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寒香重来
何喜这一句话,恰似巨石投潭,在他脑中砸出阵阵白浪。笛天河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看向何喜的目光不免掺杂了几分寻味。
鄂北距此路途遥远,赵不克那个阴险小白脸却往虞州府跑得这么勤快,以前他还摸不着头脑,现在一听何喜此话,本就不甚正值的脑袋里顷刻多了许多颜色:好哇,好一个赵不克,为了荣华富贵,竟然不惜委身女子,裙下求荣!
笛天河哼一声,看向何喜的目光已然带了两分不善。
想他笛天河,相貌堂堂,才虽然没有八斗也有一斗,身边多少漂亮可人的小娘子环绕,犯得着上赶着给人当便宜爹么?她难道吃腻了赵不克那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这便觊觎起了雄壮威武的自己吗?
啧啧,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却原来这般的饥渴难耐。
何喜看着笛天河在那头川剧变脸似的来回变换了好几次脸色,心里暗道不妙,以笛天河那污黄的脑子,不知这会儿在心里头正怎么排揎她呢。刚要细细解释,谁知百年没个正形的笛天河正气凛然的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女人,你在做梦。”
“”
半晌,何喜方艰难道:“笛管事,你误会了。”
“我有个女儿,想必笛管事也知道。小女今日刚满了五岁,孩子渐渐大了,渐慕人伦。一直,一直想要见她爹。昨日闹得过了,今早又发起了高热,我做母亲的,实在是觉得愧对于她也不用笛管事多做其他,只要假冒她的父亲,陪小孩子几日,事罢笛管事自回鄂南去,我绝不纠缠”
笛天河摩挲着桌面,狐疑道:“热汗丽宫竣成在即,呐木措此次给了大瀚公主好大的脸面,说是公主的迎亲礼就定在热汗丽宫竣成当日,还大开恩旨,令我等榷场管事前往观礼,再过十来天,赵不要脸就来了,何主你开口,赵不要脸巴不得这一声儿,怎么你不找他却来找我?”
人其他几个管事都是观礼前几日才来,你倒好,提前半月毫无名目的来了,语气还理直气壮如此邦邦硬,何喜腹诽。
然而有求于人,她也不去揪他的错,只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外,赵管事数次南下,在虞州和鄂北间两地往返,略熟了点实不相瞒,我那小女自幼顽劣不堪,偏还生了点不上台面的小聪明,若托赵管事来扮这个爹恐怕要叫她识破,回头弄巧成拙,又是一场大闹。”
她语气一转,隐带奉承,“笛管事就不同了,威风凛凛,辖制得住她。”
还有旁的她没明说,笛天河少来虞州,常年窝在鄂南当个土皇帝,也好向何留留解释为何同在鄂瀚边境,为何她长大五岁才见到爹。
笛天河被奉承得浑身服帖,心满意足,然而嘴却是不松的,“何主,都在朔望大人手底下当差,您当年又是朔望大人带回鄂多敏的。这,让我充你孩子的爹,好像不太好办呐”
这只公狐狸,不见利不收手。何喜银牙暗咬,笑了一声,“笛管事,我现下虽不敢轻言许诺,但你此次卖我一个人情帮了这个忙,往后见机相报,你吃不了亏。”
等的就是这一句,笛天河痛快一笑。
只见他轻飘飘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先前一副誓死不从的烈女样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振了振袖,飞快地进入了角色,好整以暇道:“请吧,何主,带我看看咱闺女是圆是扁。”
挺圆的
何喜默默噤声,把这一句憋回了肚子里。
一一一
何喜领他进了内室,一路上将何留留的一些喜好禁忌一并说与他知道。
两人说完的功夫,丫头已经煎好了药,小昏正端了药,喂何留留喝。何留留浑身难受,自己不舒服也绝不叫别人好过,嘤嘤地直要哭。
笛天河还未成亲,自然也无子嗣,这会儿进来,看何留留牛皮糖似的在榻上缠扭,当个新鲜玩意儿看,作壁上观,半晌感叹:“这熊脾气。”
话音刚落,便感觉身边射来一道凌厉视线,他反应过来,摸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道:“呵呵,随我。”
“”
何留留爹从天降。
她尚在病中,脑子昏昏沉沉的分辨不清楚,迷迷糊糊伸出手朝向笛天河。
笛天河转脸看何喜,见何喜示意,便上去,把那只小小的手握在掌心里。
这是一只和娘亲截然不同的手,粗糙的,摸上去有硬硬的茧子。何留留的手试探地在他掌中划了两下,最后她发出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满满的不确定。
“爹爹?”
