,寸寸碎裂,继而和四周的草木古树一同化为尘气。方源只觉得手中一滞。原本握剑的右手,鼓起的袖袍一寸寸往上消失,露出一节微白的手臂,和那虚握着的修长五指。护体罡气几欲被阿贵剑气刺破。方源急忙调息运气,守护全身,那半截袖袍方才止住继续往上曼延消失之状。

    间隙之间,阿贵的青铜剑凝聚成的巨大剑气,继续前刺,那第二重剑气已是袭来。方源虚握的右手,食指向外猛然一弹,一股细细的巨力自他食指指尖迸出,弹向前方压来的光剑。

    轰地一声,巨光一片闪耀,那本来极为霸道凌厉无物不灭的光剑,剑尖光芒迸发,忽地炸裂,猛然溃散。阿贵但觉手中铜剑猛然一震,气旋逆袭而来,炫目的护体光芒闪动不息。他周身一紧,体内奔流的气机忽地凝滞,一股腥甜直向喉咙逆来,阿贵运气猛压,咽下逆来的血气,调运气息,瞬息凝聚起第三式剑气,再次向前刺出一分。

    方源中指向外急弹,指劲气旋击向凝聚袭来的第三式剑气!两股气旋于空中再次猛烈相撞!耀眼的光芒再次迸发!阿贵和方源身子同时一震,齐往后飞!二人悬浮于空,四周唯余激荡的剑气。脚下是被剑气一遍又一遍刺破割裂的道道细密深壑,四周百丈之内的古树早已化为碎屑荡开。在炸裂的剑气外纷纷飞舞。

    阿贵稳住身形,间不容息,猛地一声大喝,手中青铜剑剑芒连振!第四式!第五式!接连刺来!方源悬浮于空,无名指中指飞速连弹!两道劲气冲向刺来的光剑!紧接着两声震天轰鸣!

    尚未待方源稳住身形,第六式剑气又凝结刺至!方源五指并拢向前疾探,手腕忽地一旋。竟是裹起那股刺来的剑气,斜向里猛地一掷!

    一股气流,灼烧一切!疾向远处冲去!

    远处,虚空内的空气,燃烧出一道巨大的流光,轰然炸裂!地面呈现处一道巨大的沟壑,炸翻出的泥土,冒着白烟,又极速燃烧凝固为黑黑的焦土!

    阿贵猛地一喝:第七式!万剑噬心!手中铜剑猛然一抖!撒手飞去!

    那柄铜剑瞬息间一化二!二化三!三化千万,幻化出无数青铜剑影,于空中猛地一散!继而又如万剑归一般,猛然自四面八方密集地向着方源刺来!

    密集而来的剑雨瞬息刺至,重重压向方源的护体罡气。但听碰地一声激烈炸响!护体气罩已被剑气刺破!

    阿贵此刻运起的气机也已然泄尽。他只觉得自己身子猛然一震,噗地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被一股巨力震起,猛然向后飞去,碰地一声,砸向下方。全身散发的剑芒瞬息涣散,纷纷刺入泥土,地面刚自燃烧凝固的焦土再次轰然炸裂,多了一个巨大的人形黑洞。

    半晌之后,人形黑洞内的阿贵调转气息,运力一挣,身子从黑洞内爬出!他又咳嗽出几口鲜血,方自黑洞边缘颤巍巍地站起。

    方源右手食中二指,紧紧夹住那把三尺铜剑的剑剑,站在十丈开外。

    在那若蝗雨般的剑影刺破他的护体气罩之际,他倏地抬手,食中二指探向前方,猛地一夹,自千万把剑影中,紧紧夹住一把刺向他眉心的铜剑虚影!但听嗡地一声巨响!方源手中剑影不断颤动嗡鸣!周身密密麻麻的剑影纷纷向那把颤动的剑影汇集凝聚,直至最后,剑雨消失,只剩他二指间那柄青铜锈剑!

    一绺鲜血,自夹剑的指尖沁出。方源望向远处气机尽失,满面灰黄,刚刚从焦土中爬起,佝偻着腰背的阿贵,又瞥了眼极远处方自恢复知觉正自惊愕无比的南宫飞羽。夹指一抛,手中青铜剑嗖地一声疾去,射入阿贵脚下。

    他歪起嘴角,邪邪地一笑,而后转身,踏着焦土,迈步离去。

    阿贵望向远去的方源背影,缓缓一口浊气呼出,骇然不已。

    通往临安城内的官道上,缓缓而行的马车内,朱四山闭眼端坐。

    那枯瘦老僧道了声:“阿弥陀佛。”

    也便闭口不言。

    夕阳透过树梢照来,一抹残红。官道之上,王二哥身子瘫靠在一匹马尸旁,流出的马血已然凝固,沾满衣衫,佩刀已被他扔在一旁,其双手抓在血土之内,抓出一道道深深褐紫土槽,观之惊心。其人面色凄苦,眼神呆滞,嘴唇哆嗦不停,重复二字:“疯子,疯子”发音极其细弱。海生正站其对面,重复挥刺手中长剑。其余受伤同伴,仍是哀号着向道旁c远处拖爬。

    一时间百丈之内的官道上,伤者之外,马尸之外,仅余直直站在王二哥对面,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左手抱坛,右手握剑,对着王二哥眉心重复挥刺的海生,及二匹撒了缰绳,无助乱转的坐骑。

    方源自林内走出,背对着夕阳,一步步走近,接过海生抛来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抬起少了半截衣袖的右手,摸了摸鼻子,歪嘴笑道:“别玩了海生,会吓死人的。上马,哥带你吃酒去!”言罢,纵上一匹烈马,拽过马缰一紧,向着临安城内奔去。

    海生终于停止挥刺,长剑入鞘,纵上另一匹马,纵马奔去。

    百丈之外,本自不敢通行的路人,渐渐心走来,绕过马尸c伤者,快速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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