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积食?萧夫人听了这话哑然失笑。孟织夏脾胃虚弱,旁人吃七分饱,她却只能吃五分饱,再喜欢的食物也就多尝一筷子罢了。这样十几年下来,习惯成自然,她是决计不可能贪食的。
二娘子在她母亲眼里就如同尚在襁褓的婴儿,什么心事都遮掩不住。
萧夫人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但怜惜女儿家脸皮薄,也没有戳穿她。心中却不免有些愧疚,毕竟自家二娘子和陆砚的婚约实际上是她做主定下。只是就算是她也没有预料到陆砚竟会长成这么不着调的人,和他的双亲截然不同。
陆砚的双亲着实是只应天上有的人物,令名远扬,无人不知。陆父名悦,是陆太傅的长子,珪璋特达,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甚得其父陆太傅和其母曹夫人的爱重。
陆砚之母戚琰虽然并非出自膏粱华胜之族,却也是书香传家。戚琰自小通读经典,虽无咏絮之才,却博文广知,学识渊博,更写的一手好字,堪称名家。戚琰幼时随父亲旅居长安,在中元庙会上救了萧夫人一命却不求回报,甚至都未曾留下姓名。中元之后,戚琰随父返乡,杳无音讯,萧夫人遍寻整个长安不得,只能作罢。
直到陆砚出生之后,戚琰才随着夫君陆悦再次返京。萧夫人在一次世家宴饮中认出了昔日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态度强硬地想要报恩。戚夫人为人良善豁达,觉得当年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百般推辞。一个非要报恩,一个又觉得受之有愧,僵持不下,竟是下不来台了。
孟尚书深知萧夫人脾性,为了化解尴尬,便邀请陆悦夫妇到孟府小住,报恩之事也能徐徐图之。
陆悦戚琰难却盛情,也只能从善如流住进了孟府。那时的孟织夏才满周岁,因为与陆砚年纪相仿,勾起了戚琰的慈母之思,很是疼爱孟二娘,甚至把心爱的玛瑙朱鸟纹金臂钏赠与了她。
萧夫人见戚琰十分喜爱自己幼女,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便斟酌着向戚琰提出为陆砚和孟织夏定下婚约。
依着世家的规矩,是万万不可能给两个还没站住的幼儿定亲的。孩子长大之后人品本事是否般配且不论,若是一方不幸夭折,那么对于另一方来讲就会面临着身价骤跌的窘境。
戚琰心知肚明,但是撇开孟织夏不说,就光是看萧夫人的人品见识,心胸胆识,戚琰觉得这是一桩着实不错的婚事。若是错过,在吴郡不一定能为儿子找到一个膏粱华胜之女为妻。
她和丈夫陆悦商量了几天,还是舍不得这块大馅饼,一口答应了下来,交换了信物。萧夫人照着长安的风俗,送了金丝墨玉雕的合和佩。戚夫人则别出心裁赠了一匣子孤本古籍。
这让冷静下来,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的萧夫人放心了许多。毕竟在这个藏书代表着家族底蕴的年代里,这么一匣子的古籍孤本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萧夫人并没有拿女儿去报恩的意思,这世家联姻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归根结底,不过八个字,士庶不婚,门当户对。
孟织夏出身好,却是个寤生女,秉性柔弱,纵然站住了,却也不是个福寿绵长的命格,在婚姻之事上注定坎坷。萧夫人并不愿意女儿将来低人一等,将就一生,早早就在物色合适的人选。
这桩婚事虽说是萧夫人福至心灵,神来一笔,可细细思量之后竟觉得是桩上佳的婚事。
一则,陆悦和戚琰夫妇风光霁月,明心通达,并不会介怀孟织夏的寤生之名。二则,吴郡陆氏郡望隆盛,虽非长安华族,但也决计差不到那里去,吴兴堂的小郎君也不算辱没了平陵堂的小娘子。
这桩亲事定的也算得皆大欢喜。
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陆悦戚琰这样世上难寻的人物大多得天妒之。陆砚堪堪长到七岁,陆悦就因为一场风邪病倒在床。戚琰与丈夫鹣鲽情深,自然是日夜陪伴左右,衣不解带,侍奉汤药。
