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帝罢免文曲星,天庭阎罗终为敌

    九重天天庭凌霄宝殿中,玉皇大帝和天官天将正在等待大军凯旋的消息。

    玉皇大帝身着云金大袖长袍,头戴五彩缫丝坠五彩石冕旒,正襟危坐于嵌有四色宝石宝座之上,脚踏由金银织锦做软面c铄石浇灌冷却而成的万石板做底。相传那四色宝石象征着仙c人c鬼c妖,万石脚踏则取一统三界之意。玉皇大帝面相富态,长眉美髯,一双丹凤眼型极细长c内勾外翘,延伸到太阳穴附近,开合中有神光隐隐。他面色泰然,似乎胜算在握。

    堂下天帝左手侧是武将右侧是文臣。诸位大臣神色各不相同。绝风将军站在武将之首,微微低着头,先是眉头微蹙,后来轻叹一口气放松了眉头只是冷着脸,略带阴郁。与身后眉飞色舞c神色愉悦,与前后轻声交谈作点头赞许状的武将形成鲜明对比。

    天帝偏过头,扫了绝风一眼。

    文官那边则更为含蓄内敛,窃窃私语者虽多,但是并不作过于欣喜之状。但是从眼角眉梢都不难看出文官对于大军出征凯旋也是遂心快意的。只有太上老君和文曲星君二人面露忧思,太上老君转过身,二人对视,当下没有言语却已经了然——果真是在忧心同一事。

    绝风抬起头,刚好看到转回身的太上老君,文曲星君也看到了绝风,三人目光相接。

    “报——”一个传话官擎着赤金绫锦书疾步走到大殿正中。

    近侍接过绫锦书呈给天帝,天帝看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雷公电母青州十五渡口告捷,十五渡口所有冥官尽数缉拿候审。此事做得不错。”天帝缓缓道,轻轻一抬手,示意把绫锦书交给群臣传阅。

    天帝近侍名叫张一丁,是个从凡间收上来做神仙的。他为人狡猾c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是为天帝办事无不勤谨,又善言辞c花言巧语的,所以很得天帝圣心。张一丁躬身接过这绫锦书,悄悄抬起头望向天帝。天帝只是略微瞥了他一眼,他即刻心领神会,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张一丁走到绝风面前,恭恭敬敬呈上绫锦书,道:“绝风将军,请。”绝风侧目睥睨了一眼,抬起手,用手背推开绫锦书。那张一丁微微一躬,径直走到文官侧请诸位仙人传阅。绝风没有发现天帝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天帝沉静的目色里看不出情绪。

    一个言官率先发话:“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我仙族之喜,雷公电母十五战十五捷,一年之内拿下青州十五处渡口,不过多时青州就重回陛下掌握之中了,便可使云巅宫永绝后患万世太平。这真是大喜啊——”他躬身行礼,又道:“臣认为应该大大嘉奖功臣。”

    “倾天宫之兵力取十五处小岛,委实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绝风冷冷地说。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言官一眼。

    那言官起身对着绝风道:“绝风将军此言差矣,十五处小岛不足挂齿,但是那云巅宫则是我仙家命脉,断断不能落入奸人手中。”那言官又对着满朝文武道:“绝风将军也是我天宫大将,我听说昔日发兵之时绝风将军就抗旨不遵,天帝年多年征战保三界太平之功不予责罚,如今雷公电母立了大功,绝风将军又颇有微词,许是生了二心也未可知。”

    绝风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目视前方道:“我是不是有二心并不是一人之言可以论断的,朝野诸位都看在眼里。”

    玉皇大帝没有表情,只是左右看了看二人。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太上老君忽然发话了。天帝示意他讲下去,他便又道:“那些冥官还是尽早放了的好,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虽说现在阎罗冥君还没有发话,想来必定是因为还顾念‘天仙冥仙同源’这个道理。如今我们的敌人不是冥君而是往来于青州的三界奸佞之人,依臣看,不如派一支精兵队伍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要伤及无辜生灵”

