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 68 章

    朔望一听外间这话,眉间阴郁散去几分,迅速走到外头,问道:“何事?如此惶急。”

    那禀告的女奴原是准备了一腔说辞,一见出来的是朔望,目光一闪,暗道这却不好说话了,朔望宠爱虞洲城里住的那位已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问话的是他,原先准备好的措辞却是派不上用场。

    女奴微微垂头,临时换了个说法,“锡林王子受伤了,哈沁让奴来请呐木措。”

    哈沁是草原上对首领夫人塔答儿的尊称,朔望眉峰一挑,一边迈步朝外走一边问道:“锡林一向性子稳重,怎么受的伤?”

    女奴声音轻了一调,并不直接回他,而是道:“奴在外头伺候,听闻帐内惊呼声的时候拨帘进去,哈沁正抱着锡林王子,直声命奴来禀告呐木措,是以奴也不知其中详情。”

    朔望眉头皱起,回身朝帐内道:“锡林受伤了。”

    言罢,也不等呐木措如何反应,举步就朝外走。

    女奴不敢像他在呐木措跟前也如此随意,屏住呼吸静待,耳畔听得帐中传来一声冷哼,随后帐帘向上猛地一翻,呐木措大步走了出来,几步的功夫,袍角飞扬,已然走到了朔望身旁,与他比肩而行。

    鄂多敏崇尚弓马之术,不论男女,皆以弓马潇洒风姿为傲,故而此次围猎,草原上多族女眷均有参与,佐帐里几乎座无虚席。

    朔望比呐木措步子急些,提前一步进了佐帐。一进帐中,见了帐中景象,目色登时一凝。

    塔答儿抱着锡林,一只手捂在锡林脸旁,指间有微凝的血迹。朔望举步进帐后,帐中原先说话的声音都消了去,显得锡林低低抽泣的声音,更是清晰了几分。

    眼神一转,目光落在一旁的何喜母女两个身上,只见母女两个均未入座,何喜眉头微拢,她她身旁何留留两眼包泪,梗住脖子,一副竭尽全力不哭出来的样子。

    再一看,旁边小几上放着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正是他送与何留留的生辰贺礼,可此刻这贺礼却不那么吉祥了,上头几丝血色赫然,万分扎眼。

    这时候呐木措也入了帐,见状问道:“怎么回事?”

    原先低低抽泣的锡林哭声忽地变大,塔答儿揽住他,护在怀里,两只眼睛挑起眼睛对准何喜,愤恨道:“我们鄂多敏人,讲究直来直往,没有中原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肠。有什么不满怨恨还请朝我来,何必指使个小孩子行事?”

    顿了顿,声裹寒冰,“何夫人教导的好一个何小姐,五岁的孩子便敢以利刃伤人。再大几岁又不知是要如何,鄂多敏高天厚地,上有雄鹰翱翔下有黄羊疾奔,丰草盛荡,人心鉴镜,从未见过如此狠毒孩童。如今王帐下只锡林一个孩子,幸而今日避得及时,锡林若有不测,敢问,快意的又是谁家心肠?”

    这位哈沁连珠炮一样的话堵下来,真叫何喜慨叹她生错了地方,可惜生在了草原上,这般口才,如若托生在平阳京中当个快板书先生,还不说得个满堂喝彩。留留才五岁大,这就给她按了个狠毒名头上去,这也就罢了,后面跟的这一句快意的谁家心肠却是大有深意在里面,草原上一直有些呐木措与王弟朔望不和的传闻,此刻抓住机会轻巧着力,不得不叹这位哈沁高妙。

    何留留人还不大,却已经知道好歹了,此刻察觉到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小孩子也叫吓住了,强忍着不哭出来。她一只小胖手伸上去扯着何喜一边袖角,整个人试图往何喜身后缩。

    然后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她娘淡淡侧袖避开,声线平而冷,“站好,叫你动了?”

