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孟织夏沉默地接过银香囊,杜若蘅芜的香味散入她的鼻尖,她突然嫣然一笑:“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
这是她初涉香道时,第一次配出的香方,因为稚嫩浅显,不就之后就被她弃了,再也没有合过这种香,甚至连名字也未曾取过。没想到却在陆砚的手里再一次出现了。
陆砚虽然并不喜爱香道,但是作为一个世家子,香道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调香培香也不过信手拈来。只不过许多年前又未曾有配方的香,他却仅仅靠着模糊的记忆就调了出来,足以见得他有多在意。
孟织夏不禁有些动容,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人会这样对她,连她随手调制的废香都一一记得。但随即却又想到这个有心的郎君最终的目的,心却淡了,理智又占据了上风。语调清浅地问他:“真是难为了你了,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记着,为了浪迹天涯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随意,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罢,把银香囊往陆砚怀里一扔,提起裙子就要起身离开。陆砚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把她扯进怀里牢牢抱住。
孟织夏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她虽然和陆砚算得上青梅竹马,可是世家规矩繁多,坐卧举止皆有章法,像她这样的女郎是绝对不可能和男子如此亲近。
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惊慌失措,差点就叫了起来。
陆砚虽然年少,身姿单薄,但是大约奔波日久,也有一把子力气,竟是轻轻松松地箍住了怀中的小娘子,让她动弹不得。
他苦笑道:“小满,淮之今日不是来惹你生气的。而是另有要事要和你说,你能否给我个机会。”
孟织夏虽然生气,闻言却也冷静了下来,一眼不发地靠在他的胸口。
陆砚把头搁在孟织夏的发髻上,少女的馨香混着莲花香气侵袭他的鼻腔,给了他莫名的勇气。
“小满,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中秋节吗?”陆砚的声音爽朗依旧,却让孟织夏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
当然记得,从不敢忘。毕竟就差一点点,她也许就要流落江湖,无枝可依了。
四年之前的上元节,恰逢国师清平道人游历回朝,圣人便请他主持上元法会,轰动长安,万人空巷。
上元节本就是天官赐福的日子,又加上道行高深的国师亲自主持,自然引得长安百姓趋之若鹜,竟是成了一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国朝盛世。
彼时,孟织夏与陆砚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级,无事生非,猫嫌狗厌,狼狈为奸,大约也只有彼此受得了自己。
这种热闹的日子又怎能少得了他们呢?
所幸家中规矩严整,也没干什么翻墙钻狗洞这种跌份的事,而是老老实实缠着萧夫人好几日才被安排着出门。
虽说国朝初立,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但是这世道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安稳,私底下的龌龊暗涌依旧是层出不穷。而上元法会这等全民盛事自然也会滋生一些黑暗的角落,总有些艺高人胆大的贼人借此机会干些鸡鸣狗盗之事。
若是只是财物倒也就罢了,可总有些脑子不好使的喜欢铤而走险,干些丧尽天良的买卖。
拐子这种职业古来有之,在这些人眼里大约也没有比人更珍贵的商品了。上元节这种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的时节正是他们猖獗下手的时节,那年不出几件娘子童子走失的案子。
萧夫人当家做主多年,哪里不明白其中的关窍,自然是安排了一堆侍从奴婢跟随保护,还派了手底下老成持重的管事约束两个孩子。
殊不知这种天衣无缝的安排架不住两个有恃无恐的熊孩子。
陆砚寄人篱下,好歹也要做做样子,还算有些矜持。但是孟织夏确实真的被拘狠了,一下子被放了出来,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去,拉都拉不住。
管事随从们任劳任怨,亦步亦趋地跟在小主人身后是一眼都不敢错开。
可事情就是那么寸,孟织夏拉着陆砚不过快了几步,脱离了家仆的保护圈就被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陌生男子一手一个跟拎鸡仔一样地提走了。
