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孟织夏目送两个妹妹离开望仙台之后,转身对琳琅说道:“走吧。”
琳琅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幂篱给她戴好,长长的荼白合罗纱把小娘子纤细娇柔的身形细细掩盖住。
孟织夏带着侍女们迅速而无声地游走在无人的宫廷甬道里,片刻之后就到了太明宫西侧的左银台门。
太明宫可以随意进出的宫门除了前朝的兴安门之外就只剩下东西两侧的左右银台门了。只是右银台与兴安门皆是通往内城坊市,而左银台门外却是一片皇家林苑,平日人迹罕至,唯一称得上热闹就只有三里外的东山寺了。
左银台的守卫还是头一回在夤夜遇见贵人,不免有些奇怪,但一看却是萧皇后的腰牌,于是连忙放行,深怕惹怒了贵人。
宫门外,侍奉孟织夏的车队随扈恭候多时,孟织夏走到车架前,早就有身材高大魁梧的昆仑奴半跪在地上伸出蒲扇一样的粗厚手掌充作脚踏。孟织夏扶着琳琅的肩,踩着昆仑奴的手掌坐进了车里,伸手轻轻地扣了扣楠木车璧,车马粼粼的一行人动了起来。
个部曲骑着骏马在前头开路,左右两个昆仑奴随行以防牛车倾倒,侍女们坐在牛车后面的青皮小车里,后头还跟着十几个配着刀枪剑戟的甲士。
一行二十几个人,又怕山路颠簸,移动地极其缓慢。孟织夏知道家里车队的尿性,干脆指挥着坐在外面的琳琅铺了被褥,美美地小憩了一会儿。
等琳琅把她摇醒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了,东山寺外空无一人,只余蝉鸣之声萦绕山水。
东山寺不算太高,可也有三四百步的台阶要走,不过比较幸运的是,孟织夏只需要爬到两百步处的柏山亭就可以了。
琳琅怕出意外,除了随行的侍女甲士之外,还安排了昆仑奴抬着竹椅跟在后面。
孟织夏小时候的身体着实不算好,在生存压力的驱使下,五禽戏之类延年益寿的运动孟二娘都是勤练不辍的。两百步的山路对于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一盏茶的功夫就隐约看见了柏山亭的尖子顶。
走进了,可以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淄衣少年十分潇洒地席地而坐,背着他们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孟织夏让众人守在柏山亭外,孤身一人进了亭子,走到那少年面前,竟发现他在烤鸡吃。
二娘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先前虽在宫里吃了不少点心瓜果,可这一路折腾早就消耗殆尽,腹中空虚。这少年烤的鸡油滋滋,香喷喷,实在令人垂涎。
孟织夏有些不高兴了,深更半夜,冒着风霜要来见的人居然悠闲自在地烤鸡吃,说话就有些冲。
“陆郎君捎信给我说要剃度,我只当是玩笑话,现在想来怕是真的了,这断发饭都吃上了。”
“平陵堂小娘子可真是伶牙俐齿,砚领教了。”少年清越爽朗的声音在山间响起,犹如仙音,可内容却着实不太好听。
陆砚嘴上刻薄,却还是扯下一只肥硕的鸡腿递给她。孟织夏也不客气扯过了他的僧袍铺在身下直接坐下了,接过鸡腿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说吧,找我作甚?”孟织夏单刀直入地问他“我可不相信你真的打算出家,就算真的要出家,你也只会入道而非修佛。”
陆砚也不回答,只把手里的鸡骨头喂给俯卧在他脚边的獒犬,自来熟地从孟织夏的袖子里扯出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油垢。看得孟织夏眼皮直跳,阴恻恻地说道:“这帕子上的狸奴戏蝶我足足绣了月余,郎君既然喜欢就赠与郎君了,只不过郎君今岁的生辰贺礼就恕我失礼了。”糟蹋了我的帕子还想让我费心送礼,发梦去吧!
陆砚掀了掀风流写意的眉眼,漫不尽心地将帕子叠好放进怀中,又伸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独山玉盒递给坐在身边的小娘子。
“礼尚往来。”孟织夏狐疑地接过盒子,搞不懂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缕浓郁醒神的异香香自匣中溢出,孟织夏鼻尖微动,挑了挑黛眉,十分惊异:“左普罗进上的牛头旃檀,不是都被圣人赐给东山寺的了恩方丈造佛像了吗?”