笛天河爽快地哎了一声。
他自诩演技高超,得意地转眼去看何喜,却一瞥之下,却见那女人眼圈微红,似在出神,转而注意到他的视线,逃避似的别开了脸。
这可真是稀奇了,从来牙尖嘴利方寸不让的何主,哪里有过这等神色。
一一一
笛天河这个便宜爹当得很是轻松,因何留留还在病中,他每日只晚间上府内应个卯罢了,外头吃喝玩乐半点不耽误。何留留突然多了个爹,心潮堪称澎湃,起先还有些怀疑,然而笛天河表现得无懈可击,连饭桌上都尽职尽责,跟何留留一样都不吃葱花。何留留心花怒放,要不是尚在病中,恨不能拽着笛天河就地上天,昭告天下。然而病来如山倒,加之她鲜少生病,这生了场病竟反反复复,拖了十来天才见大好,转眼就是热汗丽宫的竣成日了。
热汗丽宫竣成日当天,也就是呐木措向大瀚公主的迎亲礼。
鄂多敏首领迎娶大瀚皇室的女人,民众张灯结彩与之同庆。鄂多敏习俗入夜娶妻,公主入乡随俗,故而送嫁的花车入夜才来。此时不过傍晚时分,角瓶街两侧已经是人头攒动,声音鼎沸,好点的酒楼位置早已叫富商大户们一扫而空,临时拿了银钱,也是买不到的。幸而何喜早有准备,早叫人订了最好的位置,让笛天河带着何留留先去了。
笛天河点了一桌儿酒肉,有意再点两个唱小曲儿的小伶,然而一看何留留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胖脸,一瞬间收了心思。于是原本准备点小伶的钱变成了点给何留留的大半桌甜食。
何留留一手端着杯奶茶酥子,一手拿块白糖糕,吃得不亦乐乎,“爹爹对我最好了,比娘亲还好,天下第一好。娘都不让我吃这么多甜食。”
“吃吧,别跟你娘说,”笛天河把玩着酒杯,眼看长街那头还没动静,闲着无聊,不由得起了几分八卦心思,“这么多年,你娘有没有跟你提过你爹我?”
何留留吃完了白糖糕,又去拿络子饼,忙得几乎撂不开手,嘴里还塞着糕点,对他摇摇头,“木油。”
笛天河不死心,“你再细想想”
一听这个就来气,何留留把吃了两口的络子饼丢在碟子里,哼了一声,“那我先问爹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留留?”
刚不是还老子对你天下第一好么,这么会功夫就晴转多云了,你这个变脸精。笛天河咳嗽一声,“爹爹可想我们留留了,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何留留吗?因为爹爹在做一件很秘密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为了你的安全,才让你跟了你娘姓,留留的意思是爹爹很想留在你们身边,保护你们,陪伴你们。但身不由己,没办法啊”
一番话把何留留唬得一愣一愣的,笛天河嘴角勾起,十分满意。
又一忽儿功夫,长街那头响起了彻天的欢呼声,二人不约而同转头朝窗外看去,何留留尖叫一声,甩着两只小胖腿朝窗边狂奔过去,“公主来了!是公主!”
笛天河踱步过去,“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没见过公主啊!”何留留扒着窗沿,踮着脚伸长脖子看,“而且是锡林的后娘!”
“”你们小孩子的世界也已经这么复杂了吗,笛天河一脸无语,用胳膊向内揽了揽她,“别靠那么外面,当心摔下去。”
何留留置若罔闻,兴奋得小脸微微泛红。
笛天河极目远望,大瀚公主的排面还不小,十里红妆,宫娥挑灯,铁卫送嫁,位于最后的花车帷幔飞扬,莹灯环绕,只隐约看见其中端坐一个窈窕人影。
随着队伍的行进,公主的花车离二人所在的酒楼越来越近了。何留留激动得像个上下翻滚的茶壶盖,竭力把脖子往外探。
笛天河也往下看,忽而一阵风吹过,车上帷幔轻飘,透出一隙,露出车上人红唇一线,如丹如珠。
他娘的还怪好看的笛天河暗想。
也不过出神了就这么片刻功夫,惊变陡生,笛天河只觉得身前一空,随即耳畔炸起何留留的惊叫声,待他反应过来时脸色顿变,探手去捞已然来不及了!
何留留跌下楼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何留留贪看公主花车,攀得太外了以至于跌下楼,天旋地转间身子像秤砣似的直往下坠。她还未及哭出来时只觉身下一微微痛,并没有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像砸在什么软地上,随即那痛意缓缓释去,她惊慌失措,闭着眼喊了声,“爹爹!”
感觉背上被安抚般地拍了两下,何留留抬起头来,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那双眼睛颜色有点浅,像她平日里常玩的玻璃珠子。眼角位置一丝银白乱发从鬓边横来,何留留还是很懂礼貌的,娘亲教过她头发白的该如何称呼。
不是哥哥,也不是叔叔
她抽噎一声,“谢谢爷爷。”
一抽鼻子,鼻尖一丝香气涌来,非药非花
何留留忍不住再深吸一口,好香哇这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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