    “太上老君这是什么意思?‘顾念仙冥同源’?依你之见,陛下和那冥君竟是平起平坐的了?他端坐阎罗久了,竟忘了是谁给了他这无上尊荣,是谁保他冥界万世太平的了?”那言官咄咄逼人,恨不能替天帝擒拿这些‘逆臣贼子’。

    “我只知道,诸仙伊始之时冥君自苦甘居阎罗,而绝非你口中这般封官进爵之说;我还知道这很多年冥界和九重天相安无事,和冥君不与天庭过分计较有很大关系。我虽然身在天庭,也不得不说几句公道话!”文曲星君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得不为太上老君辩白几句。

    他这样一说,四下寂静。多少年来确实是阎罗冥君从不与玉皇大帝计较短长。众臣议论纷纷。文曲星君环顾四周见众臣如此,就更加忘形了,全然忘记玉皇大帝还正襟危坐于高台之上。他接着说:“几年前陛下说要派兵驻扎云巅宫,那分明是冥君辖地,他没有说什么;去年陛下又说要裁减往来青州人数,冥君下令从此青州只出不进;今年陛下又大举进攻十五处渡口,仅留下距离阎罗殿最近的兰芷岛一处。依我看陛下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驻扎兰芷岛?兰芷岛乃冥界要塞,冥君断不会一退再退忍再忍。陛下,处事之道最忌过犹不及啊——到时候冥界和九重天反目,反而使得三界有心人加以利用,仙家才真的是岌岌可危啊!”

    太上老君多次暗示他不要再说了,可是文曲星君正得意怎么停得下来。文曲星君的高谈阔论虽然句句在理,却忽略了君君臣臣是从来不会有公平和慈悲可言的。

    “爱卿老了,老人往往优柔寡断,再生杀决策之事上有些保守也是有的。”天帝缓缓道。

    一语毕,全场静肃。武官纷纷疑惑不已,文官心下都已了然天帝的态度。绝风缓缓抬头看着那坐在至尊高台上的天帝,他虽是武官,但是向来在文史上不输言官,他明白天帝是真的打算行不义之举——攻打青州c争夺至宝,真正的一统三界。凭谁说什么都是无用了,只怕现下文曲星君要有凶险。他看着天帝依旧平静,忽然又迷惑起来,按说天帝应该发话贬谪文曲星君,就算免于贬谪,怎么也得是禁足思过吧?结果天帝一语不发,绝风低下头,蹙眉思索。大殿之上亦无人言语。

    忽然绝风明白了天帝的意思,那文曲星君德高望重,又是个极有傲骨的文人,天帝这样当着群臣的面说他“老了”c“优柔寡断”,这是逼着他自己告老还乡啊。这样天帝就不用背负为了一己私欲贬谪心怀天下的肱股之臣的恶名了。他转身望向文曲星君。只见文曲星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绝风还未来及想出恰切又能够双关宽慰文曲星君的言辞,那文曲星君自己先发话了。

    “臣老了,无法为陛下分忧解难了,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愿独坐幽篁,享晚年清修之乐。”文曲星君深深鞠了一躬,他年事已高,心下悲怆不禁颤颤巍巍,很多官员一向敬重文曲星君,纷纷前进扶持。也有些主张激进征战的臣子高高昂着头不以为然。太上老君则站在前面深深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皱褶的眼皮下一双善目落了泪。

    绝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攥紧了拳头,却什么也做不得。既不能保全老臣,也不能痛打那言官。

    “文曲星君劳苦功高,朕念其年事已高,实不忍多加以劳动。赐天泉汤池长乐宫,金银万两c书帛万本。准其告老还乡。”天帝言语中流露出无限惋惜,仿佛痛失良臣。绝风觉得那言辞无比刺耳。

