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附身在玉清身边说了几句话,玉清便立即起身小跑走了。修云拓起身走过来,俯身再次抱起了阮潆,向后山走去。

    他抱着她,走的极慢,夜间山中微风清爽,星空低垂,一轮明月挂于天际,为这群山笼上淡淡朦胧的光泽。

    阮潆倒在修云拓怀里,鼻尖萦绕着的血腥味经久不散,想起五年前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夜里分离。

    她一时惘然,耳边熨帖着他的胸口,听着沉稳平静的心跳声,心弦却微微被拨动了几下。

    越过后山,一汪山涧活泉显露在眼前,不大,却清澈见底,夜空中的星群点点倒映水中,笼在夜雾下,宛若银河碎波,如梦似幻。

    修云拓将她放到了一处光滑的大石上,石旁放了一白一蓝两套干净的衣袍。

    夜已深重,连着白天已数场打斗,人早已疲乏,明天还是未知,这人不尽快调息休息,这时候竟大费周章地带她来这里梳洗。

    阮潆自然不会将内心所想说出来,但修云拓却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这汪泉水集日月精华天然形成,是这楚凤山最寒凉之处,简姝宁的毒是热毒,我在此泉中疗伤,方能将毒尽除。”

    “那你自行疗伤,带我过来做什么。”

    修云拓听了这话,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道:“这里、这里、这里全是土,不洗干净,待会儿可不许上我的床。”

    这话轻薄的很,阮潆气的不行,觉察到身体穴道已不知何时被解,顾不得还在他怀里,伸手就要打他,却三两下又被制住了手腕。

    “还闹?是不是想让我帮你洗?”修云拓冷哼一声,作势就要再去点她的穴道。

    “放开。”阮潆挣脱开他的怀抱,伸出拿过那件白色的裙袍置于胸前,坐在大石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而后脱去了鞋袜,将玉足探进了清凉的泉水中。

    夜深露重,泉水寒凉,又因身后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人心生警惕,阮潆便只是将双足在水面轻波,双手从身侧拢着水简单清洗着。

    只是身后的压迫感愈加让她难忍,未几终是忍无可忍地回头吼道:“修云拓!”

    只见修云拓闲适地倚靠在大石上,一手放到后脑勺枕着,一只腿随意地支起来,黑眸比此时的夜还要深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这样的目光熟悉又遥远,她只能用暴躁来掩饰无措:“不准看!”

    只是这人似乎根本听不到她的话,目光未有一丝变化,阮潆只觉心都要被这样的目光看麻了,想也不想便侧身舀了一掌水催动内力朝他攻击过去。

    这汪水含着几分杀气而去,还没碰到对面人便被他轻松化解,水珠在他的掌势下颗颗犹如实体迸发进四周泉岩,打出了密密麻麻的无数小坑。

    “狠心的丫头。”修云拓不满地淡哼。

    丫头、丫头。这人仍跟五年前一般喜欢这样地叫她,而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唯一能够对此作出的反应,就只能是仓皇狼狈地迅速转过身去。

    “小潆。”温热的身躯毫无征兆地贴了上来,随即耳边是低哑的轻喃,溢满旖旎的情动,仿佛山中精怪迷惑人的幻音……这样的声音她只听过一次,是在……

    轰!过于旖旎记忆让她脸色仿佛火烧,气急败坏地又要拿水泼他,可一转头,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这张脸,她想杀了五年,可又……

    她心脏紧缩,觉得再也忍受不了了,她从来拿这个无赖的男人没有一点办法,自己若再不反击,早晚要死在这人手上。

    思及此,她狠狠抬脚拨起泉水,而后便使出了虚妄掌的掌势,强劲的内力这次带着十二分的杀意袭上男人的面庞。

    “谋杀亲夫,我伤心了。”修云拓凉凉道,随即背手后撤,脚跟在泉面上划出一道水痕,阮潆赤足点石,撑力而起,亦是踏着水面与他过招。

    两人功力修为差距甚大,虽过招不断,不过是修云拓存了陪她闹一闹的趣儿,一招一式皆留有余地又不轻易赢她,可不过片刻,他的目光便被阮潆时隐时现的赤足引去了目光。

    玉虚派功夫除了镇派之宝“虚妄掌”外,其他招式更重腿脚功夫,阮潆双足□□,月光下莹白如玉,在墨色水面旋转翻点,裙摆时时翻起,因无鞋袜覆裹,一小节白藕似的小腿更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

    阮潆自然察觉到面前人因何分神,一时羞气不已,见他突然变招,竟是伸手要来抓自己,急中生智突然收招,身体后仰,收尽所有内力,直让身体朝水下栽去。

    修云拓脸色一变,本能地要去扶住她,却不妨她竟藏着一招,猛然而出,一掌便打在了他的肋下。

    这一掌阮潆是用了气力的,修云拓没防备被狠打出了几丈远,噗通一声便整个人都狠栽进了泉水中。

    手掌中的反作用力将阮潆朝后推去,她脚下旋转使力,稳稳落在一座泉石上,身姿挺立,视线警觉地看着周围的水面。

    片刻后,水面依旧平静,那人一直没有浮上来,“修云拓!修云拓!”阮潆朝着空旷的山野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清薄的回声。

