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终南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曾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是座不折不扣的海内名山。

    这座九州之险,天下之阻的大山地形极其复杂,山中大谷有五,小谷过百,好地方基本上都被隐者名士瓜分殆尽。慈明山人作为一个跻身时代尖端的知识分子,凭借着家世和财力不废吹灰之力地占了一个地形最为复杂的山谷。虽然距离长安并不远,但是进出极其不方便,翻山越岭且不提,必经之路上居然还有一条细细长长的羊肠小道,一人单骑都有些许狭窄,更别说车队了。

    孟家的娘子们倒也不是头一回来,可是过那羊肠小道却是每每都胆战心惊。这也难怪,任谁看见一头麂子从此处坠落还没个响,心都会发憷。愿意再三前来已经算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了。

    郎君们的胆子就大多了,仗着骑术高超,时常在这条羊肠小道上纵马奔驰,寻求刺激。本来为了节省时间,小娘子们多是由兄长们给载过去,可遭遇几次炫技之后,她们宁可抱着马脖子瑟瑟发抖自力更生,也不愿意再体验一次堪称刺激的旋转跳跃。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实操作明显比较安全,毕竟总有武艺高强的客女们为她们鞍前马后,保驾护航。

    等到过了那条羊肠小道,在行上一二百步,绕过一片竹林,就是一片开阔的谷地了。慈明山人作为一个高逼格的文人隐士,审美一流,就地取材,效仿岭南的吊脚楼用竹子建造了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庄园。半遮半掩隐匿于山林溪水之间,烟云缭绕,仿若仙境。

    一行人还未到庄园门口,就有仆人迎了出来,拱手相迎,万分殷勤。

    小娘子们刚被扶下马,就有一个穿着瓜子罗的少女迎了上来,言笑晏晏地相请:“娘子们大安,我家六娘有请。”

    孟织夏笑道:“多日不见,六娘可好?”

    孟锦的未婚妻荀又安家中行六,最得慈明山人喜爱,贪图山中阴凉,每年夏天都要到终南山别业避暑。这位少女是她的贴身婢女芳菲,与孟家娘子们也算相熟。

    “六娘甚好,只是心中颇为挂念几位娘子。”芳菲态度恭敬地回到。

    这到不是什么客套话,荀又安不仅是孟锦的未婚妻,也是孟绵春的闺中密友,时常出入孟府,也算是看着孟家小娘子们长大,待她们如同亲妹妹那样一般无二,真心实意。

    孟纯冬和这位未来的嫂子尤为投缘,当即扯着芳菲的袖子闹着要找六娘。芳菲蹲下身抱起孟纯冬,和孟织夏孟绘秋告了罪就走在前头为她们引路。

    孟家姐妹随着芳菲往庄园东面的竹林走去,将将绕过一簇翠竹,眼前就出现一块环溪绕水十尺见方的花田。这花田似是已经过了花期,低矮的灌木葱葱郁郁,零星地缀着几朵将谢未谢的花朵,看着有些萧瑟。

    而令人奇怪的是花田四周明明围着十来个家仆垂手静立,却只有一个身着粗布葛衣的小娘子手持竹制花浇在花田里独自浇灌花朵。

    那小娘子不仅穿的朴素,头上也是钗环全无,只有一个绾发的荆钗在风中微微晃动。孟纯冬一看到这个小娘子,就刺溜一下从芳菲的怀里滑了下来,特别兴奋地招呼那个小娘子:“六娘,六娘,小寒来了!”

    小娘子荀又安循声望来,看见孟家姐妹亭亭玉立地站在花田边上,微微一笑,扔下手里的花浇,提着裙子朝她们走去。

    待荀又安和孟氏姐妹互相见礼之后,孟纯冬就迫不及待地扑到荀又安的怀里撒娇,腻歪得孟二孟三牙疼。

    孟绘秋控制自己不去看自家辣眼睛的幺妹,打量了一下荀又安,调笑道:“六娘真是貌美如花,就算是一身荆钗布衣也难掩风华,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大兄好福气。”

    荀又安听着这油腔滑调的恭维,脸颊微红,嗔怒道:“白露何处学来的甜言蜜语,倒像是个风流郎君所言。”

    孟绘秋笑嘻嘻地对答:“自然是我大兄了。”惹得荀又安脸都快烧起来了。

    孟织夏连忙打岔,转移话题:“六娘你怎的一个在浴花?都不叫婢女们搭把手?”

    荀又安闻言一脸郁闷,抱着孟纯冬向她们诉苦:“自然是祖翁不许了,非要我亲手伺候这些花祖宗。”

    “这是为何?”孟绘秋十分惊奇:“莫非是六娘你犯了错,慈明山人以此来惩戒你?”

