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难以直抒胸中臆,谛听好心惹崇灵

    “姑娘,或许你找错了人。”温柔的少年的声音在纱衣女子的耳畔道。

    纱衣女子一惊,猛然转身,面纱交错的缝隙间,她清楚地看到了身后少年的双眼。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丝毫不染尘世,这双眼睛生得精致而温和,长长的睫毛在双瞳剪水中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目光沉静,流露着远远超乎常人的悲悯。

    少年彬彬有礼,他并未直视怀中姑娘的面容,确定她已经站稳,便轻轻放下了双手。

    纱衣女子恍然反过神来道:“不,我绝不会认错。就是他!”她似乎在颤抖,指尖一松,匕首应声落地。

    面前的少年少年蹲下身捡起匕首,放在掌心送到姑娘面前,道:“或许,你会错了意也未可知。”

    纱衣女子看着这只修长的手,那样洁净,大概每一个指甲缝都是一尘不染的。再抬起头,隔着面纱,她看到少年满面真诚,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善意。她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少年的掌心,就在握住匕首的瞬间,她的指尖触碰到少年的掌心,她心下一动。

    “快回去吧。”少年道。

    纱衣女子最后看了一眼冥离何,他还站在原地脉脉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她攥紧了匕首,果决的转身,向着院门跑了几步化成白雾弥散在空气中。

    “你怎么这样放走了她!”白无常对着少年呵斥道,也牵动了自己手臂的伤。他抱紧了右臂。

    “你捉得住她吗?”少年一歪头问。

    “必安,不得无礼。他是谛听。”冥离何这么一说,白无常一时没了言语。

    站在谛听身后的黑无常一眼看出白无常右臂有伤,他火急火燎地跑过去,抓住白无常的手臂道:“谢老弟,你受伤了!”

    “嘶——”白无常被他这猛然一抓弄得更痛了,气得用扇子直敲黑无常的手。

    白婆婆被这一系列的混乱状况搅得心里乱七八糟的,本来因为拂夕小丫头生的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她更在意的是这个头戴帷帽的纱衣女子,冥君为什么不躲她的匕首?白婆婆实在想不明白。或许,她心下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相信。

    其余诸人思绪已经完全都在谛听身上了,他可是地藏王菩萨经案下伏着的通灵神兽,可以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尤其善于听人的心,从来不出地藏清境,也是无缘得见。如今见到这个善良有礼又英俊帅气的少年,众人不禁啧啧赞叹。

    谛听走近冥离何,抱拳单膝跪地:“谛听见过阎罗冥君。”

    “快快请起。”冥离何扶起少年。

    虽然冥离何已经从方才的情形中抽出身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冥君姿态,可是他的心绪还是混乱如麻,别人不晓得,谛听却听得清楚明白,他听万物心底的诉说,即使是这阎罗冥君也瞒不过他。“她原是会错了意。”谛听道。

    众人皆不明谛听这话的含义。白婆婆上下打量了一番谛听,她的疑惑或许得从这个少年身上下手了。

    冥离何这才醒过神来,他望着面前这个洞悉一切的少年,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冥离何对谛听说。

    “地藏王菩萨已经同我说过,谛听旦凭冥君差遣。”

    冥离何微微一笑,对着白无常和受伤的将士说:“大家速去处理下伤口。传军医。”

    白无常道:“冥君您的伤势也不能马虎。”

    “皮肉伤而已。”冥离何毫不在意。

    冥离何本想在院子里和众位将士在一处,奈何黑白无常一再坚持,也就跟着进了木屋。

    白婆婆没有立刻跟进去,她看着台阶下眺望远方的谛听,想着该如何开口打声招呼。

    谁知谛听倒是先转过身:“岛主不必纠结于言辞。”他微微一笑,“谛听见过兰芷岛主。”他恭敬的一礼。

    白婆婆一惊,这才想到谛听能明白冥君亦能明白自己。

    谛听无奈的笑了,他感受到了白婆婆的戒备之心,“抱歉,我习惯听四周之声,我不听了,岛主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谛听这样坦诚反而使得白婆婆不知道如何开口。“要不,你还是自己听吧,可以告诉我答案吗?”白婆婆满脸通红。

    谛听也不好意思起来,他咬着嘴唇勉为其难的偷偷听了片刻,道:“我听到的本不能言说,您如此焦急,我只能说,事情并非您想的那样。”

