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总角痛难平,原是可怜人

    “不记得了”,程珏道。

    他的确是不记得了。对于六岁到十七岁之间发生的事情,程珏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不过,程珏没有印象,霍音却不敢忘记这份恩情——

    霍音是庶出,他的生母是嫡母的陪嫁丫鬟,叫锦娘。

    起初,霍音的父亲霍江河爱慕的女子便是宋大人家中的丫鬟锦娘,但因为头顶乌纱且有士庶不婚的规矩才娶了宋家的姐。不过,下聘礼前霍江河却与宋大人在私下里提了个条件——锦娘必须是陪嫁。

    宋大人为了拉送霍江河自然应允,并且将这件事压在心底对女儿绝口不提。宋姐嫁过来之后,霍江河还是收敛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但是,事情总有被撞破的一日。

    婚后的第五个年头,宋氏看出了这个两人的情意。

    那个时候,霍江河正是皇帝面前的宠臣,宋氏也被加封为正三品诰命夫人。在许多人的奉劝之下,宋氏主动提出让霍江河纳锦娘为妾。

    宋氏肯,霍江河自然喜不自胜。加之那个时候,锦娘已有身孕,宋氏点了头,一切便都名正言顺了!

    转过年来,锦娘诞下一位公子,也就是霍音。

    公子出生后没多久,霍江河便辞官归隐。彼时,他这个举动无疑让多有人都大吃一惊!正在步步高升的宠臣突然辞官了,饶是谁也觉得这其中有隐情!

    不过,宋氏不是十分看重名利之人,也深知伴君如伴虎,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全力支持霍江河。

    转眼又三年,锦娘又为霍江河添了位女儿,取名霍含笑。

    这个女儿的出生无疑让霍江河更加把锦娘当成了手中的宝,若是那个时候锦娘要天上的星星,霍江河恐怕也是会想办法给她摘来!

    锦娘得意,宋氏自然就不痛快。不过,到底是大家闺秀,再不痛快也得忍着。这一忍,又是相安无事的五年。

    真正让宋氏动了杀心的是霍江河喝醉之后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他想把家业留给儿子霍音继承。

    有了这个导火索,宋氏每日里都在想如何除掉锦娘和她那两个孩子。终于,机会来了。

    霍江河的老友途径九里铺时约了霍江河去喝酒。霍江河去了,回来时锦娘住的院子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

    锦娘命丧当场,霍含笑因为贪玩出了家门,没葬身火海但也没再回家,至今都杳无音讯。

    霍音幸运,被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救了出来,那孩子为救他还被着火的木椽砸到了左手手臂。

    “霍公子对我手上的疤似乎很感兴趣?”见霍音愣着出神,程珏提醒道。

    霍音抿了抿唇,浅笑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位故人”,见程珏正看自己,霍音瞟了一眼案上的纸,道:“琬琰兄,练字吧。”

    程珏没接话,右手执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霍音交给他字。

    霍音写字有自己的风格,比方说他觉得这个字哪一划拉长些好看,他便不顾常规的拉长些。程珏不识得这些字,又被霍音往坑里带,他的字多少也带了些不规范,不过丝毫不影响它的美观程度。

    霍音在他身旁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可指点的了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内室。

    院子里,刚被程珏浇灌过的那几棵才过脚踝的葱苗正顶着太阳努力汲取养分。霍音蹲在一侧,有一搭没一搭的拽着葱苗嫩绿的叶子往外拔。

    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把人家刚种下没多久的葱苗给人拔光了。

    这该如何是好?

    他又不是个会种地的,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拔葱容易栽葱难!

    原本,他只忧心一件事——程珏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救命之恩。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还得考虑,这些葱苗是该毁尸灭迹还是想办法栽回去。

    “霍公子?”

