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王府西院,青明王面色沉沉地坐在轮椅上,被老仆推到了客房门前。

    吴熙与凤奕从房中走出,立刻被两名侍卫拦住。银甲铁面,淬着寒光,五月暖风竟吹出了丝丝凉意。

    凤奕上前,与师兄并肩而立:“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戚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背后是一棵开得烂漫的蟠桃树,花如红云,在他头顶迎风招摇,那张脸却如结冰一般寒气四溢。

    白发老仆从他身后走出,神色平静道:“七殿下,您昨日说,我们王爷若有难处,您一定会鼎力相助,不知眼下还作数吗?”

    凤奕扫一眼侍卫:“可皇兄的阵势,一点不像来求助的?”

    老仆招了招手,院门外又走进来四人,皆是银甲侍卫,且每两人之间抬着一顶担架,盖着白布。凤奕想起师兄说的“尸体”,眼皮一跳,再一看那两顶担架,白布隆起的轮廓确实显出人形。

    待担架落地,端端正正地摆在院子中央,凤戚缓缓开口:“皇弟,我好心叫你在九阳多玩几天,没想到只一天,你就惹出两条人命。”

    凤奕闻言,一把推开侍卫,上前掀开了担架的遮布。吴熙如影随形,警惕着院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一颗面容浮肿的脑袋从白布下露出,凤奕惊得后退一步,道:“这谁啊?!”

    凤戚道:“九阳城知府公孙大人的独子,公孙洋。”

    凤奕听见“公孙”二字,一阵恶寒,记起昨夜在街头轻薄他的醉酒男子,似乎被那个什么山庄的二当家唤过一声“公孙兄”。

    凤奕皱起眉头,强忍不适又看了一眼,只见尸体的双颊高高凸起,两只眼圏好似敷了面团,肿得连缝都看不出,上下嘴唇如同腊肠,青紫发皱,简直可以用“面目全非”来形容。

    凤奕捂住嘴缓了片刻,道:“先不说他到底是谁,皇兄,昨晚确实有个姓公孙的家伙招惹过我,但师兄连碰都没碰他,他就被自己人钉上了暗器,倘若真死了,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吧?”

    凤戚淡淡瞥了一眼吴熙,道:“哦,原来是这位公子出的手。”

    吴熙迎上他的视线,面色凛然,浅淡的瞳色冰冷锐利,如同一条暗藏杀机的冷血黑蟒。

    凤戚一怔,头一回被什么人盯得脊背发凉,顿了顿,沉声道:“我已将公孙大人拦在了府外,皇弟不认,也得给出一个交代,不然我凤氏皇族变成什么了?草菅人命的泼皮无赖么?”

    言下之意,凤奕不认,便将昨夜动手的吴熙交出去,给知府一个泄愤之处。

    凤奕置若罔闻,一回身,掀开了另一边的担架。

    这回担架上躺着的尸体容貌清秀,湿漉漉的散发里插着两支茉莉花簪。凤奕蓦然将白布掀飞,扑到了尸体跟前,吴熙也是一惊,提刀的手一紧,望向青明王。

    白发老仆泰然自若地挡住了他的视线,道:“府中下人说,听雨自从昨天下午进了西院就再没出来过,今早被人发现,已然溺毙于后院水塘,请殿下给个说法吧!”

    原来前不久从后院传出的尖叫,是有人发现了听雨的尸体。而西院门前有一方池塘,池中甬道刚好与后院相连,这样的说法简直明摆着是要栽赃诬陷他。

    凤奕的眼眶有些发红,愤然抬首道:“皇兄,你什么意思?”

    吴熙道:“听雨姑娘昨日与我们一同离开西院,王府的侍卫下人都在,如今却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王爷是何居心?”

    “无礼!”老仆白眉飞扬,面露怒色,“无名小辈,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七殿下,王爷体谅你涉世不深,特意将两件命案都压了下去。这王府的丫鬟好说,可外面那位,今日若是不给个交代,事情定会闹上帝都!”

    凤奕一言不发地检查尸体,手掌碰上那张昨日还与他欢笑言谈的面庞,有些发颤。

    听雨双眼微闭,面容安详,若不是惨白如纸的肤色,根本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凤奕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发现伤口,又重新扶住她的脸,凝眉不语。

    凤戚道:“皇弟,请随我到后院详谈。这位公子,就请与侍卫一同出府,给公孙大人一个交代。”

    吴熙早在清晨出府时就听说了公孙洋横死一事,料到青明王会找上门来,但听雨的死在他意料之外,不管青明王意欲何为,手段都狠辣得令人发指。

    凤奕忽然起身,按捺着情绪,双肩微微发抖:“皇兄,你若不想让我调查陈礼,我不查就是。你若不想让我知道你的打算,把我赶走就是。听雨没跟我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害她?”

    凤戚眯了眯眼,放在膝上的手缓缓移到了轮椅侧面,道:“我害她?”