    白婆婆思索起来,并非她想的那样?这是什么意思呢?谛听在告诉自己冥离何和纱衣女子之间毫无情分?可是为什么冥君不躲开呢?她抬起头复又期待地看着谛听。

    “抱歉,我不能说。”谛听答道。他恭敬地退远,兀自走到伤兵中去了。

    谛听帮助军医包扎大家的伤口,将士们很是喜欢这个善良可爱的少年,白婆婆因男女之防此刻还不能进木屋探望冥离何,她一直盯着谛听,不断猜测他究竟从冥离何那里听到了什么。谁知白无常倒是出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岛主,我看拂夕那丫头似乎受了伤啊。”白无常本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很多话很多事他都交给黑无常去说去做,也是偷得清闲,其实心底里对身边的人和事并非不在意。他和黑无常终日和恶鬼纠缠,只因冥君指派他们去魔道才第一次和寻常鬼魂接触,对拂夕小丫头也不是全然没有照拂之意。

    白婆婆道:“还未来及和您说声抱歉。我出手太重了。”白无常微微一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白婆婆又接着说:“拂夕的事原是个意外,是我没照顾好她。”

    白无常方才就察觉到白婆婆对冥君态度似乎超越了君臣,所以也不难想到拂夕在兰芷岛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刚才看那丫头见了冥君的样子看来自己猜测不假:冥君和拂夕是相识的。然而自己也不合适说太多,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何况半路杀出个纱衣女子,还不知是冥君何时的相识。当下也就不再言语。

    白婆婆见白无常大人无甚吩咐,军医也已经出了木屋,她便进屋去看望冥君了。

    黑无常方才见白无常伤的不轻,心疼之余却不敢多言,想着现在去打听自己来之前发生的故事实在不行,搞不好白无常又会大发脾气,伤了身体就不好了。然而他又好奇的要命,忽然他看到了在院中伤兵处的韩擒虎,眼睛滴溜一转计上心头,便乐呵呵去向韩将军讨故事。谁知那韩将军一心都在伤兵身上,并没有时间和他打趣。黑无常讪讪不已。回身又看到了谛听,谛听这小子站在院门口不知在看什么,黑无常便颠颠走过去烦扰谛听。

    “谛听!你干什么呢!”黑无常猛然一拍谛听的背,本想吓吓他,手刚刚拍上去就想起来这世间最不会被吓到的就是谛听了,顿时觉得没了意思。

    谛听却是个好脾气,他开心的一笑,答道:“有熟人在这岛上呢。”而后他对着黑无常悄悄说:“黑无常大人,我且去会会旧相识,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他满面灿烂,让人无法拒绝。

    等到谛听走远了,黑无常才反过神来,一拍脑袋道:“哎呀,谛听这小子从未出过地藏清境,哪里来的旧相识!”

    谛听轻轻敲了敲芷苑的木门。

    “都和你说了去喂鱼别来烦你爷爷我!”崇灵在屋里大喊。

    谛听不由自主地笑了,“崇灵,你莫不是把我错认成他人了?”

    崇灵一个激灵,这不是谛听吗?可是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从不踏出地藏清境半步啊崇灵心下疑惑不安,可是还是强撑着镇定地走到院中,已是近黄昏,西方一片血红,晚风习习,吹卷了崇灵的衣角。他周身一寒,不禁攥紧了拳头。

    “崇灵?”谛听在门外道。

    崇灵一挥手,木门豁然洞开。谛听偏过头躲避这凌厉的掌风,而后他看到了崇灵,一个和他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崇灵。记忆中的崇灵翻云覆雨只身可搅乱三界苍生,可是如今的他被囚禁在幼小脆弱的皮囊之下,只剩下一双金光逼人的眼睛。“崇灵你”谛听快步走到崇灵面前,“你怎么会这样?”