    “谢陛下隆恩。”文曲星君再拜过。

    “请吧?”张一丁不知何时走到文曲星君近前,在众人瞩目中把文曲星君送出大殿。

    “无事便退朝吧。”天帝道,说罢兀自进了内室。

    众臣缓缓退去了。绝风追上太上老君,太上老君知道他跟在身后,并不回头,绝风只觉得如今只有太上老君可以点拨一二,走到近前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将军觉得,我们是否应该对冥君赶尽杀绝?”太上老君驻足转过身道。

    “赶尽杀绝?”绝风听到这个词怔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天帝君临天下,何苦为难冥君?难不成天帝冥君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制衡关系?可是冥界是九重天的属地,冥君不过是属地君主而已。“我不甚清楚太上老君您在说什么”

    太上老君笑了,“是了。原是我糊涂了,那个时候怕还没有天庭绝风将军。”

    那个时候?绝风忽然明白了太上老君的意思,他在透露给绝风这事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现在的他不方便c也不能说。“您说的是,我本封仙晚,很多事确实不得而知。”

    太上老君一脸赞许神色,“这世间本没有什么事是不得而知的。”

    绝风心领神会,略微一颔首。

    “不说也罢,将军可赞成出兵?”太上老君一边走一边道。

    绝风也跟着慢慢走,“坦白说,我不赞成。我征战多年,恐怕比任何人都更亲眼目睹战争无情,生灵流离失所。如今如果单单为了往生塔至宝和云巅宫,我觉得明明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一则那至宝不过是传说,二则云巅宫已经在天庭重兵看守之中了。绝风不明白天帝为何对冥君步步相逼至此,更不明白有什么比三界众生安乐更重要的。”

    “将军坦白直言,我心下十分感激,将军必是把我当成自己人。可是方才这样的话,我希望将军再也不要提起。将军仁义,却不懂得帝王之心。”

    绝风低下头思索着“帝王之心”的含义。他似乎明白,又似乎看不通透。

    太上老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将军,我有一个徒弟。跟随我多年,我一直嘱咐他深居简出,所以天庭并不知此人存在。若有一天我气数尽了,烦请将军举荐他入朝为官,或许天庭危难之时他会有些主意。”

    绝风听到这话心里深觉悲慨,今日文曲星君“告老还乡”,现下太上老君又说出“气数尽了”这种不吉利的话,难道天帝果真会狠心至此?要把这些真正为了三界众生的官都逼尽了才肯善罢甘休?然而太上老君这样开口,他断然不会拒绝,“我敬重您的为人,所以您的话绝风铭记在心不敢有违。只是您是断不会”

    太上老君笑了,道:“常言道‘五十而知天命’我虚长了那么多岁难不成还会为了一己荣辱郁郁终生?”他举起拂尘,示意绝风把手伸过来,“我把小徒名号居所写于你知道。”

    绝风恭敬的伸出手掌,太上老君用拂尘柄在他掌心写画了一番。

    “先在此谢过绝风将军了。”太上老君一拱手。

    “您不必如此!”绝风托住太上老君的手。

    “绝风将军请留步!”背后忽然响起一人的叫喊,原来是那张一丁。他一路小跑至绝风c太上老君身边。“绝风将军呼哧”他略有些喘,“将军,陛下请您前往议政阁一叙。”

    “如此,老朽先行一步了。”太上老君一甩拂尘,和绝风相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走吧。可知道是为了什么?”绝风问。

    “呦,这如今能有什么事啊,自然为了是冥界的事。”张一丁道。

    冥界阎罗殿,宏伟恢弘却阴森幽暗。正上方悬着天山寒铁铸成的“万烛台”,相传是用九千九百九十九支冥烛和一支长生烛制成的,那冥烛的火焰是冷黄色的,阎罗殿无风那烛火却摇摇曳曳,甚是诡异;长生烛本应大放光明,不知为何,只是散出一点点橙红光晕,时不时还有青烟袅袅,让人觉得长生烛仿佛在幽咽。玩万烛台投射下来的光竟不足以照亮整个大殿,不知是灯火暗淡还是大殿广阔,总之除了大殿正中央明辨事物,四周皆隐匿在沉沉黑暗中。