风邪本就为百病之长,为外邪致病的主因,易与他邪相合。戚琰自有身孕而不知,加上终日操劳,忧心忡忡,不久之后就染病上身。戚琰心力交瘁,身体疲乏,哪里扛得住来势汹汹的急症,不过扛了两三日便香消玉殒,一尸两命。
陆悦本就在病中,昏昏沉沉听得噩耗,竟是呕出了一口心头血,还未曾和父母稚儿诀别,便撒手人寰,随着爱妻一道仙去了。
陆太傅与曹夫人一夜之间痛失佳儿佳妇,不能承受,双双病倒,缠绵卧榻。偌大的吴兴堂竟然只剩下一个七岁的稚儿做主,若非戚夫人平素治家严谨,不失慈和,世仆忠诚,恐怕一屋子孤寡老弱根本撑不到陆太傅次子陆恬赶回。
陆恬放浪不羁,厌学尚武,却又不喜仕途,仗着上头有个惊才绝艳的哥哥,十几岁就只身离家仗剑天涯,竟是去做了游侠儿。他与父母之间多有龃龉,可是对兄嫂向来敬爱有加。
如今长兄离世,作为家中唯一一个成丁,他自然要背负起照顾父母,抚育侄儿的责任。只是毕竟是个性格粗犷的男子,照顾父母,侍奉汤药犹还尚可,照顾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好萧夫人派了长子前来致赙吊唁,这位世叔竟然异想天开,在陆悦戚琰夫妇祔庙之后,把侄儿托付给了孟家教养。
孟锦也不过一个半大少年,那里做得了主,脸皮又没有陆世叔厚,只能带着陆砚一起回家。萧夫人得了传讯,倒也没有拒绝。虽说有些不地道,可这着实是一个好机会,若是运作得当,二娘子的这段婚姻必定顺遂。毕竟这世上唯有少年情谊最为动人难忘。
事情也的确如萧夫人所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陆砚和孟织夏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小故事。
陆砚在孟家呆了三年,就被叔叔陆恬接回了吴兴堂由祖父陆太傅教养。若无意外,几年之后便又是一个陆悦。
许是吴兴堂的风水不好,陆砚不知怎的居然效仿起叔父陆恬来。一年夏至,孤身一人牵着匹瘦马前来向孟织夏道别,告诉她自己要去游历天下。二娘子是个促狭性子,生平最爱看热闹,心里觉得陆砚是没这个本事离家远游,竟然十分高兴的送他离开,且等着看陆砚倒霉,却未曾料到这一送就是三年。
吴兴堂的天纵奇才自此以后既不入仕,亦无才名,泯然众人,算是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谶语,就连一向眼光长远的萧夫人心中也不免有些盘算。一时之间,陆孟两家这桩铁板钉钉的婚事一时间倒是有些摇摇欲坠。若不是孟织夏力挽狂澜,怂恿着耳根子软的孟尚书吹枕头风,依着萧夫人雷厉风行的性子,怕是真的得换个未婚夫了。
孟织夏和陆砚虽然并不是什么海誓山盟的爱侣,可心中早有默契,断然不愿意这大好局面有所改变。孟织夏不愿意生变是好不容易有个□□好的童养婿,何必舍近求远,再找个不知根底的人做夫婿。
陆砚则是怕若是婚事生变,陆太傅和曹夫人真的会一气之下将他捉回吴兴堂,这世上的大好河山还尚未走遍,哪里舍得被缚双翼,不得展翅。
总而言之,婚事虽然在两位当时人的勠力同心之下暂得保全,但是萧夫人心中那点子想法却并未改变。
如今连一力坚持履行婚约的女儿都有些疲乏,萧夫人愧疚之余想的自然是拨乱反正了。
孟织夏可不知道亲妈一边陪自己聊天还一边盘算着给自己换个未婚夫,特别愉快的换了藕色家常襦裙,和亲妈一起喝莲子羹。
点心吃到一半,萧夫人的心腹蚕娘跑来禀告事物,说是陆少郎君求见。萧夫人了然,这是赔罪来了,瞅了瞅女儿那副欲语还休的小表情,还是决定起身去见他一见,毕竟也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总是要给个可以辩驳的机会。
孟织夏眼巴巴地看着萧夫人离开,整个人犹如离了水的树苗,焉了吧唧的。琳琅见主子垂头丧气,情绪低落,忍不住凑上前去想劝慰几句。
“娘子,您若是怕夫人为难陆郎君,不如跟上去瞧瞧啊?”
孟织夏摇了摇头:“阿娘不会为难陆砚的,她只会把陆砚给换掉。”
“这感情好,陆郎君实在太不像话了,自己胡闹也就算了,每回都要带累娘子,未免也太过分了些!”琳琅双眼放光,不能更同意了。
孟织夏有些茫然,喃喃道:“可是除了陆砚,我又该嫁予何人呢?”
她所经历的所有人生都是在为成为陆砚的妻子而做准备,如今虽然有些索然无味,却还是无法把陆砚剔除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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