    她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刚刚那一掌就打得死这个有坤天八诀护体的男人,想起这人的种种劣迹,自己刚才算计了他,多半要被他作弄回来。

    不做耽搁,阮潆飞快地回到刚刚坐着泉石上,拿起放置其上的白色衣裙想要趁这人还未出现的时候换上。

    只是刚将柔软的布料拿在手里,她就愣住了。

    这件衣裙,竟是五年前自己曾穿过的旧衣。

    看着手中旧衣,她一时怔忡。五年前初入江湖,未几便结识了修云拓,彼时两人皆不知对方身份,此后又一同历了种种风波,言说不尽;后来分离匆忙,曾经的行囊细软丝毫未带,没想到却被这人妥善收好,还千里迢迢地带到了这里。

    她低头轻嗅,衣袍上是熟悉的香气,是她做弟子时常用的熏香,清爽甜润,以前时常被同门笑话稚嫩,因而承继掌门之位后,便再不用了。

    正发愣间,石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下握住了阮潆纤细的脚踝,她一惊,毫无准备下便被扯着往水下去。

    “修云拓!”阮潆失去平衡,慌乱中去抓他的手,却让身体更加往水下栽,即将落水之际,修云拓湿漉漉的身体从水下一跃而出,捉着她脚踝的手转而扶抓着她的双肩,阮潆只觉身体上方横过一股带着熟悉气息的温热压力,将她已半浸在泉水的身体朝向后压在了湿滑的石壁上,浸入水中的一截小腿也被这人的双腿牢牢制住。

    阮潆怔怔看着悬在上方的男人,他刚刚着衣下水,此时衣衫尽湿,发丝湿黏在额角,总是凌厉的眉眼竟显出一点点脆弱的稚气来。

    “学会算计我了?嗯?”两人离的这样近,近的连他睫毛上滑落的水珠都看的一清二楚,而那眉睫覆盖灼灼而下的目光更让她嘴角发僵,强自道:“修圣使功力退步,有何能怪得了别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修云拓附身更探进了几寸,仔仔细细地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叹道:“我那个又笨又乖的小娘子去哪里了?”

    “谁是你娘子!”阮潆眼中只有一片冷硬的怒意,伸脚就要踢他,却徒劳无功。

    这拒绝的冷意终于再次让修云拓动了气,他冷冷道 :“不愿当我的娘子?怎的,还真要做那个肖溯的夫人不成?”

    阮潆心一紧,侧转脸庞不看他:“与你无关。”

    下一刻下颌便被硬硬掰正,耳边是男人轻柔的低语:“我且告诉你,若你真动了嫁那小子的心思,我便一掌劈了他,还会在他死之前,让他知道,你早已是我的人了。”

    阮潆听至此,面上已雪白一片。

    五年前种种一幕幕浮上脑海,最后定格在亲见师父被他一掌劈死的残暴画面上,月光和山色将他伪装地这样好,竟让她一时忘记了这人癫狂的本性。

    “你杀了我。”她再开口的声调已是了无生趣的淡冷:“我身已不洁,自不相配于肖公子,可不嫁他,便有违师命,我身为一门之掌,失信必会连累我门被天下讥笑,既难两全,唯有死解。”

    “两全?若我先去灭了你们玉虚派上下满门,让你再做不成这劳什子掌门,这世上没了玉虚派,你便也不必遵守你师父留下的那个狗屁遗愿。”他亦冷冷然笑道:“岂不两全?”

    他们离的这样近,他潮湿的衣衫半染了她的,是从未有过的冰凉刺骨,他手臂的伤口亦被冷泉水浸透,想必因此更严重了些,血腥味已浓烈地让她开始头晕起来。

    可直到感知到这一片冰冷的全身,唯一的温热便是从双眼落下的泪珠,她才恍然明白,让她头晕地想要坠入的黑暗,并不是这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伤口,而是悬在身上的这个人,不知何时在她身上种下的,不知怎样才能拔出的,恐惧。

    修云拓显然不喜欢她这样怔怔落泪的样子,可他只是不喜欢,并没有丝毫后悔或者愧疚,就像五年前他在她面前杀了自己师父后看向她的表情:只是不喜欢让她看到这一幕而已。

    她感觉他伸手轻轻揩去了她不断滑落的泪珠,他的手指跟她一样冰冷,也许他的心,亦是这样的寒凉。

    最后,他沉默了一阵,低声道:“是你先惹我的。”

    这句平常话里带着只有她能听出来的软软尾音,与这人此时周身冷硬的气质相比,仿佛是生硬嫁接过来的,她知道这是他难得的退让和求和,她的心为自己仍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情绪而感觉颤抖和闷痛。她那种强烈的预感又升起来了:如果他没法死在她的心上,那她只能死在他的手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她对他的话没有回应,而是轻轻闭上眼睛喘息,像一只哭累了的小动物。良久后,他微微一叹,怀抱着他转身坐在了泉石上,一手拿过身旁的白色衣袍轻披在她的身上,霎时,旧衣上熟悉的香料混淆着血腥味如水波般飘荡散开。

    修云拓低头凝视了阮潆的泪眼半晌,才伸出一指点上了她的睡穴。

    感觉怀中人身体终于柔软地垂靠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瞧着朦胧月色,眼中渐渐染上一抹旷远的苍凉。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