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阮潆睁开眼时,已身处昨日厢房中,此时房间仅她一人,略微动了动,发觉身体并没有再被穴道固住。
身旁是那件白色的旧衣,她拿过来,经过一晚,衣上的香味已淡了些许,她起身来到屏风后,还是换上了这件衣服。
换好衣服刚推门而出,昨天见过的小童便端着早膳来到面前,并未进房,而是将早膳放在了门外小院的石桌上。
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眉宇间的神态却透着老练成熟,见她出来,很是恭敬地喊了一句:“师娘早。”
这声“师娘”叫的阮潆面色一僵,想纠正又觉得徒劳无用,便只点点头,问他道:“修云拓呢?”
“师父中毒甚深,在练功房闭关疗伤。”
“疗伤?后山泉水对他的伤不起作用吗?”
“后山泉池?” 玉清的小脸染上困惑,“那处泉水只是师父平日沐浴之处,并无疗伤功效。”
混蛋又骗我。
“你叫玉清?是那混……他的徒弟?”
“徒儿玉清。”玉清微微躬身,不过七八岁的小童,倒是行了个见师的全礼。
阮潆又问:“你师父他在疗伤?多久出关?”
“是。”玉清不疑有他,乖乖应道:“师父还从未中过这样重的毒,我为师父诊过,恐怕至少要十二个时辰才能将毒完全逼出来。”
阮潆有些讶异:“你还这样小的年纪,便会诊毒了么?”
“我……”小童刚要回答,院中便突地闯进一个人来。
那人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踉跄而来。他浑身是血,只剩了一只手,另一侧的手臂只剩下小半截还连在臂膀上,正噗噗向下落着混合着碎肉的血水。
“圣使……圣使在何处?!”他一身门徒打扮,脸上因失血和剧痛变得极为苍白,神色焦急地问向玉清。
“师父中毒正在疗伤,外人不可打扰。”玉清忙扶住这人的身体,可他身材矮小被推得连连后退几步,阮潆赶忙上前与他一并扶按住了这人。
阮潆感觉这人身体冰凉,正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着。
“你是玄门使众?”玉清看到他脸颈相连处的纹身,赶忙问道。
那人点头,艰难道:“与我们料想不同,苍山派等人今日一早便向主峰进犯,那些人中有极厉害的人坐镇,厉害到我们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此役我门伤亡惨重,玄主拼尽全力,方才稍稍阻滞了对方。”他从衣怀里拿出一封染血笺书,交予玉清:“此为玄主吩咐属下交予圣使的密信,定要请圣使亲启。”
玉清结过信,那使众身体却再无法支撑地瘫软倒地,玉清与阮潆连忙扶住,玉清查看使众伤势,对阮潆道:“师娘,烦请您帮我照看一下这位兄弟,我去拿物什为他疗伤。”
他神色是一派大人才有的沉稳,搭配在小童子这样稚气的脸上,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妖异之感,阮潆不由点头,目送他离开的背影。
此时小院中只剩下她与负伤的玄门使众,刚刚他与玉清的对话她听得清楚,这玄门是楚凤山通往主峰的最后一道关卡,原已经被他们破了,彼时那玄门之主负伤而去,他们各门派也多有折损,便未去追,却没想到,那时已似无还击之力的人竟还能再次组织人力抗击。
想到这,她心中惦念因自己离去一时无主的玉虚派各弟子,便向身旁的玄门使众探问道:“苍山玉虚各派伤亡如何?”
她因在房内换了衣裳,使众并看不出她是玉虚派的人,又听刚刚玉清尊称她一声师娘,便据实答道:“各有伤亡,他们伤我门众无数,我们自也不会手下留情。我妻儿均惨死于他们刀刃之下,老弱妇孺无一放过,何以妄称名门正派……”
阮潆听的这话,实是一惊,还要细问,见玉清手里拿了个小木盒快步跑来,走近了将一把剪刀递予了她,先是对使众道:“我已将信交予家师之手。”又对阮潆道:“师娘,烦劳您将这兄弟肩膀的衣衫剪开。”
阮潆依言而做。这使众手臂被截面斩断,看得出是苍山派段衡的玉苍刀所伤。伤口瘆人,血流不止,她心下不忍,指尖运气,在此人伤口附近点穴。
这是用气功止血减通之法,却对这种截面横断的伤口起不到多大作用,只稍稍减缓了血液流淌的速度而已。
玉清将此尽收眼底,手下没停,打开木盒拿出各色几个瓷瓶,拨开瓶塞,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入一个小盅里,就如同这瓷瓶颜色,粉末也是各色颜色不同。
他人只有七八岁,小手还肉肉的,连瓷瓶的颈口都握不过来,但手下动作却麻利沉稳。很快,便将混合在小盅里各色粉末调配成了另一种颜色。
接着,他从腰间抽出一个葫芦,打开塞子,将葫芦里的液体倒入盅中,顿时盅中便飘出一股言说不清的异香。
“师娘,毋要离着太近,此香味有迷幻之效。”玉清温声提醒,随即将盅中已成膏状的粉末挖出,均匀涂抹在药布上,再将药布包裹在玄门使众碗口大的断臂伤口上。
刚裹上时,血迅速便侵湿了白色的药布,但却也肉眼可见地慢慢止凝了,那使众额上汗珠密布,想是极痛,忍不住皱眉□□几声;但随着血流停止,眉目却渐渐舒展,神色逐渐轻松起来。
“这便好了。”玉清亦松口气。
阮潆在一旁看着,实感惊异,玉清这小孩子片刻之间调配的药膏不仅有迅速止血疗伤之效,竟还能瞬间止疼,仙丹灵药也不过如此。
她忍不住问:“玉清,你调的这是什么药,何以如此起效?”
