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取道半步多,风至三途辨诡谲

    “醒一醒啊你还好吗?”拂夕循声抬起眼皮,好像是一个柔弱的姑娘正在呼唤她。

    她强撑着坐了起来,这才看清了这个姑娘,这姑娘穿着精致的锦缎寝衣,袖口用织金绣着月出云端的图样。再往上端详姑娘的面容,那是一张极温柔苍白的脸庞,有着柔和的曲线,眉眼微垂,正在关切的望着自己。

    “小心啊”姑娘一把扶住拂夕,但是却极其无力,她的声音微弱而渺远,仿佛从天边而来。“咳咳咳”就是这一扶竟使得这姑娘咳嗽不止。

    “你我没事,我不痛的,”拂夕拍拍胸口的血迹,“你还好吧?”

    “不打紧,咳咳我已经习惯了,”姑娘苦涩的笑了,“我是容寒月,看样子我是比你虚长了几岁,我今年十七了。咳咳咳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月姐姐吧。”

    “月姐姐!你名字真好听!我叫拂夕,今年十五”拂夕感受到寒月目光中的疑惑,“啊,我是孤儿,从小便没有姓氏的。”

    “如此,我便叫你夕儿可好?”寒月轻轻笑了,笑得那么柔软,让人不禁哀叹生命易逝。

    “我们都是魂魄对吧”拂夕四顾周围,不远处有一堆绿莹莹的篝火,十几个魂魄坐在那里,半数是老人,一个小孩,其余的应该是几个江湖中人,满身血迹,其中一个人已经没了胳膊,再看,他把右胳膊提在左手里。

    “还我胳膊来!”那人忽然说,随即扑向身边一个侠客。

    “你便还我命来!”侠客拔刀出鞘,逼向断胳膊的汉子。那刀在月光下是半透明的,挥舞起来也绵软软,砍了几下也伤不到那汉子实处。

    “都给我安静点!都已经死的人了,还能再死一次不成!”这一吼声如洪钟,想不到竟出自一个矮小的黑衣男子之口。

    “无咎!不必与他们计较。”正是方才那个白衣男子,他伫立在月光中衣带翩跹,月光刻画出他俊朗的五官。他站在很远的地方,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扇坠子缓缓摆动,透着忽闪忽闪的绿光。

    “那是谁?”拂夕问道。

    “谢必安呐,”姑娘轻轻答道,“就是白无常大人。”

    “那黑衣服那个是黑无常?”

    “是啊范无咎,黑无常大人。”寒月若有所思,“我到底还是死了,不知家中父母会怎样伤心不过还有六个兄弟姐妹,父亲自是可以慰藉,只是阿娘”说罢眼泪已经快落下。

    拂夕听商船上的胖厨师说过,凡是大户人家都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的,听月姐姐这样说,心下明白了几分,月姐姐是在担心作为妾室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此便要孤苦一生。

    “呀,我的琉璃佩不见了!”她胡乱换了一个话题。

    “身外之物是带不走的。”寒月认真回答起来。

    “那,那个人为什么有刀?”拂夕手指向方才拔刀的江湖侠客。

    寒月举起手示意拂夕莫要直指他人,“我听说,这就是灵,万物有灵,有些人可以凝聚灵。譬如那个侠士,大概是刀用得久了便成灵跟了他。”

    拂夕心想这个月姐姐一言一行莫不娴雅,果真是个大家闺秀了,在她面前自己还真是没有气质,心下觉得惋惜异常,怔怔道“你怎么会这样了呢?”

    “我是因病而亡的”寒月低下头,“唉什么药都吃了,可是没有用,郎中说我这身子是不会好的,再名贵的药材也只能是延续一点点时间。”

    “那么下辈子你就学医好了,再也不怕生病了,还能悬壶济世。”拂夕握住寒月的手,坚定地看着她。

    “好,下辈子我要成为一世名医。你呢?”寒月似乎忘却了方才的悲伤,眼睛又出现了笑意。

    拂夕眼珠一转,逗乐说道:“嗯那我当你病人好了”

    “胡闹!这世上最做不得的就是病人!每天总是担惊受怕,好些了就怕旧疾复发,病倒了又担心就此挺不过去了。而且药也是最难喝不过的东西,难喝还不是最怕,最怕喝了有没用,阿娘看着忧心。”

    拂夕看着寒月,她大概真的是病怕了。“我是与你玩笑呢,嗯,正经说,下一世让我碰到这世间最好的男儿,轰轰烈烈爱上一场!”

