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等到萧夫人的和甯堂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蚕娘亲自送了陆砚赔礼谢罪的礼物给她。孟织夏打开最上头的桐木漆盒，里头装的赫然是昨晚见过的牛头旃檀。
遍寻不得的物件被人双手奉上，孟织夏却已经没有昨日见到时的惊喜雀跃了。恹恹地扣上盒子，也没兴致去看其他的礼物，都交给琳琅处置了。
萧夫人和陆砚到底在和甯堂里说了些什么，除了蚕娘无人知晓，二娘子也不想知道，只是一连数日都提不起劲来。家中手足虽然不知缘由，但都很担心她，孟绘秋孟纯冬日日相伴在她身边聊天解闷，却发现她时常走神。就连孟三郎故意寻衅于她，也被无视了，跟平素窝里横的形状大相径庭，甚至宅在平陵堂里足不出户的孟大郎也被惊动了。
几日之后，风和日丽，暖风和煦，恰逢国子监休沐，孟大郎要带着两个弟弟去终南山拜访恩师慈明山人，特意捎带了三个妹妹一道去踏青冶游，消散消散心中烦忧。
孟织夏是被孟绘秋给连哄带骗地弄出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孟纯冬。终南山虽然在长安郊外，但是与孟家所在的常乐坊一南一北相去甚远，所以必须早早出发，索性夏日里日长夜短，白昼天明，并不妨碍出行。方至平旦，平陵堂和知岁苑就开始点灯燃烛，人来人往，服侍着小主子们起身。
其他的郎君娘子还好，毕竟已经知事了，总算有些自制力。可四娘子孟纯冬年纪尚小，又一贯娇养，免不得有些起床气，痴缠着床榻不肯起，还是被孟绘秋给摇醒的。
三姐妹被人簇拥着行至尚书府中门前，却发现除了随扈侍从，部曲客女之外竟然没有牛马车架。三位娘子的掌事侍女们脸色就立刻难看了起来，以萧夫人的治家手腕，还未曾出现过这样的纰漏，明摆着是在怠慢几位娘子。
只是还未等她们出声呵斥，就见车夫赶着一辆描金嵌宝牡丹纹楠木钿车缓缓而至，不仅车架精巧绝伦，就连拉车的马也用珠翠宝羁装饰，说不出的珠光宝气，金光灿灿。
姐妹三人看得一脸嫌弃，这种钿车是前些年开始在长安风行的。本来像孟氏这样的纯种世家审美是决计看不上这种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更别说去特地定做一辆了。可架不住孟纯冬有个二愣子的冤大头叔叔啊！
楚有味虽然是个囊中羞涩的游侠儿，可是武功高强，为人仗义，在绿林草莽中间人气颇高，多的是人想要报恩。可是楚大侠游走天下一帆风顺，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注孤生到个红颜知己都没有，完全让人无从下手。前些年不知怎的，被一个富商挖出他还有个从女，就特意订了这辆钿车配上两匹骡马相赠，以报昔日救命之恩。
这位富商特别鸡贼，怕楚有味不肯收，特地挑了个月黑风高夜，把马车暗搓搓地往门前一赶，就逃之夭夭了。楚有味出门捡车，既无处归还又不好处理，恰逢孟四生辰就托人送到了长安。
这辆钿车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十分难得。只是那富商的审美实在难以恭维，车身铺满了描金牡丹，繁艳丰芬，让人难以直视。饱受世家熏陶的孟纯冬看一眼就觉得辣眼睛，直接叫人收进车厩里好好保存，算是全了叔父的拳拳爱女之心，并不打算让它重见天日。
这辆让孟府诸女退避三舍的钿车虽然被尘封了三年却依旧熠熠生辉，程光瓦亮。站在一旁的车厩掌事觑着几位娘子不太好看的脸色，连忙开口解释：“娘子明鉴，并非老奴有意怠慢，娘子们平日出行的车架有些磨损不好上路，偏生府里的辎车都在修葺，唯有这辆钿车可用，委屈娘子们了。”
孟府的当然不少，但能配的上贵女身份只有那么几辆，前些日子孟绵春出城避暑，余下几位娘子进宫乞巧，件件桩桩把府里上得了台面的车架消耗殆尽，掌事翻遍整个车厩也只有这辆钿车可用，不然总不能让娘子们屈就仆从用的棚车吧？
孟绘秋皱眉，刚想开口让掌事换几辆奚车来替换，就见孟锦身边的侍从佩子一路小跑过来向几位娘子行了礼，开口询问：“娘子安，郎君遣仆来问问何时启程？”
“这就走吧！”孟织夏心情低落，没力气纠缠，朝孟绘秋摇摇头就率先提着裙摆上车了，孟绘秋和孟纯冬也紧随其后。
