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摇地震邪光射,大雨滂沱救崇灵

    拂夕回了兰苑,疗伤上药后忽然听得院中一阵嘈杂,原是那貌儿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看到拂夕脸上血痕不禁担忧惊惧,加之兰苑伤药不足,去倪儿处取药时走漏了风声,那白婆婆从倪儿那儿听说拂夕受了伤,便不得不过来看看。

    白婆婆一行人进了屋也不言语,只瞧着拂夕那一层一层纱布裹着的脸,她已经明白事情原委。虽然她心下不知多希望拂夕就此容颜尽毁,可是毕竟是黑白无常大人托付照管的人,加上和冥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无论心里多不是滋味,此刻也不得不多加照拂,不看僧面看佛面正是这个理了。

    “既然面容受了伤,自明日晨起便停了剥豆子的活计,厨房烟熏火燎,伤势加重是要终身留下疤痕的。你且安心将养着,有什么需要的找倪儿领就是。”白婆婆冷冷地说。

    “那崇灵少爷”貌儿轻声嘀咕道,她觉得伤了人,况且还是女孩子的面容,怎么样都应该给个说法,白婆婆这样一句不提难道是打算这样含混过去?

    白婆婆瞪了貌儿一眼,道:“此事是不是崇灵所为尚且没有定论,我已经着人去问了。就算此事崇灵有错,你擅自在岛上游荡又何尝不是你自己的过错?”

    拂夕本没有和崇灵计较的意思,听白婆婆这样偏袒,也知道说再多也是自讨没趣,当下卸了剥豆子的差事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就用眼神暗示貌儿不要再多说话了。她心想:寄人篱下终归是要受些委屈的,既然当下什么也想不起来,逃也逃不出去,先服一时之软默默观察方为上策。

    “如此,你便好好在兰苑歇着吧。”婆婆故意强调“兰苑”二字,暗示拂夕不许乱跑。

    拂夕不置一词的逆来顺受态度让白婆婆有些诧异,她想起前一天拂夕当着她的面就敢抱怨嘀咕让她叫自己婆婆的事,又想起倪儿说拂夕对于剥豆子的时间颇为不满;本来想着拂夕受了伤更要得理不饶人,怎么都得狠狠哭闹上一番,谁知这小姑娘竟然不嗔不怒,还不让貌儿为自己出头,果然还是有些察言观色的小聪明的。这样想心底又油然而生出一股子愤懑:不过是小聪明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看你伤好了我不让你把整个兰芷岛的豆子都剥净了!

    原来那嫉妒是可以这样惑人心智,使人忘记年纪身份,如此耍性子的。

    拂夕看白婆婆也不再言语,脸上神色先是缓和而后又愤愤起来,便猜测大概婆婆的奇怪脾气又上来了。她怀疑自己又得遭殃,便想寻个万全答案,谁知不等拂夕回答,白婆婆就起身准备离开了,拂夕急忙顺势恭送婆婆。

    白婆婆虽然称为婆婆,身体却是个少妇的身子,一向是没有老态龙钟之举的,动作机敏步伐矫健,怎知她竟身子一歪撞在了条案上。还未等众人反过神来,霎时间天摇地动,窗外阴风阵阵,似有冤魂哭嚎。

    原来是天灾降临,天摇地动,众人皆定不住脚跟,屋子也东摇西晃起来。条案上的花瓶歪斜倒下,顺着条案乱滚一气,瓶中新插的木芙蓉散落了一地。

    “貌儿!”拂夕掀开被子从床上跃下,也来不及穿鞋,抓起貌儿就往门外跑。她曾听人说过,当朝皇帝如果治国无功,就会导致天地阴阳失衡,便用这撼地之灾惩罚众生。轻则墙裂土开,重则樯倾楫摧,要人性命亦是寻常事。若逢此天灾,要迅速跑出房间到屋前院子中,大喊:“急急如律令!”才能免受灾害侵袭。