    “还正经呢,最不正经就是你!”寒月忍不住笑了,十七年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见过这么坦白直言鬼机灵的小姑娘。

    篝火渐弱,倏忽消散了,人们常说的世间鬼火大概就是这个了。

    “都起来,上路了!”黑无常大人这么一说,大家都缓缓站起来,白无常大人很等不及似的已经走在最前面。“快点!”黑无常瞥了一眼走远了的白无常,不禁呵斥起来。

    拂夕扶起虚弱的容寒月,二人跟上队伍。和黑无常擦身而过时,拂夕偷偷瞄了一眼,他满脸大胡子,黑色的短衫布衣和黑色的束脚踝裤子,腰上缠着一道铰链,看上去像个莽夫,好笑的还有些冒冒失失的样子。拂夕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嘴里念叨着:“诶!黑白无常不是押送坏人的吗”

    “再多话就把你送去十八层地狱!”黑无常踮起脚,对着拂夕比划出一个砍头的动作,一双眼睛圆瞪如铜铃。

    拂夕瞬间安静了,黑无常头一昂快步向白无常追去。“黑无常大人其实是个热心肠,夕儿你不用怕的,你之前晕着都是他扶着你呢。”寒月悄悄给拂夕递了一个眼神。

    “原来如此拂夕再此谢过黑无常大人了!”拂夕学着侠女风范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那个,咱们这是去奈何桥?”

    “不,是半步多。”寒月答道。

    绝风将军从云端落至三途川,在三生石畔驻足,几个冥界小仙正在做往来的登记。此处都是魂魄,一派繁忙景象。在往远处看,孟婆在奈何桥头的凉亭也是人满为患,谁都没有注意到仙界将军就站在此处。

    “你,过来。”绝风对一个抱着生死簿的小仙冷冷道。

    小仙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手一松,生死簿散落了一地。“绝绝绝风将军”他弱弱地作揖,一副没缓过神的样子。

    其他小仙循声投来齐刷刷的目光,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就连那孟婆也怔怔地看过来,放下汤勺,在围裙上抹抹手,从奈何桥的另一头颤巍巍走过来。行至桥中又停下了,只是远远地看着绝风,眼神中流露着疑惑和一丝警觉。

    在场的魂魄们看到此番景象都呆住了,有几个再机灵不过的已然随着诸小仙打头拱手作揖,其余的也都从了众。只剩下桥的那头几个刚刚吞下孟婆汤的还在犯迷糊,丢了魂似的互相摇摆碰撞。

    绝风冷傲地扫视一周,目光停在管事的三途川主身上,那是一个身穿麻衣,面含慈悲的老渔夫,众人都满含畏惧,只有这个渔夫,目光里看不出神色。

    “川主,你来一下,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话虽平易近人,可是语气却让人不敢怠慢,大家唯唯诺诺站起来,几个小仙偷偷对了对眼色,没人知道天庭将军来这里所为何事。

    “老朽未能提前迎接绝风将军,在此请罪。”川主刻意强调“提前”二字,言外之意对于绝风不请自来虽不可阻拦,却并不赞同。毕竟冥界虽然从属天界,不过图的是世代交好,如若真是阎罗冥君和玉皇天帝较起真来,这结果还未可知。

    “绝风私自前来,叨扰了。”说这话时绝风颈部微倾,貌若赔礼,可眼神还是那样不可一世。

    “不敢不敢。不知将军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确是私事,我在查找不久前去世的一位人间姑娘,估摸着此时应该在三途川了。”提起这位姑娘,方才倨傲的绝风才缓和下来,目光中有了几分求人的姿态,“劳烦川主代为查找。”

    “原来如此。这没什么难的,”川主也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不知将军可有什么信息?名字?或长相?或从何处收来将军可知?”

    “拂夕。浙江杭州。长相,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你带她来我便能识得她。”绝风目光坚定地说。

    “这应该不难,有名字和地点很快即可查到。将军稍等片刻。”川主作揖退下了。

    绝风嘴角竟然漾起笑意,在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是极为鲜有的。

    “黑无常大人!”拂夕对着黑无常招手,她目光急切不已,“黑无常大人!月姐姐受不住这样奔波劳碌啊!”

