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三五章:热血荐驰驱
借兵,哪怕是借有那么一咪咪地方武警意味的民兵,也是大事。
顾桐的满怀期待c柳珽和沈钧的跃跃欲试,半分没有影响殷俊的决策,表现出来,就是这位桂林兵备道一直迟迟不肯做出回应。
局面一下就僵住了。
欧阳必进虽然不擅长打仗和被坑,好歹当官的经验充足,看人比这几个晚辈强出好几条街,已经觉察到此刻的关键,是殷俊被血淋淋的战场吓得太狠,尚惊魂未定若不是吓狠了,堂堂进士官,实在不会表现得这么狼狈这么怂。
以进士功名入仕的官儿,十有八九都擅长自保,而且他们有座师同年带来的厚实底气,也勇于自保。殷俊二十多青年高第,但跟欧阳必进一样没考上庶吉士,便出任地方。可欧阳必进有姐夫在中枢,只要治理出政绩,步步高升速度异常漂亮。可殷俊文章漂亮c制绩中平,高高熬到要迁转却不幸丁忧,如今年届四十还是烟瘴偏远省份的兵备道,比之欧阳必进这种一方大员,差了好多个足以绝望的台阶。可不管表面看混得是否春风得意,殷俊还是懂的调动全身的力量来自保。
简单说:想从文官嘴里得到英气逼人的非常规承诺,难度是地狱级。
欧阳必进并不认为自己有调转乾坤的本事,利索地示意顾桐放弃说服殷俊的努力,只命人带殷俊去客舱休息,一同进桂林城。
外人一离去,柳珽有些不满地瞧一眼放弃治疗的欧阳师父,扭头问顾桐:“这厮不肯借兵雪耻,却是为何?”
顾桐瞪眼。
——别的穿越者看一眼就能猜出古人想啥,情商爆表。但前苦逼dia一丝好像没这金手指?
欧阳必进叹一口气,实在不想搭理这个脑子里全是兵刃的勋贵公子,摇摇头,交代道:“船明日便道桂林城,为师肯定忙了。阿桐你本就是搭船去佛山看铁坊,不必迁延大事。到桂林安排一下募兵之事,为师替你安排船只,早早去佛山罢。”
也不等顾桐想出抗议的说辞,扭头自己走了。
丢下三只好战份子,面面相觑。
确定已经走了的提督大人听不见这房间里的吐槽,沈钧终于绷不住,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小小声叹了一句:“吃亏的总是小民。”
柳珽只恨插翅飞走的实战机会,翻白眼不耐道:“这兵备道也太不晓事!”
顾桐却沉默。
在他脑子里炸响的,是穿越至这个世界以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欧阳必进正面临飓风般的官场危机,一个拆解不当,必定带来震荡。甚至会波及朝廷。
一场蛮人民乱,一次小小的c非本人带兵出征的战败,对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来说,真心不算啥大事。但疆界内文武联手坑爹,就非常可怕了。
而最麻烦的,并不是恩师在两广的实际治绩,最核心的危机来自后台此刻不牢靠:严嵩在中枢的实权被复起的首辅夏言狠狠镇压,正处于天下皆知的摇摇欲坠状态。顾桐委托天师府送一个夏家有孕丫鬟去c严衙内为这个把柄居然回报万两银答谢,侧面可以看出夏言对严家的压力。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但顾桐怎么也不会忘记,初到贵地时穿麻衣c吃劣粥c住破屋的生活,而改变这一切表面看是努力考上秀才的报偿,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改变命运的诸多机会,多来自欧阳恩师的荫庇。
顾桐还想过好日子,还想在太平洒下的汗水得到丰收c真正改变那些辛劳顺从军户的生活甚至命运,就必须撑住欧阳必进的体面!
想到这里,顾桐不由自言自语出声道:“一旦殷道台大败的消息进桂林城,弹劾师父的奏章就会拜发了吧?”
柳珽接口答道:“可不是!这般大头巾行事便是如此,硬碰硬打仗就装死不见人,吃点小亏便哭天抢地,骂人都是一套一套的。只怕我等船没到,骂师父的奏章都跑出去八百里了!”
顾桐皱眉道:“广东胡茂卿c广西李之光,都跟师父没有私仇,行事却这般处处针对,怕是朝廷争斗影响的,绝无劝解余地。”
想到自家老父还没落实的副总兵官职,和如今乱麻一般的形势,沈钧只觉得嘴里发苦。但欧阳侍郎肯放下身段c亲身到边疆请沈希仪出山,且老爸已经接了这个体面,就已经上了船,不得不为自家的举主兼靠山筹谋。
略斟酌措辞,沈钧提示道:“欧阳侍郎到任以来,亲身巡阅卫所,勤勉之处,极为难得。”
顾桐最短板就是明知道大明官场有响当当的潜规则,却匮乏历史细节知识,不知道潜规则的具体条款。听到沈钧居然懂,开口介绍“提督为官得失一二三”这种宝贵细节,不由精神一振,认真聆听。
见顾桐并不一味蛮干,沈钧心底暗暗赞“果然读书人有城府”,继续提供资讯道:“如今侍郎最易受攻讦之失,无非是判断两广大势有误,调开总兵下辖的营兵之后,桂林府近在咫尺的阳朔蛮乱却无镇守将才,导致首府危机。”
顾桐揉鼻子:“如果现在有坏人要骂我恩师,就会说德不配位,尸位素餐。嗯引申开去,就是朝廷任人唯亲c无能之辈占据高位,万民遭殃。”
果然是有套路的。
沈钧默。
——跑了总兵参将,爆发一场蛮乱。送死一枚道台,输掉一场治安战。然后所有的炮灰只为积蓄风暴,要把师父卷下台。
梳理出这条逻辑链,顾桐森然道:“才打输一小仗而已!只消赶在平江伯回援展示武力c平息事态之前,师父出手打散这拨闹事的,不久证明恩师一切行为均高瞻远瞩,堪为国家天南柱石?”