    果然危急时刻脑子会变得灵光起来,想到此处,拂夕便冲到众人之前,指天高喊:“急急如律令!”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祥禽鸣叫,背后鼓起一阵风。感觉头顶一片云掠过,拂夕这才看到,哪里是自己法术显了灵,原来是一只硕大的白孔雀振翅而飞,它浑身精白,只有尾羽尽头攒着深蓝色的团纹,周身散发着金辉,在兰苑上空盘旋了三周,冲着苍穹扶摇直上。

    “是婆婆!”貌儿指着那白孔雀道。

    大概是白孔雀神采太过迷人,拂夕竟然几乎忘却了惊恐,只觉得奇幻异常。大地只是震动方才了一次,倒不至于破坏屋舍,这会子又开始阴云密布,原本高远的天空这会子逼将过来,压得人窒息。这兰芷岛本是三途川中一叶,如今三途川低暗流涌动,也不似往时波光粼粼,浊浪排空,仿佛顷刻便能吞噬这小小的岛。白孔雀一直在空中盘旋,拂夕甚至能听到它的身躯逆风而行的气流声。

    “这是今年第几次了?”崇灵从院外走进来急切地问倪儿。

    “回少爷,这是第十五次了。”

    崇灵听了这话仰起头,看着婆婆看着天,面容中凝结着忧虑。“我也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凌空而起。倪儿一把攥住了他。

    “婆婆说,无论什么时候崇灵少爷都不许凌空御风。”倪儿的语气不可置疑。

    “这是第十五次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玉皇老儿欺人太甚!”崇灵眼睛里忽然冒出金光,震慑众人。

    “那也不可以。婆婆说不可以。”倪儿虽然怕,还是紧紧攥着崇灵的胳膊不放手。

    那崇灵仿佛身体里有抑制不住的蛮力,明明只是身若小童,可那倪儿分明已经竭尽全力还是不能够暂且与之相抗衡。他周身真气沸腾,目若流火,言语中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咒语,除了倪儿在拼死牵制他,其余众人皆目瞪口呆,束手无策。

    拂夕见此情此景,分外惊恐不安起来。她只盼望婆婆快些回来,不然仅凭倪儿是万万拦不住这近乎发狂的崇灵的。正这样想着,婆婆一个俯冲,幻化成人形缓缓落下。她疾步上前,对着崇灵就是一个耳光。崇灵顿时敛了眼中金光,霎时安静了。

    拂夕心想原来这兰芷岛上的人都是惯爱打人耳光的。

    “糊涂!你明知那雷公电母就在云层之上,你是怕他们认不出你吗?”想起婆婆方才对崇灵的偏爱态度,拂夕明白婆婆是真的生崇灵的气了。

    崇灵抬起头道:“可是我恨啊!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善罢甘休!他已经是天帝了不是吗!”他的眼眶中还闪耀着赤焰鎏金。

    “你恨?我也恨。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拿什么去和他们斗!你的一条命吗?”婆婆的眼眶红了,崇灵也愤恨地抹去眼角泪。

    拂夕听他们言语中似乎对那玉皇大帝颇有微词,想之前在那迷雾石阶上崇灵说他“大闹天空”也有几分可信了。

    白婆婆看崇灵已经逐渐安静克制,转身对众人吩咐道:“把兰芷岛上下打点干净,看这光景,冥君过几日必要来了。”众人应声散去,婆婆也和倪儿一同走了。只剩下崇灵攥着拳头站在院子里。身体虽然幼小,却使人望而却步。

    “回去吧。”拂夕鼓起勇气对他说。

    崇灵突然回过头,他的瞳孔里流淌着赤焰闪着凶光,只是一瞬,他扭过头恨恨地跑开了。

    “吓死我了”拂夕拍着胸口。其实自从知道崇灵是妖以后,拂夕就猜测这兰芷岛大概是“妖岛”。先不说别的,就拿那油烹豆子说,足可窥见一斑,加上那倪儿的奇怪长相,自己分明在一个叫半步多的地方见过很多这样奇怪的人,他们都是妖,那倪儿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即便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当真的见到妖的真身c眼神的时候,还是会怕。