    黑无常转身一看,寒月已经变得苍白透明,完全倚在拂夕肩头。“怎么这么弱啊她!”黑无常嘴上抱怨,却快步跑过来。

    “无咎,我们还要赶路,把她丢下吧!”远远的,白无常大人停下来,微转过头这样说,语气及其冷漠,好像说的是一个物件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他只是稍一驻足而已,随即又大步流星往前走。

    “黑无常大人!不要!”拂夕一双大眼睛满含泪水,她攥住黑无常的衣角。

    “无妨,把我丢下吧,我还是会被收走的,来世再见”寒月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几乎只是在叹气。

    “你这么弱谁会收你,小心变成变成孤魂野鬼!”黑无常愤愤的说,“哎呀上来上来,我背你,就你们俩事儿多!”黑无常背起寒月,对着拂夕吼道:“你也残了?还不快走!”

    “是!”拂夕跟着跑起来,“黑无常大人,你真好!”拂夕嘟起嘴笑了。

    在队伍的最前面,白无常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大人大人,你说,我月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被捅了可是现在也没什么感觉了”拂夕和寒月四目对视,而后故作好奇询问黑无常。

    “你这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她那是骨子里带的,生生世世都要病恹恹的。”黑无常答道。

    “那可有什么办法?”拂夕急忙追问。

    “没什么太好的办法,骨血是万物之本,你们凡人修仙也是为了修得仙骨。这种事,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了。”黑无常撇撇嘴。

    拂夕皱着眉对着寒月摇摇头,寒月平静的笑了暗示拂夕不用担心,自己受得住这天命。

    拂夕便不再多话,只是静静跟在黑无常身边走着,时不时和寒月对一下眼神,她知道月姐姐已经虚弱的再说不出半个字了。

    三途川水湍急,激流奔向西面,隐匿在不可见的迷雾中,河畔生长大片的曼珠沙华,鲜红欲滴极为妖冶。绝风矗立在河畔凉亭里,目视西方,那是往生塔的方向。他摘下腰间的琉璃佩,掏出怀中拂夕的那一块,两块佩碰在一起瞬间迸发出五彩之光。

    “绝风将军,您确定消息无误吗?查无此人。”川主回禀。

    “怎么可能!”绝风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盯着川主,目光中掠过一丝杀气。

    川主目光仿若止水,缓缓道:“确实查无此人。杭州生死簿上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她自是不会出现在凡人的生死簿上”绝风好像在自言自语,而后抬起头,狠狠地道:“然而她死后必须经过这三途川,你敢说你们就没有纰漏?”

    “不可能。所有出现在三途川的魂魄都会一一登记。将军与其在这里与我争辩,不如去杭州调查下是否此人真的已逝。”川主言之凿凿,不可置疑。

    绝风神色恢复了先前的冷漠,“也罢。”他目光紧锁在川主脸上,想要找出他说谎的蛛丝马迹却是徒劳。他寻了拂夕这么久,总算是在杭州感受到了拂夕的气息,琉璃佩也是拂夕存在于杭州的证明,自己逼散魂魄的贼人周身缭绕着的也是拂夕的仙气,充满仙气的暗巷c衙役的话c丢失的尸体都证明拂夕确实是死了。

    那么她的魂魄能在哪里呢?难道冥君暗中做了什么小动作?可是为什么冲着拂夕呢?即便是前世,拂夕也只是一个小仙而已啊。绝风实在想不通。然则如今天界冥界关系愈发紧张,自己私自踏入冥界已属不妥,再无逗留的道理。

    “那么,绝风告辞。”绝风收起琉璃佩,腾云而去。

    “将军好走。”川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凉亭长椅上惊魂未定。

    “川主?川主?”一个小仙抱着生死簿走过来,怯怯的说:“川主你让我查的我查啦,那杭州容家第五女容寒月,生死簿上也是昨儿死的,她也未登记出现在三途川。”

    “哦?”川主抬眼望着小仙,“黑白无常大人呢?”

    “也不在,说是冥君让他们办差去了,去收恶鬼呢。”小仙答。

    “那容家五女可是恶鬼?”

    “那不能!这容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病死的呢!”小仙摆摆手,很确定的样子。

    “是嘛。”川主若有所思,“记住,你方才和我说的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否则仔细你的皮!”

    小仙一愣,吓得连连称是。川主心下已经有了数,原来是冥君的意思。一阵风吹过,川主周身一寒。

    “来人!把我的蓑衣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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