“这是雕刻佛像剩下的木料。”旃檀十分稀有珍贵,陆砚也是花了大力气才从了恩方丈手里抠出来的,但他不欲对小娘子多言。
孟织夏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烫手,觉得陆砚这厮所求甚大,若她收了八成就得上他的贼船了。可是不收又觉得可惜,旃檀用途极广,除了制香还能入药,其镇痛舒神之功效无药能出其右。萧丞相年轻时殚精竭虑,落下个偏头痛的毛病,孟织夏去岁得了张香方名为净膏,极为对症,方子里其他的香料易得,唯独牛头旃檀遍寻不得。
如今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面前,口是心非如孟二娘也免不得流露出几分热切。
不过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把东西退给了陆砚。无他,陆砚这厮胆大心黑,从不吃亏,无论付出了什么代价必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孟织夏吃足了他的苦头,自然有所警醒,不敢轻易占他的便宜,纵使这个黑心黑肺的家伙是她孟二娘的未婚夫。
陆砚看着孟织夏想要又不敢要,纠结万分的小表情,突然把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低低地笑了,语气充满了诱惑之意:“小娘子不必如此,喜欢就拿着,砚不会为难你的。”
孟织夏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子痒痒的,软软的,心也随着少年温柔低沉的声音一上一下。暗自唾弃了几句自己以貌取人的肤浅,以及陆砚摇摇欲坠的节操,孟二娘还是极其坚定把靠在自己肩上的大脸盘子一把推开。
与陆砚拉开些许距离之后,她正色道:“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先说来听听。”
陆砚突然往后一倒,倒在獒犬身上放声大笑,犹如金声玉振,飞珠溅玉。
孟织夏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他发疯,倍感心累。默默地在心里把孟尚书埋怨了一通,跟她是有多大仇多大怨才找了这么个脑有疾的家伙做夫君。
“小娘子,砚想去边塞游历。大母说只要你允了,她就无异议。”少年仰望着浩瀚星空,意气风发,语气坚如磐石,带着一丝恳求。
孟织夏怔怔地看着少年柔和稚嫩的侧脸,为他不作不死的精神所感动,直接飞起一脚把这个装逼成癖的家伙踹下了柏山亭。陆砚身下的獒犬伸出狗头往外探了探,舔了舔爪子继续小憩,完全不顾主人的死活。
孟织夏拾起旃檀,走到嗷嗷直叫的陆砚身边,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俯下身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允。”
然后把盒子扔到陆砚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织夏在离开柏山亭的时候,难掩疲惫,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话:“陆砚,我不想再陪你胡闹了。”
陆砚仰面躺在地上掩面苦笑,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翻身起来,呼哨唤出林中骏马,骑着赶了上去。
回程途中,一个押后的部曲提醒孟织夏:“陆郎君一路尾随。”
二娘子摆了摆手:“随他。”
孟织夏回到尚书府的时候,东方已露鱼肚白,正准备上朝会的孟尚书在门口逮到了她。孟织夏昨夜早已派人向双亲交代了去向,孟尚书看见陆砚没送女儿回来,很是生气,吹鼻子瞪眼地数落了一通,却被自家的二娘子打断了。
孟二娘强颜欢笑道:“阿耶,时辰不早了,您该去宣政殿应卯了。小满乏了,就不送您了。”说完提着裙摆就走了,琳琅带着侍女们给孟尚书行了个礼,追了上去。
孟尚书招徕心腹吩咐了几句,就打马上朝去了。
萧夫人来的就不太巧了,孟织夏因为连夜奔波,身倦神乏,早已歇下。萧夫人想着府中无事,就娶了一本书册坐在女儿的床边翻看起来。
二娘子在满室栀香中醒来的时候,看到床头眉目温柔,手不释卷的妇人,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和甯局的童年时代,十分爱娇地唤了一声阿娘。
萧夫人放下书卷,伸手探了探女儿的体温,觉得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问她:“阿娘让厨下准备了莲子羹,要不要用些?”
孟织夏摇了摇头,她此时一点食欲也没有。萧夫人也不勉强,她家小女难养得很,饮食起居样样都要特别注意。
孟织夏把脑袋钻进亲妈的怀里求虎摸,萧夫人许久不与女儿亲近,摸着她光不溜秋的小脸蛋还怪想念的。
“阿娘以为七夕佳节,我儿能与翩翩少年郎把臂同游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小满却为何闷闷不乐?”萧夫人摩挲着小女的脸颊,似笑非笑。
二娘子虽深恨陆砚不地道却也不敢把实情讲出来,要知道,亲妈可是一言不合就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的好手呢!若是被萧夫人知道了,免不得惹出些事端来。
孟织夏不得不描补一二。“小满玩的挺开心的,只是陆砚烤的鸡甚是美味,多进了些,有些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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