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八十一

    赵仁扈是带着王妃一路从王府走过来的,他听宫里的人说诸位大人进宫时就带着王妃出了府,一路不紧不慢的往宫里赶。

    夜已经深了,他们靠着宫人手里提着的灯笼视物,那灯笼的光是暖的,却也是微弱的。

    天寒地冻的,那些穿着厚实衣裙的宫人们总是会无声的出现在转角。

    那一张张尚且稚嫩的脸,就像寒冬里绽放的娇艳花朵。看着是一副冷心冷肠的模样,实则脆弱的不堪一击。

    赵仁扈走的极快,王妃跟在后面很是吃力。她咬了咬牙,轻轻提起裙摆,迈大了步子跟上去。

    她个头小小的,往常和王爷同行总是被牵着走的,只是,那样的往常已经许久不曾再现了。

    “王妃,慢些。你是王妃,不是商家女。”赵仁扈突然停下来,回过头一脸阴翳的看着她。他的眉紧紧地皱着,像是大启的山河,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忍耐着。

    这幅样子,和平常温和大度的景王判若两人。

    景王妃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她死死地低着头,一种无力诉说的悲哀充斥着她的全身。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肤粟股栗,声音哽咽的说道,“妾c妾省的。”

    皇宫的地砖上开始绽开一朵深色的花,一滴一滴,直到连成了一片。景王妃低着头,模糊的视线让她更加委屈,双手紧紧地捏着裙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不怎么识字,也没读什么书。对眼下的状况不能描绘,若是非要让她说,便如十三岁那年一般,她初见赵仁扈,那人穿着锦袍,身量极高,青丝束于冠内,面皮白净的像是婴孩儿,

    唇角带着暖人的笑意,看向她的眼神那么温暖。

    可那时候她不好看,她穿着麻布短衫,一头长发乱糟糟的绑着,一张脸因为跑商晒得黑里发红,也不知道京中女孩们喜欢的胭脂或者唇脂,还是个会为了跟着父兄出外做生意就满地打滚的野猴子。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看她心善,赏了她一个机会,见识了这谪仙般的人物。

    若只是见一面就算了,偏偏这人还和她说话了,那日她跟着长兄上山收药材,见到了在桃林中踏青的一众世家子。

    这种时候,长兄都会远远避开的。可那日不知犯了什么倔,非要长兄去帮她摘一枝桃花。也恰好,长兄摘得那枝桃花,是赵仁扈画中的景色。

    她以前一直觉得,姑娘家不一定要温柔体贴,不一定要学习女红,她便是跟着男子做生意,把持着家中的商铺,不一样是个女子吗?谁能说那样的女孩儿就不会有人喜欢了?

    可那一瞬间,她那么的羞愧,她站在赵仁扈的面前,像是天上的月儿和地上的珍珠。

    她生于红尘间,是一粒名贵的珍珠,只觉无论如何她都是别人比不上的。可偏偏那日,叫她看见了天上的明月,明月和珍珠,一个是真正的高洁雅致,一个是虚伪的名贵矜持。

    那个野性难驯的女孩儿,在那一刻猛地清醒,像是荒唐的做了好久的梦。她突然不想与众不同了,因为与众不同的她,是不会被皇家所接受的。她为了自己可以肆意潇洒,可是为了她的明月,她得和别人一样,去做一个普通的女孩。

    自那天一见,她便不再跟着父兄出去了,整日在家中学习女红,日日描眉抹唇,学着穿好看的衣裳,找了好多的药来吃,她想要白白净净的,就像其他的小姐一样。

    后来,她如愿了。

    赵仁扈爱她的洒脱和大气,也包容她的孩子气。她突然变成了景王妃,那个皇室最温和,性子最好的男子,是她的夫君,只是她的夫君。

    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是赵仁扈治水重伤回来的第三天,他们的孩子担心,就在夜里悄悄地跑着去看父亲,然后被赵仁扈怒斥,罚着在屋外站了一宿。那时候是下着小雨的,她陪着孩子站了一整晚,赵仁扈在屋里睡得安稳。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夫君没了,往后的这个,是景王。

    景王妃满脸泪痕的抬头,扯出来一个笑容,露出洁白的牙,轻声说道,“王爷,妾脚疼,疼的厉害。”她一边说一边流泪,鼻头红红的,像是最纯粹的少女,娇娇气气的,渴望被心上人捧在手心里。

    赵仁扈皱眉愣神,不去看她,被她的声音唤醒后只低声说道:“本王记得府里还有一些上好的驴皮胶,你明早差人送到将军府给宜嘉,虽只是打了个照面,但是看着却是瘦了许多,唇色也白,得多补补。”他说完挑眉,叹了口气又笑道:“罢了,别麻烦了。她向来不爱吃那玩意儿。”

    景王妃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之前是委屈,如今便成了恐惧。心中那不着边际的猜忌慢慢地加深,真相呼之欲出,她急促的呼吸着,几乎是哭喊着说道,“那是皇姐!”