    霍音听到这声音异常心虚,忙把握着葱苗的手往背后一背猛地站起了身。

    “我写完了,还请霍公子雅正”,程珏道。

    “好说好说!”霍音满口应下,手仍旧缩在背后。

    程珏岂会看不出霍音的动作,问道:“霍公子手中握的好像是我家的葱苗?”

    被人当场抓住,霍音也不好意思再瞒着程珏,双手从背后慢腾腾的移了过来,“我方才见琬琰兄院子里的葱不错,正想着晚上给琬琰兄做葱炒鸡子(鸡蛋)!”

    这话,饶谁听着都牵强,程珏却信以为真了。

    也是!对于一个不会做饭的人来说,问他园子里的菜长没长好与问他他做的饭菜熟没熟是一样的。

    “有劳霍公子了”,程珏道。

    霍音舒了口气,心中暗叹,什么都不懂真好!

    太阳下山后,霍音果然把一盘葱炒鸡子端上了桌。

    嫩绿的葱叶与金灿灿的蛋黄让人看了非常有食欲,程珏没客气,与霍音分食了这一盘菜。

    程珏觉得,每次做菜霍音都故意少做些似的。他家的家境虽然不好,但也没到了饭都吃不饱的地步啊!每次看着盘子变得空空如也,程珏总觉得没吃痛快。但是,又碍于颜面不能表现出来。

    饭后,一切如旧——程珏刷碗c霍音铺床,两个人十分默契。

    程珏这厢刷好了碗,霍音也把床铺收拾的差不多。程珏默许了霍音与自己挤一张床,他不想让霍音睡他父母的床铺,也不想自己去睡,反正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索性就将就着吧。

    霍音上|床的时候程珏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了。他动作很轻,似乎怕惊扰了程珏,但膝盖还是不心碰到了程珏的脊背。霍音忍不住闷哼了声,程珏睁开了眼。

    “怎么了?”

    “扰到琬琰兄安寝,实在抱歉。”

    程珏干脆转过了身,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问道:“我是问,你的膝盖怎么了。”

    瞒他不过,霍音交代了实话,“上回偷偷跑出来玩,回去被罚跪了个把时辰。琬琰兄也知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又细皮嫩肉的书生哪儿经得起这个,这不膝盖都跪青了。”

    霍音说道最后估计把自己表现的十分委屈想博一博程珏的同情,没想到最后却换来两个字——

    “活该!”

    到底是嘴硬心软,程珏还是起了身从柜子里翻出来了半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塞到了霍音手里,“药。”

    霍音得寸进尺,“琬琰兄,从前受伤时,我兄长都亲自给我上药。我好歹唤你一声‘琬琰兄’你就忍心让我一个病人自己上药?”

    说道最后,霍音干脆把自己裤子撸到膝盖上侧。

    程珏无奈,自己怎么就误打误撞遇上了这么个祖宗?

    不过,一想到自己方才还吃着人家做的饭菜,程珏委实拉不下面子来拒绝。再者,霍音膝盖上的淤青确实严重。

    跪了个把时辰就成这样,这人身体得多虚啊!程珏想着,然而他不知道,霍音的个把时辰是整整一宿。

    第二日清晨才回家的霍音正好与宋氏打了个照面。

    宋氏借着嫡母的身份美曰其名管教霍音,实则就是公报私仇!

    这样的惩罚,从生母去世后霍音受的没有一千也够八百了自然不放在心上。

    不过最后终究没熬住,还是霍音的兄长霍琛从祠堂里把已经跪着睡着的他背回了房间。

    再醒来时,霍琛守在他身边正给他上药。霍琛随口问了几句他这两日去了何处c遇见了什么人,霍音皆据实回答。

    说到最后,霍音表明自己不想留在家中讨继母的嫌,想搬出去住几日正好教程珏写字还了他对自己的收留之恩。霍琛默许,还给他留下了一包银两。

    对于霍音来说,在那个如狼似虎的家中如果还有一点儿留恋的话,那就是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霍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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