玉清正低头整理瓶罐,随口应道:“回师娘的话,这不是药,是毒。”
“毒?”阮潆愕然,实是想不到竟是用毒疗伤,“以毒疗伤,怎还能活?”
“这位兄弟失血过多,已药石枉然,若不用此法,此时已是死了。”玉清抬起稚气的脸,认真道:“我用毒汁替代血液充入他体内,尚还能保他几日可活,并再不会感受到丝毫痛楚。”
阮潆本难以接受玉清说辞,见被救者一直在旁听着,却神色自若,显是对玉清以毒为他疗伤这事一清二楚并无异议。
她便一时明白了总想不通的一件事,为何各门各派在老张协助下与藏身这楚凤山上的门众一路抗击,守山门徒明明负伤严重,却仍能数度组织起来阻拦他们接近主峰的原因是什么。
那使众缓了缓神站起身,便拱手告辞,匆匆离去。
与来时濒死虚弱不同,他行走间健步如飞,已与常人无异。
阮潆一时心绪杂乱,沉思片刻,缓缓道:“何必如此……《坤天八诀》本就是正道之物,不过是正当取回,你们已然退隐,又何苦如此执着此物,视己之命如草芥。”
“师娘。”玉清盖上木盒,缓缓道:“事已至此,我门众要保的,已不单单是一本武林秘籍。”他静道:“那些人想要屠尽楚凤山,我们身后的不仅仅是圣物,更是父母高堂、妻子儿女。一个门众到下,便意味着他身后满门也无路可活。”
“怎么会?”玉清一直在主峰,想是对山下情境不甚了解,这巍峨层峦的楚凤山中,不仅藏匿着诸多的寒冥教残众,更是有许多原始山民生活其中,自他们各派攻山而上,目的只是拿回《坤天八诀》这本书来抵御寒冥教教主寒泽天,而非要对已退隐江湖的这支派残众赶尽杀绝,这一路上山,确实伤亡惨重,但基本都是誓死不降的残众,对于俘虏的残众眷属,尤其是无战力不抵抗的老弱妇孺,皆是交予武林盟副使肖溯统筹安置别处,待拿到《坤天八诀》后,便择时择地将其放下山自谋生路。
虽然她并不清楚这些人的安置之所,但她信得过肖溯的人品,更相信正道人士立命的仁义之本,决不会出现玉清口中“无活路”之说。
想到这,她认为她有必要让玉清了解一下,开口道:“玉清,有些事你并不……”
“师娘。”玉清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的未竟之语,他看着她,仿佛她才是小孩子一般:“别傻了,他们那些人,绝不可能会放过我们、放过这楚凤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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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潆是在午后离开的,她打不过修云拓,但在一个孩子的看管下逃脱,却没有丝毫难度。
玉清察觉到阮潆离开后,并没表现出意外之色,只是径直来到修云拓疗伤的练功房,轻扣了三下门后推门而入。
房中的修云拓唇瓣还侵着一抹黑色,正在闭目休憩,听到玉清的脚步声,他闭目问道:“何事?”
“师父,师娘已经走了。”玉清立在台阶之下,恭敬回道,未等修云拓再问,他便将今日阮潆曾说了些什么话,做了些什么事一一道来。
“知道了。”修云拓睁开眼,他身边正放着展开的信件,眉目之间泛起一丝凝重。
“玉清,我还有多久才可彻底将毒祛尽?”
玉清走上前,略作诊断,道:“师父,您先期混在门众之中探勘各门派势力时功力已耗损过多,现下又中此重毒,十二时辰只多不少,虽说坤天八诀护体,已逼出六成,可若玄主信中所言俱真,那您必要将毒全部祛除干净才可应对那人。”
玉清说完,难得在自己师父脸上看到一抹焦躁。
“玉清,你过来。”
玉清听话俯身,将耳朵探过去,牢牢记下了师父交代的话。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