    “嘘,王妃最好小声一些,别叫旁人听见。你若想叫她皇姐就叫吧,本王不拦着你。”他带着笑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淡色的唇,说出来的话多了几分旖旎。

    他的情绪景王妃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眼中满是恐慌,想要开口,却几次都是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认命的低下了头。捏紧了拳头,像是攥紧了一个生死攸关的秘密。

    是了,如今这人,不是她的夫君。

    夜幕中几颗星子悄悄地冒出了头,一会出现,一会藏着,纵是夜里也能看出,天又沉了些。今夜,怕是有一场雨。

    赵阅璋刚踏进将军府的门,雨就下下来了,一群人暴露在雨中,任由寒冬里罕见的小雨淋在身上,激起一身的汗毛。

    暇颖匆忙打着伞小跑出来,把伞撑在赵阅璋头上,才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子,您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祝王来了一趟。王爷见您不在,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只是奴婢看着,王爷的脸色很是不好。”

    “嗯,先进去再说。本宫明个儿去他府上看看。”

    她还披着狐毛的大氅,大氅被雨打湿,蓬松洁白的狐毛沾在一起,再无半分美感。本来是用来御寒的,现在又冷又沉,像套了一身枷锁。

    府中的一切都笼罩在雨幕中,门口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也被一并带走,就像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都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赵阅璋甚至还在想,是不是今晚的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门口的尸体,皇上避而不见,霍大人的消息。本来是顺其自然的事,却被那么巧妙地连在了一起,像是一场设计好的局,只等着猎物落套。

    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几位大人。

    赵阅璋选择去相信霍大人,是因为这位母妃唯一的弟弟安分守己几十年,不会是个找麻烦的人。可是其他人呢?他们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赵仁扈说,他的目的和大家一样,他在说谎,如果没有说谎,他话中的大家又是谁呢?

    她去见皇上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将军府门口的尸体一事,为的是大启的安稳,为的是不让百姓生出太多心思。霍令呢,他是为了秦望北没死的传言。

    那安南王是什么目的?荀将军的目的又是如何?

    他赵仁扈,不像是来找皇上的,更像是来搅浑水的。他像是知道了皇上不会见他们,留下了这么一句模糊的话,反正也没人会刨根问底的问他,皇上也不会出现,还不是任由他编造。

    还有景王妃,在赵阅璋印象里,那是个精明豁达的女人,虽然有时会显露出商人的本性,却不会让人太过厌烦。她是个被爱着的女人,她的丈夫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多少痛苦,多少不甘都忍着,让他心爱的女人活得安稳幸福。

    可今晚见了她,满脸的疲倦,眼中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幸福,不会再时不时的去看景王,两人的眼神交流少了许多。他们变成了京中夫妻最常见的样子,相敬如宾,恩爱不足。

    那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敏锐,赵阅璋觉得,皇上出事了,靖王府也出事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当然了,这个出事,远远不止是夫妻情变这种理由。

    你看到的,永远不是你看到的。

    不知何时开始,这场雨慢慢变化,一开始只是一声细微的响声,渐渐地,那响声越来越大,像是一个巨人正在企图把天劈开,一声一声的,只叫人心里发慌。

    陶文其独自从宫里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锦袍 ,在大雨中有些匆忙地走着,他眉头紧紧地皱着,苍白的唇被冻的隐隐青紫,双眼困倦的,好像随时会闭上。他的双手空无一物,右手虚虚地收拢着,或许,那手中原先是有东西的。

    只是,除了他,怕再没人能猜得出来,他手里曾经拿着什么。

    一道闪电划下,一声惊雷响起。

    陶文其反应迟钝的抬头,看见了那几个穿着黑衣的刺客,他们手中拿着匕首,雨水冲刷着刀刃,看起来越发的凌厉。这群人身着黑衣,黑发高高的束起,用红色的发带把长发绑成一股,面容冷峻,还带着几分贵气。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苦笑一声,眼眶隐约泛红,不知是愤怒还是不甘。

    “赵氏赵氏负我!”

    为首那人听见他这般说,双眼微微眯起,挑起一侧嘴角,嗤笑一声,大手一挥,指挥着一众手下拿下他。陶文其本就是强弩之末 ,如今更是毫无自保之力,只能看着那群人渐渐逼近,匕首的寒光近在眼前,一个激灵,他就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看见陶文其昏过去后不曾有片刻迟疑,他抬手,准备手起刀落,无声的了解了一位王爷的命。

    “咻——”

    “什么人!”

    黑衣人怒道,侧身躲过了那一片不比刀刃逊色多少的落叶。

    几个黑衣人很快反应过来,背对背围成了一圈,防止有人把昏倒的人救走。可那人迟迟不肯现身,只在他们欲对安南王下手时动手,无数的落叶破开雨幕,带着寒风袭来,叫人躲闪不及。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抬头看天,有些慌张的说道,“耽搁不得了,动”

    他话还未说完,头便飞了出去。其他的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用同样的方法取了性命。

    雨不停的下,地上的血迹越来越淡,六个面带惊恐的头颅,六具无头死尸,还有那个昏过去的王爷。一切都那么静,可暗地里那个人,直到最后也没出现。

    赵阅璋从梦中惊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只是醒来时心跳的太快,快得让她不安。

    时辰还早,屋里静悄悄的,雨声小了许多,可能真的做了很吓人的梦,她的额上有一层汗,醒来才觉得冷的厉害,顺手擦了汗又躺下继续睡了。今天晚上,她总是心神不宁的,就叫暇颖点了香。

    那香她许久未用了,如今点的还是明枝在的时候买的,刚一点上就是刺鼻的气味,让人发晕,渐渐地,那种不适感慢慢减弱,入鼻的是一阵浓烈的香气,光是闻见,就让人心静了不少。

    仔细想想,她变了许多。所有的改变都是遇见安南王之后开始的,她嘴上不说,言语也多有克制,可确确实实的在接纳着那个男子的靠近。让他慢慢地融入了自己生活中的点滴。

    身上的味道是他常用的香,因他一句劝就甚少饮酒,开始去把他当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而不是那个无知不畏的少年郎。

    或许,都是在奢望着,就算那份情只有一年两年,她都想去试一试。即使,即使只有短短几月,她也想用一个女人的身份去爱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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