    “拂夕姐姐。”貌儿走过来抓住拂夕的手。

    “这一切都结束了么?”拂夕盯着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

    “还没有,再过一会儿天上会闪现耀眼的红光,直到红光消失,才算过去。”貌儿答道。

    “那我们不妨在院子里再看一会子吧,免得地动山摇又得跑出来。”拂夕还是心有余悸,她说不清是因为天灾还是方才崇灵发狂时的样子。而现在她只想拉着貌儿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下,因为着实两股战战,双腿发软。她本是凡间杭州江畔一个小姑娘,即便是胆子大些c又有半步多魔道这些经历,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更何况她记忆尽失更是觉得身世飘零c无依无靠。日前摆出那些坚强玩笑姿态,不过尽是逞强而已。

    “拂夕姐姐你怕吗?”貌儿拉着她冰凉发抖的手关切的问。

    可拂夕偏生是个倔性子,决计不会承认的。“不怕。”

    她二人刚刚在流觞曲水前坐下,只见那乌云滚滚间便缓缓渗出红色,就像是破裂的伤口,继而那“伤口”慢慢蔓延,状若爬藤布满了整个鸦青的天空。拂夕觉得这裂口像是什么图案似的,不禁伸出手沿着那延展出的轨迹细数,道:“一,二十四,十五。十五,裂口周围十五道‘血痕’,什么意思呢?貌儿,你可知这十五的含义?”貌儿摇摇头,正当时,豆大的雨点打湿了一院草木,紧接着就势如倾盆,让人来不及躲闪就成了落汤鸡。拂夕和貌儿手忙脚乱的赶回房中,才发现那暗红色的光已经随着雨隐退了。

    “都过去了呢。”貌儿一边说着一边取来巾帕为拂夕擦拭雨水。

    “这,到底是怎么了”拂夕怯懦地念叨。“那个崇灵究竟是什么存在?”

    “不知道,他的底细或许只有婆婆和倪儿姐知道。”貌儿一边说着,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她先仔细检查过拂夕的脸上的伤口,又打了一盆热水,又拿了干净的新衣,轻轻为拂夕解开外衣盘扣。“快换下湿衣服吧。”

    拂夕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换衣服,她出神地走到八仙桌前,缓缓坐下,又站起来,道:“不对啊,不对啊”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貌儿身上,“白婆婆是白孔雀,那崇灵想都不用想,定是妖了;倪儿跟着白婆婆,又那样奇怪,也八九不离十,那你”

    貌儿见拂夕指着她,在问一件对于她来说再寻常不过不值一提的事情,不由得迷惑起来,“我我也是妖啊,我是五十年的麻雀精”

    “什么麻雀?五十年?”拂夕捂着嘴,不禁向后一个踉跄。

    “对啊。你看!”貌儿霎时间把右胳膊变成一只翅膀,在原地扇动了几下,“你看!”

    “啊——”拂夕捂住眼睛。

    “哈哈——”貌儿先偷笑了,“我看你就是被崇灵少爷吓破了胆,还说不怕不怕的。”

    “就数你最坏!”拂夕气得直吐舌头。“都知道我已经是怕了还忽然这样”

    貌儿抓着发髻咯咯地笑。笑够了又道:“那你呢?”

    “我当然是人啦。”拂夕鼓起嘴。

    “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人!”貌儿走近了对着拂夕左瞧瞧右看看。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拂夕左右闪躲,就是不让貌儿看仔细。

    “我,以为你是鹦鹉。不过你胆子真大啊,听说人见了妖,吓死的都有呢!”

    拂夕脑子里忽然划过一句话——“已经死的人还能再死一次不成?”——她一瞬间有点恍惚,摇了摇头道:“说不清,我好像是之前见过很多妖。那崇灵还说我去过魔道呢。”

    “魔c道?”貌儿双眼惊讶得宛若铃铛,“快讲与我听!”她着急地凑过来。

    “我都不记得了,等我想起来第一个告诉你好了。”拂夕神气极了,正乐着,忽然转念想起一桩正事:“你说那崇灵会不会出事啊?”