孟家是何等人家,虽说没落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千钉呢!自然是有几个武艺高强的部曲在一旁保护的。
但是令人吃惊的是,陌生男子的身法诡异,不像是寻常的拐子,不过眨眼之间就失去了踪迹,孟氏部曲们空手而回,眼睁睁地看着娘子郎君们消失在自个的眼皮底下。
管事岂能善罢甘休,一面派人回孟府报信,一面直接找上了巡街的守卫,亮明身份,说出来意。当时的孟尚书还是个从四品的礼部侍郎,在这权贵扎堆的长安算不得是什么人物。
礼部侍郎家的郎君娘子丢了自然是惊动不了多少人的,但是皇后殿下的外甥女在上元法会丢了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守卫们自然是有眼力见的,也不敢怠慢,立刻传信封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两个孩子找出来。
守卫们动作也不算慢,可是却快不过那个诡异男子,两个孩子早就被他带到了城门边上,眼看着就要出城了。
孟织夏的身体孱弱,早就昏了过去。陆砚皮实,怎奈人小力微,翻不出什么风浪,至多将藏在手里的嵌金芙蓉石如意锁蹭了出去。
诡异男子并非寻常人,自然是察觉到了,只不过一手一个孩子腾不出手来,又想着即便给人发现了也无碍大局,就随它去了。
这一幕却被一个策马进城的游侠儿看在了眼中了,更巧的是这个如意锁他认识。
游侠儿名郁和泽,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武艺高强,为人正派,是孟纯冬叔叔楚有味的生死之交。那嵌金芙蓉石如意锁正是他陪着楚有味一道挑选的,自然是眼熟得很。
拜楚有味所赐,他对孟家也算熟悉,虽然楚有味的亲侄女还是个三头身的豆丁,但是孟家剩下的娘子们莫约就是这个年纪。当时楚有味一共买了四块嵌金芙蓉石如意锁,相必就是打算孟家娘子们人手一块了。
郁和泽脑中想了不少,手上动作却不慢,电光火石之间就拦下了诡异男子,从他手里抢走了孟织夏。那人冷不防地被抢走了手里的小娘子,自然不肯罢休,欺身上前,想夺回孟织夏,却被郁和泽抬手挡住。
两人就在城门口各自抱着孩子见招拆招,纠缠了一时半刻,直到那诡异男子自觉不敌,脱身败走,直接出了长安城
郁和泽自然不许,把孟织夏往自己的马上一挂,自己只身追了出去。
他一出去,长安漆黑的夜空里就炸开了一朵炫目的红花,守门的守卫们急忙将城门关上。
郁和泽的马并不是什么名品,不过是普通的河曲马,胜在温驯敦实。不过大约是被游侠儿喂养长大的,颇有几分放荡不羁的感觉,竟是驮着孟织夏在城中溜达。
孟府的管事找到孟织夏的时候,那马儿正朝着康乐坊的方向走去。康乐坊是长安有名的销金窟,鱼龙混杂,不比外头更安全。若果说外头出拐子的几率是百中出一的话,这里遍地都是。
孟府管事瞬间就吓出一头白毛汗,再加上抱下孟织夏的时候,小娘子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一看就是受惊过度,发起热来了。所以也顾不上找失踪的陆砚,只派了几个部曲沿途搜寻,自己则是带着家仆急哄哄地把人送回孟府。
孟织夏大病一场,整个孟府忙做一团,寻找陆砚的部曲又一次空手而归,却已经无人顾及。
萧夫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病的要死的小女儿,还是孟侍郎上门拜访京兆尹和宿门卫,请他们派人搜寻,然后又派了长子孟锦前往吴郡陆家报信赔罪,才算安排妥当。
宿门卫一出手,自然惊动了圣人和皇后,一问才知皇后的外甥女差点被拐了,圣人大怒,责令肃清长安风气。一时之间,整个长安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乱做一团。
直到几日之后,郁和泽风尘仆仆地带着陆砚回到长安,事情才算告以段落。
孟织夏昏沉沉地病了大了半月,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陆砚已经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了,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出了这样的事情,虽说主要责任不在他们俩,但是还是需要被教导一下什么叫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可是两人一起被罚抄书还没几天,陆砚的叔叔陆恬就上门拜访来了。叔侄俩在孟家盘桓了几日,就告辞归家了。
孟织夏也只能挥挥帕子,告别小伙伴,独自一人抄书面壁。
上元节被拐事件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但是在孟织夏人生中算得上是意义深远。给这位金尊玉贵,胆大妄为的世家女上了一课什么叫做世事险恶,人心莫测。
从这以后,热闹对于她来说就再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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