    阎罗殿正中站着四个人。正中那个身着黑色交领直裾里衣c外纱,黑色银线隐纹大氅,一半青丝束成发髻,戴万魂簪,另一半披在身后。他面容清绝尘世,眉眼间仿佛结着深深地愁绪,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细看左耳垂上镶着墨黑的宝石,宝石中似乎有金丝在游动。右手拇指处带着象征他阎罗冥君身份的寒玉扳指。腰间则佩戴一块玉龙,那玉龙散发着淡淡的c温润的青光,不难看出是冥界极珍贵的东西。他正是阎罗冥君冥离何。

    剩下三人中有黑白无常,还有一个唤作忘川的冥君近侍。黑白无常神色沉郁,眉头不展。

    “冥君,那魔道尘七说他无需与谁联手,无需三界太平。三界没有他的对手,也没有他求之不得的东西。”白无常略顿了一下,又道:“还说,请您不要再着人前去魔道了。”

    “恐怕那尘七言辞之中必不会这么客气。”冥君缓缓道。

    白无常低下头默不作声。黑无常沉不住气地问:“我就是想知道他尘七到底还去不去青州?”

    “只怕他迟早是得趟这浑水,今晨探子来报,影子已经离开魔道有几日了。只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冥君回过身。

    黑无常一脸疑惑,白无常已经大概猜到了冥君的意思。“冥君,您打算出兵?”

    “不错。”

    黑无常一拍脑袋,着急道:“哎呀,我倒是忘了这一桩大事。我们出兵几十万好些呢?天庭来势汹汹,只怕是得多派些人手守住青州。”

    冥君并不作声,白无常却道:“我不明白天帝寓意何为?十五处渡口他悉数攻下,冥官尽数关押。可是没有摆渡人指引,即便是掌控十五处渡口又如何?三途川川流紧急迷雾丛生,他天兵战舰是断然无法进入青州的。不仅如此,驻守云巅宫的五百精兵也出不去,更不存在里应外合之说。作此举还容易引得冥界起反,岂不是非常愚蠢?”

    “天帝这个人,绝不会做无用之事。我有个猜测,眼下还无法确定。很难相信他竟会毒辣至此。不过青州目前还是安全的。唯独要担心的是兰芷岛。”冥君道。

    黑无常听不大明白,白无常心下对于这“毒辣的目的”也没有头绪,总之冥君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无咎,你去传我手信,去向地藏王菩萨借谛听来。”冥君对黑无常道,又转向白无常“必安,传我口谕让韩擒虎调兵五千,即刻跟我去一趟兰芷岛。”

    “是!”黑白无常领命退出阎罗殿。

    阎罗殿此时只剩下阎罗冥君和他的亲信忘川,忘川原是一条小龙,因为生在三途川中阴气太重所以成蟒不成龙,冥君怜其身世养在身边多年。如今渐渐修成了人形,容貌端正身体结实,原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这许多年来跟着冥君慢慢持重沉稳了。

    “忘川,交给你查有关地鬼下落的事可有眉目了?”冥君侧过头对着忘川道。

    “还没有,不过可以肯定地鬼就被天帝关在青州。”忘川答道。

    “如此便好。接着查。”冥君略顿了一下,又道:“你去告诉后院那位,自今日起,不许踏出阎罗地宫半步。”

    “是!”忘川领命告退。

    整个黑漆漆的阎罗殿只剩下冥君一人,他伫立于光明与黑暗的交接,光阴分割了他拖得长长的影子。

    “你看到了吗?你曾说过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冥君说罢叹了一口气,呼出的余热弥散在黑暗中,便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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