    吴熙一直在提防院中的动静,没有仔细观察尸体,此时闻言,凝神看了一眼听雨的尸身,终于发觉异常——逝去不到十二个时辰,竟连一丝残魂都没有,若非有人故意用灵术驱魂,绝不可能如此。

    凤奕道:“灵术驱魂会留下痕迹,皇兄,不信你低头看看。”

    凤戚猛地一低头,望向自己的左手,什么也没有。

    凤奕见他动作,胸口一沉,低吼道:“当真是你杀了她!”

    凤戚方才的动作完全是条件反射,回过味来,才记起除非怨念极强,否则驱魂术根本无迹可寻。这一下,是被诈了。

    老仆见凤奕抽刀,怒叱一声,院中的六名侍卫飞快将二人包围,亮出兵刃。吴熙旋身上前,与凤奕背靠背,沉声道:“采薇踏燕!”

    话毕,昆吾出鞘,灵光游走于刃,刀锋起落间刮起劲风,强硬无比地震开了突然逼近的侍卫。

    凤奕轻身一跃,昆吾同时翻转,刀背在他足下一托,令他如踏燕一般掠过侍卫头顶,空翻之时扫下一道刀风,风中似有百鸟过境,卷起一道七彩流辉,将阻碍二人的侍卫全部掀飞出去!

    两人趁机冲回客房之中,吴熙一把揽过行囊,丢向后窗。窗外一丈便是王府的院墙,两个包袱从墙头飞过,墙外立即传出不轻不重的马嘶声。

    凤奕惊道:“你连马都备好了?”

    吴熙道:“有备无患,来!”

    他一脚踏上窗沿,示意凤奕先行。谁知凤奕刚一探出头,又急忙缩了回来,脸色发青道:“师兄,我们走不掉了。”

    前门的侍卫追了进来,后窗外边也齐刷刷围了一层亮堂堂的银甲。老仆大步走进房中,面无表情道:“既然七殿下不肯赏脸,要置我家王爷于不顾,那就别怪老朽不客气!给我拿下!”

    两人见势不好,只能奋起反抗。刀光剑影中,吴熙道:“青明王有意用两具尸体分开我们,十七,别中了他的计!”

    凤奕却道:“是我错了!”

    他紧贴吴熙身后,挥刀格开一人,悔恨道:“我方才之所以猜到是皇兄害了听雨,是因为听雨两耳之后有一道对穿的针眼血洞——利器贯穿颈部,才是她的致命伤!师兄,我们早在松鹤镇就见过这样的凶器,那个使龙吟须的人,他口中的‘王爷’不是凤林玉,是我二哥!”

    吴熙的刀锋一错,劈开了一名侍卫的胸甲,刀锋入肉,那名侍卫却不躲不叫,反而硬生生顶着刀刃向前,一剑刺向吴熙颈部!

    “师兄!”凤奕察觉危急,欲转身帮他,吴熙立即喝道:“别走神!”一掌拍开侍卫的手臂,那臂骨应声折断,剑尖从吴熙下颌擦过,侍卫失去重心,笨重地向后退了几步。

    吴熙见状,一刀挑开了侍卫的铁面,面具弹飞的瞬间,出现一张青白如尸体的脸,眼圈乌青,嘴唇发紫,密密麻麻的网状青筋自两耳爬向面部,狰狞可怖!

    凤奕也瞥到了这惊悚一幕,刀剑相撞的瞬间,一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下了面前侍卫的铁面,果然看见一张同样狰狞可怖的脸。

    先前被吴熙砍伤的侍卫已然爬起,胸前的银甲断裂,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他却全然不顾,甩着弯折的手臂再度扑来。

    这批人绝对不是普通侍卫,甚至已经超越了坊间传闻中的“死士”,而是一群不知伤痛c疯魔嗜血的怪物!

    情急之下,凤奕斩断了一人持剑的手,那人的整只手掌连同铁剑一起掉落在地,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麻木地一弯腰,捡起铁剑继续攻击,剑柄上黏着的手还在抽搐,鲜血从断腕中甩出,在地板和四壁上留下殷红诡异的血图。

    凤奕吓得后退,慌乱道:“这些是流民吗?!”

    吴熙盯着他们不合身的甲胄和几个盔甲断裂之人暴露出的瘦小身躯,点头道:“应该。”

    凤奕原本就没敢下死手,此时听见师兄与自己想法一致,顿时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这批人除非脑袋搬家,否则绝不会停止进攻,而屋外守着同样的一批人,只要青明王下令,场面就会更加焦灼。

    屋子里战成一团,桌椅花瓶碎了一地,血腥味弥漫在四周,白发老仆眯起眼,发出一声叹息:“七殿下,你若不与王爷撕破脸,今日也不必葬身于此。”

    凤奕眼珠一转,飞速闪到吴熙身后,压低声音道:“师兄,擒贼先擒王。”

    吴熙也有此打算,正欲破开一条道来,凤奕忽然踹开了他面前鲜血淋漓的侍卫,在吴熙背上奋力一推,喊道:“师兄,揍扁这个老不死的!”