    她不敢动了,短短一个人,矮桩般戳在原地,两只拳头攥起,把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

    何喜回眸看向哈沁,“哈沁此话言重了,小孩子不懂事打闹,别说何留留五岁,就连锡林,也方六岁有余。都是稚嫩孩童,孩提心性浮躁不堪,毫无定性。一会儿好得像同胞兄妹,一会儿又厌得犹如宿世仇敌。玩闹间失了手,都是说不准的,却不敢担一个狠毒的恶名下来。只是何留留身携利刃,实在是我管教之失。如今她伤人在前,锡林王子若有个好歹我亦心下难安,绝无快意谁家心肠的说法。往后我定严加管教何留留,此次也叫她向锡林王子斟茶认错。另外延请名医妥当医治锡林王子,绝不叫王子脸上留下任何伤疤。”

    她一番话,轻飘飘的,高高提起轻轻落下,帐中不知内情的女眷一听,心内顿时愤愤,面上也带出诸多不满,还不待哈沁说话,就有一妇人不平道:“何夫人好算计,何夫人想必中原高门大户,看不上我鄂多敏牧野之地,方才如此态度敷衍。我等却与夫人不同,王帐之下就这点血脉,夫人鄙薄之,我等却千珍万重时刻悬心。此番若是伤及性命,仅一个斟茶认错延医医治就可一笔带过的么?”

    何喜侧了侧眸,视线扫向这位女眷,“不然夫人以为该当如何?”

    那女眷看向何留留,言语轻蔑道:“鄂多敏律法,庶民伤王族,充奴。你这丫头,胆大妄为,也该磨砺磨砺下心性,免得以后惹出大祸,性命难保。”

    此话一出,帐中也有难掩惊讶的,也有微露得色的,何喜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几乎要被气笑了。额多敏荒蛮之地,开化未久,茹毛饮血的皮子才褪了多久,这就大摇大摆谈上律法了。且不说她母女两个不是额多敏人,便是额多敏人,也没有送女为奴任人磋磨的。

    何喜指间微动,目光针似的刺向那说话的女眷,一股隐约怒气涌动,还未及说话,帐内便有一童声响起。

    “谁要与你为奴?”何留留握着两拳站着,“不是锡林指使他的狗奴才摔死我的小狼,我才不会伤他!”

    她仰脸看了何喜一眼,眼睛一热,想起小狼死得那么惨,自己又马上要变得那么丑,简直万分地想哭,“娘亲,我要是变丑了你不许嫌弃我!还要天天对我好!”

    她画风忽然转的如此悲壮,何喜一时半会倒琢磨不出她那脑袋瓜里又在滚动些什么汤水,当下也无动作,只看她又要捣什么名堂。

    只见何留留踮脚抓住小几上的匕首,未待众妇惊呼便猛地将那匕首丢在帐中地心,铮的一声响中,她在何喜跟前一向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无赖惯了,现下冷着一张小脸,那股神色如堆霜雪,倒让何喜想起一位暌别已久的故人来。

    何留留也不与大人们杂话,两只大眼定定看向锡林,童声清亮而坚定,“我划你一道,你就也来划我一道!让我给你当奴才,做梦去吧!”

    锡林被哈沁揽着,看了看地心带血的匕首,浑身轻颤,不忍直视地别开眼睛。

    哈沁见状,暗暗推他一把,低声道:“去!”

    锡林往她怀里深陷两分,带了点哭腔,摇头,“血我我怕”

    “怎么不动?”进帐后一直沉默的呐木措此时发话,左眼上斜斜贯向眼尾的伤疤然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狠戾,一双冷血动物般的褐眼盯在了锡林身上。

    哈沁简直恨铁不成钢,当年茶泗部奇袭鄂多敏,自己受惊之下提前产子。锡林未足月而生,身子打小荏弱,自己膝下又只得这一个孩子,说是万分宠爱也不为过。因此养成了锡林这般性子,欺软怕硬,该硬气的时候连一个中原人生的小贱种都比不上。

    “锡林!”呐木措沉声道,“把匕首拿起来!”

    他嗓音沉而重,似乎夹杂着某种压抑已久的不满,欲来的风雨缓缓涌来,带来危险的威压。

    哈沁发了狠,伸手将锡林向外一推,猛地将他推离自己的怀抱。锡林走出来,众人看得更清楚了些。他脸上那伤并不重,浅浅一道,隐带血痕。锡林眼睛通红,踉跄着走了两步,期间数次回头看向哈沁,见哈沁对自己铁了心不管不顾,只得抽着鼻子走到帐中。

    他手指抖动,颤着身去拿地心的匕首。见他虽然浑身发抖,还是握起了那把匕首,哈沁略缓过一口气。然而锡林方才将匕首握在手里,就感觉通红的血色映进眼里,似乎指尖也传来某种粘腻的触感。

    “不要!不要这个!”

    脑子里的弦仿佛拉到最紧又瞬间崩断,他终于崩溃了,立刻将匕首甩回地上。

    何喜衣袖一动,她垂眸,看向扯着她袖角的何留留,“作甚?”

    “哼!”

    何留留从鼻子眼里哼气,高傲地表达了她对这个怂包的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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