    “明知故问。”崇灵咬牙切齿地说。

    “不,我是今天来了这里才感受到你的存在,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我真高兴你还活着啊!”谛听激动地说。

    “猫哭耗子。”崇灵眼眶似乎红了。很多不愿想起的旧事一幕幕在脑中回环,怎么也停不住。“你不许听。”崇灵冷冷地对谛听说,他做出一副镇定模样,身子却在颤抖。

    “我没有在听。”谛听说。他的眼泪似乎在打转。

    “现在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崇灵忽然怒吼道,“你在可怜我吗?还是在为我诵经祈福呢!”崇灵忽然狂躁起来,他一拳甩向右侧,只听得“砰”的一声隔空击在假山石上,顿时打下一个缺口。“生不如死。”崇灵含着泪咬着牙,他停顿了一下,“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过了五百年。我倒宁愿那时候地藏王菩萨杀死我。那时,你为什么不说?”崇灵似乎在质问谛听。

    “因为我不敢说。”谛听低下头,“因为我能探听到地藏王菩萨的悲悯,他不愿杀你,可是如果我说了他就非杀你不可。我们在地藏清境守了那么多年,实在不愿为了救你惹上麻烦。”谛听愈说愈发没了底气。

    “你倒是坦诚。”崇灵忽然泄了气,他默默转过身,全身骨架仿佛散了一般,有气无力往回走,边走边说:“可是如今还不如死了痛快。不能手刃仇人,自己也成了残废。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崇灵叹了口气,闭上双眼流下两行泪。他回身一跃至树上,握着树枝缓缓俯下身,这才和谛听有了相平视的感觉。“你瞧我现在。哼。”崇灵冷笑着。

    “你不能这样就放弃了,你是灵猴,千万年唯一的灵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所求就还有希望不是吗?”谛听凑近崇灵,恳切地道。

    “我本以为你是来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谁知你竟怂恿我去报仇雪恨。”崇灵言语中充满了轻蔑,“哼,你就是这样跟着地藏王菩萨参悟佛法的?”

    谛听轻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众生皆苦。在你心里报仇雪恨已经不及所谓‘苟延残喘’的耻辱了。如果让你复仇能让你重燃活下去的斗志,当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还是在听!你怎么就懂我了?!”崇灵青筋暴起眼冒金光,“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如何想的?!假慈悲!”崇灵反手对着谛听就是一掌,谛听一个回身闪躲,那一掌击在地上霎时地砖被震得粉碎。

    崇灵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一个飞身下树,向着谛听踢去。谛听张开双臂向后飞去,崇灵却跟着追了上来。眼见身后就是砖墙,谛听向一侧躲闪,崇灵一拳打在墙上,墙体轰然坍塌。崇灵抽出血淋淋的手,又对着谛听的方向使了一掌。谛听只好接掌防守,谁知他出手太重,反而把崇灵打了出去。崇灵啐了一口血。

    “我”谛听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受了伤的崇灵。“对不起”

    “哼,五百年不见,功力见长啊。”崇灵道。

    “你怎么会接不住”谛听一皱眉,索性听了起来,原来崇灵只剩下一成功力,能用这小童躯体将养着活下去已是不容易,早就不是五百年前那个崇灵了。更何况前一日还因为真气沸腾受了内伤,更是虚弱。他那些招数不过是外强中干,花拳绣腿罢了。谛听本想着和崇灵言和,看到他这副模样又想着劝说,虽然好心好意,却并不善言辞,他能感受到崇灵的痛苦却没办法化解它。与其站在这里让崇灵回忆旧事更痛苦,还不如留他一个人或许还能想明白些。

    于是谛听道:“今日见到你这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他顿了一下,又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过自己吧。告辞。”谛听最后看了崇灵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去。

    望着谛听远去的背影,崇灵落下了泪。故人还是故人,五百年间什么都没变,只有自己成了这幅模样。时值傍晚,西方的晚霞灿若流火,照亮了他冰冷的眸子,却真切地感觉到发自肺腑的痛楚。晚风飒飒,周身渐寒,崇灵慢慢爬起来,拖着重伤的身体进了屋,所有的痛苦郁结在身体里,吞不下去发泄不出,仿佛要崩裂一般绞痛心肺肝胆。这种煎熬每一天都要折磨他一次,谛听又怎么会感同身受!他什么都不明白!

    崇灵发狂一般扯下了帘幔,又转身一掌劈碎了八仙桌c掀翻了条案。

    “噗——”他吐出一口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一沉向下倒去。眼前的东西愈来愈模糊,只剩下一片夕阳残红变得越来越浩大,仿佛要把自己包裹住c缠绕起来。崇灵沉沉睡去了,落进了一个旧梦里。梦中的谛听站在地藏王菩萨身前,指着自己道:“是他,他是六耳猕猴。”

    或许梦中的都是可念而不可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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