全部的罪过,就是文官领民兵,稀里糊涂被逼出战,死一半伤大部,回来些许残兵。
有顾桐在,恩师岂能被这种小伎俩轻易陷害?笑话!
柳珽嗤道:“一小仗?蛮子人少是真,土州土县有那么一两千户就已经了不得,这种垌主寨主最多千百户c精壮千余丁,但混战时总有那么千把两千人起哄。要命的是我等手中,训练一番拿得出手的,不过五十位道爷!”
顾桐笑笑:“若龙虎山那千五精锐道兵在,自然摧枯拉朽。但苍天护佑,我等出来时,随行有五十操练过c可成兵的道爷!”
顾桐心里还默默添加一句:都是听过我化学大法讲道的,配合度c忠诚度爆表。
沈钧震精:“五十对两千?一个打四十?”
——醒醒,您真的没有失心疯?
柳珽却对顾桐有蜜汁崇拜,兴奋道:“阿桐,咱们怎么劈这帮鸟人?”
顾桐再三盘算力量对比c各种可能性之后,朗声道:“师恩深重,同胞无辜!我辈只要战而胜之,恩师就不惧任何小人隐私攻讦!柳师兄,沈七哥,敢相信我吗?”
沈钧早权衡清楚利弊,毫不含糊地应声答道:“必竭尽全力!”
柳珽则仰天哈哈大笑一阵,摆一个帅逼的造型,热血沸腾吼道:“愿为前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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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端坐布政使司衙门,照常忍受邹继芳的每日一骚扰。
这不,邹胖子又在边擦汗c边叹气c边追问了:“李藩台,您说陈总兵很快就回来,广东胡藩台答应官船相送,所有人马都坐船,到底哪天能到啊?”
明知这位只是舍不得贩卖铁锅的惊天利润,哪里是关心桂林城处境?啧啧,无知武夫!
李香拿出读书人的养气功夫,从容道:“广州回来乃逆流而上,行程受风影响甚巨。想必陈总兵心忧桂林,必亟亟赶路。”
呸,才懒得告诉这傻子,欧阳必进的船已经过战场阳朔,想必沿途受够了惊吓,明天就要来桂林城吃瘪了!
想到被严嵩弄出朝廷的本族大佬李如圭,想到夏首辅意在言外的信任和拜托,李香见每一步都如当初筹划推进,内心得意非凡,表情却更诚恳了:“再说,桂林兵备道殷z德五日前便点兵出征,我城池固若金汤,”
邹继芳顿时急了:“莫非之光还没听到消息?殷z德行军不慎,被狼垌伏击大败,只怕剩不下几个兵丁回城来!”
他的担忧非常淳朴——外头杀得血流成河,我们躲在城里,真的不危险吗?
堂堂藩台李香之所以不得不忍邹继芳的无知粗鲁c贪财怕死,还要笑嘻嘻应对,是因为制度上,两人互相不统属,算官品,邹继芳这位都指挥使还要略高一点。
皇明的省级政权没有现代意义上的省长,而是三司分权。布政使司主行政,长官尊称藩台,从二品,李香李之光就是;提刑按察使司主司法和纪检,长官尊称臬台,这种时候他大可以不在;都指挥使司掌军事,长官是都指挥使,正二品。
虽然欧阳必进是两省提督兼巡抚,职权听起来是管这三司大佬,但事实上是中央派驻机构的身份,并不是地方官。直到清朝,才固定成地方官性质的封疆大吏,明朝时提督的官品还低于三司,所以需要加兵部右侍郎衔来强调中央权威,加右都御史衔来有资格监督三司。
李香之所以敢挖坑,来算计欧阳必进的宦途,正是因为藩台实质受巡抚管辖c但实授个人头上的官品反而更高,整提督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而欧阳必进吃亏,就吃在他升官太速,迁转经历中没有任布政使的经历,官品不够高,才容易被君子视为奸党c被小人视为挡路石,招惹这一场糟心事。
听说阳朔城外死伤满路,李香只恨事态不够乱,从容一笑,道:“即使陈总兵未归c殷z德大败,和致你手下的桂林左右卫,莫非连守城也不敷用么?”
邹继芳满脸肥肉直抖,根本不想解释“军户都逃散了c我家亲兵还要看家护院c谁耐烦来替你守城”这种不言自明的事情,只说重点:“既然欧阳提督的官船要来,总会带携精兵卫护吧?”
居然还指望刚刚到任三个多月c在外头晃荡小一个月的提督,天外飞仙弄出一只亲卫军,来解桂林之厄?
李香实在无力为这个不好笑的笑话捧场,只淡淡反问道:“和致觉得呢?”
本就不看好的一点希冀落空,邹继芳往后一靠,酸枝木椅子发出凄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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