    荀又安摇了摇头,无奈地解释道:“要是如此便好了,早晚有个盼头。你们也都知晓我阿翁爱花成痴,自己钻研了一套莳花弄草的规矩。素来觉得让那些庸奴猥婢侍弄花草是在折辱花草品格秉性,觉得浴梅宜隐士,浴海棠宜韵致客,浴牡丹芍药宜靓装妙女,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你们说说我祖翁自己都挽袖子去浇灌梅花了,我这个孙女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孟织夏奇道:“那你浇灌的是什么?我看着那些还未凋谢的花朵瞧着像是似荷莲。”似荷莲是牡丹名品,因为花瓣如同荷花而得名,珍贵程度和滇南上贡的素鼎荷冠有的一拼。

    “小满好眼力,这花田里种的全是牡丹。”荀又安点头赞同。

    孟绘秋疑惑万分,问她:“可你这通身上下也称不得靓装啊?”

    荀又安闻言冷笑道:“我家阿翁倒是想,只可惜我的衣裳全是大母亲自挑了料子定了样式,才遣人去做的。若是被糟蹋了一件,叫大母问起原由,阿翁这片花田估计是保不住了。”

    孟家姐妹秒懂。

    说来也奇,大约是因为国朝民风彪悍,悍妇横行,时人大多都有几分畏妻如虎的意思,慈明山人更是个中翘楚。荀六娘的大母也是出自兰陵萧氏,却并非是萧丞相这一支。

    兰陵萧氏绵延千载,枝繁叶茂,族中子弟无数,传承至今光是嫡系就有三脉,分别兰陵堂,广陵堂,以及制律堂。萧丞相出自兰陵堂,而荀六娘的大母萧太夫人则是出自广陵堂。虽然从亲缘上讲,已经算不得是中表之亲,但毕竟千年以前是一家,总算有些香火情,称得上一句守望相助。所以细细论来,孟家姐妹也的确要叫萧太夫人一声姨祖母。

    这位姨祖母和萧夫人学得是同一篇家训,受的也是同一种教育,所以辖制丈夫的手段大约也如出一辙。在这方面,孟尚书和慈明山人大约是同命相怜,都是被家中逼着娶了一座镇山太岁,从此以后陷入水深火热的家庭生活。不过慈明山人的运气稍稍比孟尚书好上那么一点,毕竟没几个人会有一个对你挑三拣四的丞相泰山。

    不过比起远吃喝嫖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孟尚书。慈明山人有个烧钱的爱好—莳花弄草,还专爱培育那些珍稀物种,自己的私房搭进去不说,还得舔着老脸向夫人申请救助金。

    不说别的,慈明山人在终南山的这座别业除了地皮是自个的,其余所有都是萧太夫人是私产。他辛辛苦苦花了大力气种的梅兰竹菊,芍药牡丹,桃榴杏梨,全都不是为他开的花。

    萧太夫人作为财神爷赵公明的私生女,靠着这座一点都不用花心思打理的别业赚的是盆满钵满,日进千斗。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萧太夫人遭遇了终于雄起的慈明山人一只。虽然并不害怕这只纸老虎,可毕竟对方是个技术人员,还是需要好好安抚的,就放过了他的那些心肝宝贝。

    话虽如此,萧太夫人却并没有放弃这个打算,时常巧立名目从慈明山人手里榨取花草。若是被她发现慈明山人让她的宝贝孙女干这种粗活,简直就是个送上门的把柄,不坑他一层皮下来估计是不会罢休的。

    孟家姐妹对姨祖母和慈明山人的斗智斗勇自然也有所耳闻,也算是明白了荀又安是怎么在自个爱花成痴的祖父手里保下自己的锦衣华服。

    荀又安突然打量了一下孟家姐妹 ,微微一笑,孟家的小娘子背后一寒,汗毛直立。

    一盏茶之后,依旧有十几个奴仆静立于花田,可在牡丹花田里浇花的妙女却变成了三个半。

    ,

    作为半个妙女的孟纯冬并没有被要求一起浴花,她手里捏着一块樱桃毕罗,亦步亦趋地跟着几个姐姐在花田里乱窜。

    牡丹娇贵,用来灌溉的花浇一般都是取纤细的竹节制成,方便控制水量,以防根茎溃烂。这种花浇对娇贵的牡丹花可谓是十分温柔,但是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娇女们就不是特别友好了。

    孟家不过干半柱香的时间,就香汗淋漓,气喘吁吁,脸上精心绘制的妆容花成一团,惨不忍睹。孟织夏与孟绘秋直起酸痛的腰背,面面相视,指着对方双双掩面狂笑。

    孟纯冬顶着一脸樱桃毕罗的碎屑,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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