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离何指点冥界事,影子对战女刺客
貌儿拽着拂夕出了院子,二人这才看到院外不知什么时候竟排兵布阵一般站满了士兵。他们个个气宇轩昂,目视前方,手拿长矛盾牌,身后背着出征行囊。再往远看还有持剑拿刀的近攻兵,牵着马背着弓箭的远攻兵,一直蔓延到停泊着的近十艘战船上。刚才在院中喂鱼的二人浑然不知院外已是这幅模样,可见他们行兵列阵悄无声息,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不仅将士如此,连同身披盔甲的战马也是衔木肃立,不作一响。
貌儿不禁吞了吞口水,抓紧了拂夕。拂夕早就吓得丢了魂,拽着貌儿转身就跑,走出很远,直到稀稀疏疏的树影打碎了一地阳光,她才能确信自己走进兰芷岛深处,是远离那些傲然肃立的将士了。
“这是怎么了?”拂夕问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听到任何消息,大概早前也就只有婆婆她们知道,是不能说的。”貌儿回答道。
拂夕方才觉得腿软,刚才受了惊吓走得飞快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歇一下吧。”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貌儿也跟着坐了下来,可见她心下也是惧怕难耐。“会不会出事啊”拂夕念叨着。
貌儿摇摇头,她真的全不知情。忽然貌儿想到了什么似的,“拂夕姐姐,你当着冥君的面念诗是做什么?”
“冥君?冥君是什么?”拂夕词不达意,她咽了口唾沫又道:“我是说那个黑衣男子是什么人?”
“冥君啊,就是阎罗冥君。这里是冥界你知道的对吗?”貌儿一时也不知应该怎么解释。
“冥界?阎罗?他是阎罗王?我怎么会在这儿啊?”拂夕只觉得心里乱成麻,理不清讲不明。眼前的貌儿更是没了主意,一双圆眼睛只是惊诧地盯着自己。“我怎么会在冥界呢?那个阎罗王,我还见过他!”
“啊——”貌儿惊得向后仰去,一双小手捂在嘴巴上,又缓缓放下悄声道:“或许,就是因为见过所以才在这里吧”
拂夕听到这个猜测深以为然,“无论如何,我得赶紧把所有事都想起来,这样坐以待毙肯定不行!”她握住了貌儿的手。
冥君踏进白婆婆早已打点妥当的木屋,却全然漠视了她的这一番苦工,冥离何的面容一如止水,目视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云烟。直到转身落座他才注意到窗下高架上的那瓶盛开的曼陀罗华,冥离何的眸子似乎闪烁了一下,也只有一瞬。
白婆婆深深注视着这面前近在咫尺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冥君,她捕捉到了他眼眸中的微弱变化,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冥君见到了喜欢的事物眼神中闪烁的不是满意,而竟是悲恸。
倪儿小心翼翼的上了茶和糕点。冥离何的目光甚至没有瞥向她一丝一毫,果然在他眼里任何人都不值得停留。看到这里,白婆婆想起他方才似乎盯着拂夕看了一眼,心里不禁一阵悲凉。
冥君品了一口茶,抬头望向白无常,白无常立即领会,也便端起茶盏,只闻了一下,便微微一笑道:“岛主,这是九龙窠岩壁上大红袍吧,好茶。”
白婆婆点点头,她望向冥君,他没有任何表情,然而想到是冥君示意白无常大人,大抵他心里也是喜欢的,便不由得想要多说几句:“这是三途川主遣人送来的”话一出口,又觉得十分不合时宜。
“岛主,你和川主关系倒好。”谁知白无常接了这么一句。
白婆婆一下愣住了,她急忙看向冥君,冥离何刚才分明没有看自己,谁知这会竟然望向自己,她想分辩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冥君缓缓放下茶杯,道:“孔雀你先坐。”
白婆婆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尴尬地站着,经由冥君这么一说,就更是尴尬了。她怯怯坐下,想着先前种种恨不能夺门而去。可惜这世间正是没有“重来过”这一味药的。
“青州十六处渡口,如今只剩下这兰芷岛一处了。”冥君先开口了,白无常大人仿佛全然忘却了自己刚刚说的话,一心放在冥君当下的话上了。白婆婆如释重负,不禁松了一口气。“孔雀,自今日起兰芷岛驻兵五千,全面封锁青州,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出。”
“是。”白婆婆起身恭敬地答道。
“唯有一点,魔道的人暗中放行。”冥君补充道。
白婆婆抬起头,看着冥君如此坚定的神情,只得疑惑不已的答应了。
“孔雀。”冥离何忽然唤道,白婆婆抬起头,冥离何的目光中竟然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悲悯光景,“你可愿守住兰芷岛?如今三界怕是不会再太平,这方小岛拘了你几百年,不如趁此远离是非也未尝不可。”冥离何的语气像是友人倾诉,他从不会这样说话,他从没有放下过冥界君主带给他的桎梏。
白婆婆望着冥君,他的眼神这样缓和,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团暖软的睡梦里,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周遭的一切,白无常大人投来的目光正证明着此时此刻并非梦境。“冥君你知道孔雀是心甘情愿的。”白婆婆定定的答道。
冥离何眼中的柔和慢慢消逝了,“如此,好!”他以眼神示意白无常,白无常从袖中取出一半兵符,递给白婆婆。冥君道:“五千精兵就交给你和韩将军了,务必守住这个渡口。韩将军此刻正在战船上清点军资,你们原先也是见过的。驻兰芷岛的摆渡官也还是留下给你派遣,以备不时之需。”
