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幸运儿

    钟岳伟觉得尚青是他这辈子以来,遇到过的最坏的坏人。

    那几颗从栅栏后探出的头颅各不相同,但通通散发着一股不可名状的邪魅之气。这间地下室,就像是一个关满了世间所有扭曲之物的,巨大的动物园。

    一个头颅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乳白色的小肉芽,正随着主人的动作而颤抖着,在那张稚嫩的脸上翻起一阵阵波浪。

    有一个头裂开了,浓稠腥臭的黄色液体正从那数以百计的微小裂缝中流出,顺着这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留下,一滴滴的滴在她面前布满石块的土地上。

    还有的,甚至长出了第二颗畸形的,萎缩的头颅,挂在纤细的脖子上,看着钟岳伟,露出诡异的微笑

    钟岳伟瘫坐在地上,呆滞的看着面前这一场盛大,荒唐的演出,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连逃离这个地方的想法也被钟岳伟抛之脑后。

    一只冰冷的手,从后方握住了钟岳伟撑在身后的手腕。

    “你挡着我了,让开。”

    声音很虚弱,但刚刚好足够能让钟岳伟听清。

    钟岳伟心里本已经六神无主,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更是惊慌失措,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冲去。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关押着魔鬼的地下室。

    那双冰冷的手,就像一个生铁铸成的枷锁,牢牢的锢住了钟岳伟。任凭钟岳伟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挣脱半分,只能被死死地钉在原地而动弹不得。

    钟岳伟急了,看到另一只手边有一颗稍大一些的石头,便连忙抓起,用稍微尖的那一端狠狠地朝着那一只手扎去。

    那手的主人似乎感到危机来临,松开了紧紧抓住的手。整只胳膊像一条雪白的蛇一般,灵巧的退回了洞中。

    “莫慌,我没有恶意。”

    “那你抓我!你抓我做什么!”

    “那位姑娘走了?”

    钟岳伟一愣,怎么这身怀巨力的怪物还关心起刚才那位姑娘来了?难不成这姑娘是他的家眷亲族,来这里看望他了?

    钟岳伟觉得心神悄悄安定,心到说不定这里的孩童是得了什么怪疾,才被官府秘密关押至此处。丑是稍微丑了一点,到仔细看来却和常人别无二致,我也应该善待他们才是。于是钟岳伟趴下身子,看着洞里的那一位。

    他太正常了,看起来就和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平民百姓的孩子一模一样。没有多出来的手,没有肉芽,没有脓水,什么都没有。像是一个人间单纯无比的孩子,误入了一个属于邪恶之物的森林

    直到后来的那一天,钟岳伟才终于明白,他面前的少年,才是这里最大的怪物

    “你叫啥名字啊?”钟岳伟决定先开口,毕竟以后要和这些孩子们长久相处,总不能和他们就这么僵着必须得找个人先熟络起来。

    “潘,潘明锴。”

    “名字倒挺好听的,他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长的这么磕搀,看着我都心寒”

    钟岳伟觉得潘明锴冷笑了一声

    “他们吃药吃成这样的。”

    潘明锴的言语之间,透露出的对这里深深的不屑,钟岳伟总觉得他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怎么都不说话?”

    “傻了,吃药吃傻的。”

    “你们这是得了什么毛病,用得着吃这么狠的药来治?”

    “我们”

    正欲开口的潘明锴,似乎听见了响动,马上收住了话头,将身子又往洞里缩了一缩。

    紧接着,原本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数人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此时已在大门前停住,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来者正是尚青

    尚青进了门,二话不说,抓起钟岳伟就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才停住,看起来尚青很害怕这里他口中的“牲畜”。

    还是他在害怕潘明锴?

    尚青举起宽大袖子罩着的手臂,直指着“关押”潘明锴的洞口,高声向周围的卫士们吩咐到

    “来啊!此贼谋害朝廷重臣,勾结城主之女!给我打!”

    话音刚落,几名全副披挂的卫士一拥而上。一人打开洞门口的栅栏,剩下几人便一伸手,将潘明锴从洞中拖了出来。丢至一旁,拿起手中铁棒狠狠地打了起来。

    这卫士使用的兵刃甚是奇怪,像是一捆铁棒与一把短柄斧捆在一处。平时只背在背上,到了要用时,便从那一束铁棒中抽出一束,对着潘明锴狠狠打了起来。

    潘明锴任凭身上铁棒如雨点般落下,硬是一声不吭。连脸上的表情也不曾有过一丝变化,冷冷的盯着趾高气扬的尚青,一言不发。

    尚青一挥手,铁棒停了下来。

    “看来这几天没罚过,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就忘记了这里的规矩!”

    只听尚青刚把话说完,这几十间洞中,便传来了一浪又一浪,鬼哭似的啸声。这啸声如此凄惨,像是一群将死之人,在向尚青发出最后的请求。

    这里的孩子,难道只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钟岳伟不敢再听,也不敢再想。这一天来,他已经感受过太多令人疯狂的时刻,他只愿闭上眼睛,关起耳朵,再也不看一眼,听一声。

    尚青大手一挥,随意的指了一个洞。

    一名卫士抽出了铁棒中的斧子,向尚青所指的洞口走去。他走的很慢,身上铁甲的摩擦声在沉闷的地下室中显得尤为刺耳。空气似乎已经凝固,那些发出啸声的孩子们也全都紧紧的闭上了嘴,仔细的辨别着卫士的来向。

    终于,卫士停在了洞前。轻轻地用手中的斧柄,敲了敲洞前的栅栏。然后靠在一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洞里传来一声抽泣

    一阵断断续续,如同乌鸦般刺耳的叫声从洞口传出。卫士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仍然端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一把磨得锃亮的短柄斧,另一只带着铁手套的手,轻轻敲打着斧头,发出一阵阵悦耳的脆鸣声。

    他似乎很有耐心,并且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他并没有等多久。没过一会,就有一只手,从栅栏的缝隙间颤抖着伸了出来。

    那只手因为常年见不到太阳,显示出一种变态的白色。手上长了一层细密透明的白鳞,看起来十分坚硬。所以直到那把斧头砍了第二遍的时候,那只手才终于落了下来。

    钟岳伟捂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但还是能听见如同乌鸦般的惨叫声透过双手,透过耳膜,像一段轻薄尖锐的刀片,急促的刮着他的大脑。

    “好了,兄弟起来吧。”

    钟岳伟抬头,看到了尚青的脸。

    他总是带着微笑,像一阵和煦的微风,带来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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