    吴熙猝不及防被送出去,只能掉转刀锋逼向老仆。老仆冷笑一声,佝偻的脊背忽然直起,袖中滑出一柄两尺短剑,浸着红光。

    就在刀剑将击未击之时,吴熙身体一轻,再度猝不及防被五行仙法汇聚的一缕清风卷开,代替他扑向老仆的是那名断了手臂的侍卫,而且是被凤奕一脚踹过去的。

    老仆剑势未收,一瞬便将那名侍卫穿胸刺死,血溅一脸。

    凤奕飞步上前,大喊道:“师兄!”吴熙反手就是一刀,撞在了老仆突然以非人之速折回的短剑上,擦出一道烈焰!

    吴熙微微睁大眼睛,老仆却露出诡异的笑容,故意扭身做出全力对抗之态,留下空隙让凤奕从另一侧蹿了出去。

    吴熙立即道:“等——”老仆神色一凛,左手成爪,疾风一般直取他面门。吴熙话未出口,急忙闪避,却再次被他恐怖的速度追上,五指嵌入胸膛,抓出连串的血珠。

    另一边,凤奕看准机会奔向青明王,眨眼便跃至轮椅之后,大夏龙雀映着晴空万里,横在了凤戚脖子上。

    凤戚很配合地喊了一句:“都住手!”

    话落,屋子里的侍卫忽然一片死寂,如同断了线的傀儡木偶,双手垂下,僵立不动。老仆缓缓转回身来,甩掉了手上的血迹。

    吴熙警惕地从房中走出,慢慢朝凤奕靠近。他一身黑衣,身上又沾满其他人的血,一时看不出胸口有伤。

    凤奕断然不会以为青明王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会轻易任人宰割,于是一手扶住轮椅,一边向吴熙靠近,道:“皇兄,你以流民试药,把他们炼得不人不鬼,有违祖训,丧尽天良,就不怕遭报应吗?”

    凤戚却笑了:“哦?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凤奕深吸一口气,道:“陈雨在哪里?”

    凤戚眉梢轻扬,右手食指缓缓叩了叩轮椅的扶手,叹息道:“原来你昨日向听雨套了半天的话,连陈雨在哪都不知道”

    凤奕一惊,心道难道听雨知道陈雨的下落?就因为这个,皇兄才杀了她?

    凤戚面色忽沉,声音里透出几分狠厉:“吃里扒外的东西,没必要留着。皇弟,你我可是亲兄弟,血脉相连,现在连你也要与我唱反调吗?”

    吴熙已经走到两人身边,凝眉观察四周局势。凤奕好笑道:“皇兄,我一下雪山你就想除了我,还谈什么血脉相连?”

    凤戚见他心如明镜,便不再绕弯:“我当初是派了人去截你,但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改了主意。你不是想见陈雨吗?好,我让你见见她。”

    一阵风动,紫衣拂过桃枝,双足立于亭盖之上。

    凤奕一抬首,便看见昨日在西院池塘边化作金蝶消失的紫衣女子,于林中翠亭之巅长身玉立,黑发飞扬。吴熙举刀的手微微一顿,仔细盯向少女那张清冷苍白的脸,似在回忆什么。

    凤戚道:“陈雨,你哥哥阴魂不散,叫来两个人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听到“哥哥”二字,陈雨木然的双瞳中忽然迸出难以遏制的杀意,眼白瞬间爬满血丝,提剑的手咯咯作响。

    剑一出鞘,吴熙便感受到一股灼热又熟悉的内力波动——斩凤剑心诀!女子倾身而下,脚下金光闪动,碎月化蝶,身形如魅影一般刺向挡在前方的吴熙。

    凤奕的刀还架在凤戚颈上,正欲大喊“别动!”,凤戚忽然一拍扶手,轮椅后方的暗匣骤然弹开,射出一枚柳叶飞镖!

    如此近的距离,站在轮椅后方的凤奕根本反应不及,吴熙却在少女出剑之时便察觉到异常,几乎与青明王同时动作,暗匣弹开的瞬间,他果断向后一撞,同时侧身躲避面前一招宛如流星的斩凤剑法。

    凤奕被他撞开,一回头,只见那道凌厉的剑光自吴熙手臂擦过,堪堪划破衣料,却有一线黑影猛地钉入吴熙腹部,让他整个身子微曲了一下。

    “师兄!!”凤奕顾不上其他,挥刀一扫,汹涌到几乎溢出刀锋的灵力带出一股狂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围绕吴熙轰然荡开。

    院内一时飞沙走石,陈雨面无表情地挡下了大夏龙雀的呼啸,却被灵力冲击得向后退去,老仆也在凤奕出刀之际飞掠到青明王身边,将轮椅带出了刀气范围。

    凤奕冲至吴熙身边,吴熙已将埋入腹中的暗器拔了出来,一缕诡异浓稠的黑色液体随着飞镖离体被带了出来,吴熙压住伤口,皱眉看着飞镖尖端的空心洞孔,哑声道:“十七,刀上有毒”

    话音未落,身体一沉,凤奕立马将他架住,扭头望向无人把守的侧墙,企图借着刀风卷起的乱尘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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