正说着,门外走进一个身着盔甲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将军,他正是韩擒虎韩将军,冥界第一将军。他的容貌与冥离何的苍白俊逸相去甚远,可是也是仪容过人,韩将军浓眉大眼,意气风发,很有大将之风。他手持地图,进屋一个跪礼,干练的起身对门外道:“来人!”两个将士走进来撤了圆凳圈椅,把桌子抬到屋中央。韩将军铺展开青州十六处渡口全图。
白无常不禁凑近了身子,这图是冥界机要,他从未见过。
冥离何和韩擒虎二人对着地图指点开来。白婆婆仔仔细细把冥离何的话记在心里,其实他说的不过是排兵布阵的军营中事,有韩将军在,白婆婆即便是一字不听也必不会出什么岔子,更何况她确实听不懂更别说得到精要了,可是她就是要把冥离何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哪怕于自己而言是天书一般晦涩,哪怕她认为每一句是毫无逻辑的组合,她也要逐字背诵下来。白婆婆上一次得见冥君还是她初至兰芷岛,想来也是几百年匆匆流水逝去。她每日站在三途川畔遥望阎罗竟已经几百年了。这几百年间沧海桑田,人间王朝更迭c魔道崛起c天庭和冥界也终究走到了今天,可是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变过,几百年的岁月在兰芷岛上是如静止了一般。可是面前近在咫尺的冥离何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一份心绪呢?
忽然,只听得院中一声呵斥:
“冥离何!”
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当众直呼冥君名讳。冥离何等人从屋里走出,院外的将士也迅速包围了院子,众人定睛细看,竟是一个披甲擎钩的女娃娃,白无常一眼认出这正是那魔道影子。
影子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冥界将士不禁冷笑了两声。她最擅长移行隐匿之术,从阎罗地宫一路跟来,五千将士无一人发觉。如今不过区区几十人包围,真真是不足挂齿。然而,冥离何嘴角微勾,似乎早就料到影子会一路跟踪至此。
“是魔道影子。”白无常微微一倾身子低声说。
“有何贵干。”冥离何淡淡的说。
“魔道一战是我败了,可是你胜之不武,以真身抵挡我魔气而已,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让你知道我比你厉害!”影子紧攥尖钩移至鼻前,沉下眼神,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飞移冲着冥离何的咽喉而去。
影子出手之快使得众人猝不及防,谁知冥离何还未出手抵挡,影子却被暗器追击,她迅速闪躲,一个踉跄,已经飞离冥离何三丈远。
“谁!暗器伤人!”影子对着暗器飞来的方向——院中假山怒斥道。
冥离何心下亦不解,他本已做好了接招影子的准备,竟不知有高人相助。
倏忽吹起一阵风,只见那假山后露出随风卷起的素白纱衣。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出来。素白帷帽及肘完全看不出长相,只见得她纤细高挑,身量轻轻。身着白色四开交领纱衣,透出里面墨灰色的麻布里衣长裤,腰间缠着墨灰色布腰带,亦不坠什么配饰,一双白长靴上绣着银色纹路。一身装束虽然冷清出尘,却显然可见是行走江湖的习武之人。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吹弹可破的冰面上一般轻盈,却不做摇曳之态,仿佛提着一口气,每一步都很是稳妥,可见其功力深厚。
“你是什么人!”影子的话充满了轻蔑,“也敢来碍我的事!”
那人不置一词,只是站在原地,清风拂过,纱衣翩翩。影子见此情此景,又看看自己不过黄口小孩般的身材,不禁愤恨不已。又想到她要杀冥离何此人便救冥离何,可见这人和冥离何之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分。想到此处,心里团团怒火恨不能将这人千刀万剐。
影子举起尖钩,在胸前交叉,凝神静气,只听得尖钩交错划出刺耳的声响,影子化作团团黛色魔气,直逼那纱衣女子而去。就在要触碰到纱衣女子的一刹那,纱衣女子竟也弥散作一团白色雾气,影子扑空了。
“冥君,这是”白无常只知道世间“影子”无双,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竟还有人通晓这移行隐匿之术。
冥离何摇了摇头,他也看不出这是谁。
再看,那白色雾气已经从影子背后突袭,影子一个错身险些跌倒。影子完全被激怒了,她彻底幻化做魔气和那人厮打起来。众人只见得黛色和白色两团,时而化作人形时而隐匿无踪;只听得影子的尖钩和一件金属兵刃交锋的铮铮声。可见此二人棋逢对手,必要酣战一番了。
韩擒虎见状想要生擒二人,冥离何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本是来兰芷岛排兵布阵,谁知竟在院子里看起高手过招,白无常心下这样想着,不禁摇了摇头。白无常见韩擒虎摩拳擦掌大有一试身手的想法,再看冥君脸上毫无情绪,而白婆婆定定盯着冥君,这又是什么情况?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白无常勾起嘴角,望向远方,心中估摸着黑无常那个傻瓜应该快到了,这些奇事必得讲与他听。
“啊——正是这里了。”黑无常大人一边说着一边为一位少年引路从小舟中上岸。
“我不曾出过远门,竟不知这外面的世界这样新奇有趣。”那少年开心的笑了,眉宇中透着英气和爽朗。他身着简单的群青色常服,头发盘成一个发髻,棕色皮靴和护腕由七中宝石镶嵌:金c银c琉璃c珊瑚c琥珀c砗磲c玛瑙。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银掐丝的水滴状玉坠子。
“你喜欢就好,我之前一直担忧你倏忽离开了清修圣地会不习惯。”黑无常呵呵笑着。
“我真的很欢喜。”那少年眼神澄澈,笑声清越,使人见之温暖。
谁知方才走了几步,那少年皱起眉头道:“冥君在哪里?黑无常大人你快些领路!”