    芷苑院中,崇灵伫立在雨中。他颤抖着,身上迸发出金光,幼小的身子慢慢伸展c膨胀,随着悚人的骨骼拧转声,他似乎挣脱了千年来小童躯壳对他的束缚。他身着黑色立领四开常服,腕束精钢,脚踏宝石为扣的战靴,分明是一个气宇轩昂风姿俊逸的少年,然而他却满目怒气,面容因为憎恨变得狰狞。

    他在雨中使了一套拳法,长虹贯日,寒风飒起,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在心里练了百遍千遍。大雨滂沱,他在雨中激起狠戾的水花,那水滴经行拳运力竟好似尖刀,墙上爬藤应拳落地。崇灵一个跃起,右腿在空中飞踢一周,左膝屈右腿仆地落下,一拳正狠狠击在地面上,霎时间地上积水纷纷凌起,随着他的披发衣摆一同落下,只听得拳声若金铎,再看地上石板被击得粉碎。

    世间万物仿佛变得缓滞沉寂,唯有雨声潇潇。

    冷雨浸透了崇灵,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扣了三个响头,哭着道:“师傅,徒儿无能,不能肃清门派,手刃仇人”崇灵哭得那样伤心,仇恨化作重负渐渐压垮了他,随着金光消逝他的躯体又变成了小童,倒在了雨中。

    “找到了吗?”拂夕歪着头,看着貌儿翻箱倒柜。

    “我记得就在这儿的”貌儿把手臂伸进木箱子里,一通乱抓,“找到啦!”她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又蹦又跳地交给拂夕。

    “走!”拂夕搂过貌儿,撑开纸伞,两人走进雨中。

    大雨滂沱,油纸伞也不起什么作用,还未走出兰苑,她二人便已经浑身湿透了。拂夕揽紧貌儿,两人在雨中龃龉前行。

    “我们c是不是c走错路啦——”拂夕高声大喊,才能稍微盖过呼啸的风雨声。

    “不会的——”貌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

    拂夕这才看见芷苑的大门,倾盆大雨形成一道道水帘,若不是貌儿对兰芷岛熟悉,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迷路也未可知。拂夕推开门,芷苑空无一人,院中央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拂夕喊道。

    待到她们走近了才分辨出那正是崇灵。雨水已经快要把他淹没了。拂夕急忙把伞塞给貌儿,从水中捞起崇灵,他已经没了意识。

    “怎么办啊——”貌儿双手举着伞,努力地保持站姿。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拂夕左右看看,芷苑空无一人,无论怎么拍打摇晃崇灵都没有丝毫反应,那崇灵身材虽小,可是拂夕一人之力也不足以在风雨中抱起他,拂夕便转头对貌儿喊:“貌儿——把伞扔了——我们把他抬进去!”

    于是她们连拖带拽地把崇灵弄进了屋,三人“啪嗒”一声摊在地上,身上的水瞬间蔓延开来。

    “我的天——”拂夕把手搭在额头上,“这家伙太沉了——”

    “雨真是太大了——”貌儿道。

    拂夕翻过身,手肘撑在地上,伏在崇灵胸口听了一会儿,方才安了心:“活着呢——活着呢——呼——”她揭起贴在地上湿答答的自己,爬到貌儿面前,把她拽起来,道:“起来,我们把他抬床上去。”

    两人开始着手把崇灵抬到床上,正走到一半,貌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他还湿着呢!”

    拂夕只得和貌儿先把崇灵先放在桌子上,“貌儿,打盆热水来,咱们给他找件干净寝衣换上再搬去床上。”

    “给崇灵少爷,换换衣服?”貌儿忽然红了脸。

    拂夕看到貌儿面色绯红,脸也跟着发烫了起来。她为难地说:“这也没有别的办法啊,只有咱们”拂夕走到门口,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样大的雨根本没法指望有谁会出现。她合上门,走回桌边,深吸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道:“他是小孩,没关系的,打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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