因为是三位娘子同车，就只留了璎珞随车侍奉，琳琅璇玑上了后头的棚车。孟绘秋一上车就凑到孟织夏身边，一脸不乐意：“二姐，这钿车也。。。为何不换车？”三娘子表示已经词穷了。
孟织夏把头靠在她的肩头，闷闷不乐地说道：“没时间折腾了，总不能让慈明山人专等我们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钿车虽然艳俗招摇，却不逾规制，也没有犯忌讳，无妨。”说完就不吭声了。
孟绘秋略微思考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那位楚叔父看着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出身也颇有来历，否则孟纯冬的双亲也不可能有机会把女儿托付给归德孟氏了。这样的人也未必像表面上那样粗枝大叶，送些不妥当的东西过来。
孟三娘看看躺对面又入黑甜乡的妹妹，扶了扶肩上忧郁到睡过去的姐姐，叹了口气，找了舒服的位置也跟着小憩。随侍的璎珞轻手轻脚地从箧箱里取出几条毡子为她们盖上，又出去向在前头并辔而行的几位郎君告罪。
骑着大宛驹被两个弟弟簇拥在中间的孟锦叹了口气，下令让车队慢行，不要惊动娘子们。
他右手边的孟钧也跟着唉声叹气：“这一出接着一出，长姊如此，小满也如此，眼见着白露也快到年纪了，若是再出些幺蛾子，阿娘怕是真的要请巫觋扶乩占卜，看看孟氏墓田是否风水不利了？”
素来敬鬼神而远之的孟铭闻言皱了皱眉，训斥他：“工布噤声！大兄昏礼将近，莫要随意揣测。”孟家孟锦为长子，长幼有序，自然是他头一个成婚，早早就和同为洛阳望族的荀氏定下婚约，等到对方及笄就可成婚。
国律规定本朝男子二十岁，女子十五岁以上必须婚配成亲，否则就会由官府强行配对结亲。孟绵春虽然年逾十七还未出嫁，但是人家有婚约在身，又是因为守孝这种不可抗力，一般是不予追究的。可荀孟两家明显是没有这种情况的，自然是要按部就班地完成昏礼。
如今眼看着婚期将至，家里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明显这兆头就不太好。孟铭也是怕自己这个弟弟的胡说八道会勾起孟锦的忧思，孟锦倒是不以为然，还笑着解围：“太阿，工布性子跳脱，也是有感而发，不必如此。”孟钧得了长兄的庇佑，得意洋洋地对着孟铭做了个鬼脸，看得孟铭手痒痒。
不过孟铭还是没能修理这个同胞弟弟，因为终南山到了。
慈明山人是孟家祖父的世交玩伴，也是世为望族，绵历千祀，年少成名，学究天人，唯一的缺点是脾气孤拐，不愿和人打交道。他老人家这一生接触的人恐怕不足百人，早年间还为家室所累居于闹市，可等到儿女成家之后就独自一人在终南山上修了别业，独自隐居，等闲不见外人。
有道是好酒不怕巷子深，纵然如此这位慈明山人在长安的名声还是如雷贯耳，令人向往。求学者不计其数，纵便是孟锦这样的少年才俊也是靠着裙带关系才能入得慈明山人门墙。
孟锦的未婚妻荀又安正是慈明山人的孙女。
孟大郎正是有了这根金裙带才独得慈明山人看中，悉心教导，将其所学倾囊相授。只不过自古以来裙带关系最为人所诟病，既得了好处，免不得听上几句风言风语。
可惜孟锦与那些心高气傲的同龄人不同，尽得祖父真传的佛系性格，我行我素，从不为外物所扰。当事人没有反应，时间久了自然也就风平浪静了。
慈明山人的别业造的不算高，但是却隐匿山中，蜿蜒曲折，马车根本进不去。
睡得正香三姐妹被侍女们唤醒，掀开帘子一看窗外的莽莽大山，森森绿意，方知是到了，连忙唤人取出妆奁，整理仪容。等到她们带着幂篱依次下车的时候，孟钧□□的骊马都不耐烦地打了个鼻鸣，嘶叫起来。
“小姑奶奶们，总算是下来了，再慢上一会儿，怕是能赶上晌食了。”
小娘子们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竟无一人搭理孟钧，让他讨了没趣。三个客女牵拉三匹白青河曲马驹走到她们面前，和昆仑奴一道服侍着她们上了马。
孟锦不放心地嘱咐道：“小心看护娘子。其他人就在此地休整。”众人拱手应诺，目送着几位主子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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