“怎么?”黑无常被这忽然的紧张气氛一惊。
“快!这岛上什么都有!乱成一锅粥!”少年急得直跺脚。
黑无常一听这话,抓住少年的手腕就疾步往白婆婆木屋小院而去。
“啊——”只见黛色魔气被击飞数丈远,瞬时化成了人形,影子手肘撑地才勉强站起来,她狠狠蹭掉嘴角的鲜血。憎恨地瞪着着那白色的雾气。
四下皆惊,魔道影子竟然输给了这个不知名的女子。
影子脸上一片绯红,她自恃清高,认为这世间除了七爷没有什么不能抗衡的高手,当日在魔道也不过是逗黑白无常两大冥界高手玩玩。至于冥离何,那是另当别论的。可是这带着帷帽的神秘女子算是什么东西!更可气的是她竟然和自己用相同的招数!最可气的是自己竟然败给了她!
虽然心下千般愤恨万般不甘,影子还是觉得此处实在不宜久留,便对着冥离何喊道:“我改日再来取你性命!”说罢幻化成魔气飞走了。
冥离何把目光转向缓缓凝聚成形的纱衣女子。
那女子气定神闲,竟不似大战之后精疲力竭。她望向冥离何。
“该清算你我的账了。”那女子冷冷地对着冥离何道。她这样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慢慢拔出鞘。匕首微弯,鞘也朴实无华,只嵌着一月光石一黑曜石两颗珠子。
冥离何看到那匕首不禁一惊,“这匕首,你”他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到底是谁!”
白无常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冥君一向稳重淡然,怎么会如此惊诧,他来不及多想,飞身阻拦纱衣女子。谁知那纱衣女子竟穿透了白无常的躯体,就这样径直漫步走到他身后。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女子完全无视了白无常的阻拦,白无常招数怎么也不及女子实处,白婆婆也慌了神,她从女子另一侧出手,却打在了对侧白无常大人的手臂上。白婆婆出手太过凌厉,殊不知毫无防备的白无常把这一招十成功力尽数收下,当下便跌在了地上。
韩擒虎带着四周数十名将士将女子团团围住,竟还是拦不住她缓慢的脚步。她仿佛就是虚气,全然不存在似的。将士刀叉剑戟也都是伤在自己人身上。
那女子行至冥离何面前,举起匕首,冥离何只是盯着那匕首发怔,“怎么会,怎么会是你”
“受死吧。”那女子从唇缝中挤出这三个字,不出任何招式,就像是不会武功的闺阁少女,举着匕首冲着冥离何左侧胸口刺了下去。
冥离何闭上了眼睛,全然不闪躲c不出手,仿佛这就是他的天命。
众人皆惊,纱衣女子分明已经刺进衣衫,划破皮肉,见此情景也愣住了。冥离何纹丝不动,连眉头都不皱一丝一毫。然而眼角眉梢流露出的些微情绪并不是他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c稳重淡然,而是仿佛是藏匿在心中的隐痛。
那女子握着匕首的右手颤抖起来。
“怎么,”冥离何缓缓睁开眼睛,“不是来要我的命吗?”冥离何这句话没有任何的倨傲姿态,反而是请求,他竟然在请求这个刺客给他一个了断。
“怎么会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那女子费解不已,猛地拔出匕首,落下台阶。
白婆婆第一个冲上来扶住了冥离何,冥离何受伤不深并不需要搀扶,他的目光也并未因此从那女子身上挪开一寸。白无常和韩擒虎赶来见到冥君不过是浅浅的皮肉伤,也松了一口气。
纱衣女子的面容众人不得见,但是她连连摇头的失魂落魄的神态让所有人费解——哪里有这样糊涂的刺客?再看冥离何就更费解了——哪里有这样赴死的君王?
那女子后退数步,又道:“错了都错了这不对呀”说着又不禁往后退,完全没有了先前轻稳的姿态,她全然乱了阵脚,一个踉跄,仰面向后跌去。
忽然她身后有人一把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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