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夜市里,凤奕啃完最后一支肉串,撑起腮帮子问:“真的不能教我?”

    他面前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汉,脚下铺了一块布巾做的摊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栩栩如生的草扎动物,有马有骆驼,有飞鸟有走禽,凤奕最中意的,就是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

    老汉笑眯眯道:“教了你,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凤奕信誓旦旦:“我就学这个老鹰!而且是送人的,不跟你抢生意。”

    老汉摆手:“喜欢就买,买回去自己琢磨吧!”

    凤奕扭头张望,依然不见师兄的身影,便道:“我现在没钱,待会儿再来,你给我留着啊。”

    老汉笑着点头,见这面如傅粉的小公子起身离开,忙叮嘱一句:“夜市就要歇了,若是等不到你,我可就收摊咯!”

    凤奕回头一笑:“行,那我明日再来!”

    夜色已浓,街上行人渐少,九阳河边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晃,一串串一排排,映在水中,一片火红。

    凤奕转身四顾,一张白虎面具歪戴在后脑勺上,灯光扑面,白净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暖意,蓦然回首,睫毛间仿佛萦绕着点点萤火。

    师兄到底去哪儿了?

    凤奕努力回想,锣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师兄似乎是被人群冲到了下游。于是一边张望一边顺着河岸朝下游走。

    夜市长街将尽,有一道水渠从河中分流而来,截断了长街,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精致廊桥,红漆圆柱,两壁彩绘五颜六色,绘的全是动人女子。

    廊桥尽头隐约传来莺莺笑声,人影幢幢,有男有女,仿佛在嬉笑玩闹。

    凤奕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又惊又奇,一路穿越廊桥,刚看清眼前彩纱飘飘的建筑,忽然被人轻轻一撞,以为是师兄寻来,欢喜地一转头,却看见一个满面绯红的男子摇摇晃晃,呵呵笑着望他。

    男子锦衣华服,一说话就喷出满口的酒气:“小小公子,好俊的脸”

    凤奕捂住鼻子后退一步,见是酒鬼一个,不愿与他计较,转身欲走,却被男子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凤奕一愣,男子竟直接朝他扑来,嘴里含糊笑道:“怎么南风馆还没到,小相公就自己找上门啦”

    凤奕震惊道:“你往哪儿摸?!”当即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推开。

    男子醉得头重脚轻,被他一推,摔得屁股着地,惨叫一声。不远处两个魁梧的身影闻声一顿,齐刷刷向这边跑来。

    男子喘了几口气,龇牙咧嘴地指向凤奕:“你你竟敢推我?”

    凤奕嗤之以鼻:“醉鬼还上街,臭了一河的美景!”嫌恶地拍了拍手,转身就走。

    两个家丁打扮的人跑到男子身边,将他扶起,男子火冒三丈,将两个家丁向前一推,怒吼道:“给我抓住他!!”

    家丁听令,一前一后冲上去。凤奕冷哼一声,左手虚握腰间刀柄,待背后有风袭来,刀柄向下一按,刀鞘向上弹起,狠狠捣在那名家丁的下巴上,捣得那人眼冒金星,向后仰开。

    另一名家丁紧随其后扑来,凤奕反手卡住刀柄内侧,向外一推,刀鞘横至腰后,右手在鞘上一拨,刀鞘猛然弹出,撞在家丁的小腹上,又利落收回,速度快得好似刀刃未曾露面,家丁却抱着肚子跪倒在地。

    须臾之间两名身手矫健的家丁败下阵来,男子呆了呆,下巴险些掉下来。

    凤奕不屑睬他,翻了个白眼,谁知刚走一步,脚下忽然一滞,有股极为强劲的灵力锁住了他的脚踝,炽热的温度像是火燎。

    “什么人?!”凤奕快速抽刀,却不料来人速度比他更快,大夏龙雀刚发出一点嗡鸣,尚未完全出鞘,便被一只手“铮!”的按了回去。

    另一只手携风而至,凤奕来不及转头,颈后要穴一震,竟被定在原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醉酒男子见到来人,顿时拍手大笑,“不愧是花庄主!一出手就,嗝,给我制住了这个小东西!”

    花文海打量着白衣少年,折扇轻摇,笑道:“公孙兄醉了,文海是花家的二当家,不是庄主。”

    凤奕一时大意被人制住,正悔恨不已,拼命斜眼要看是哪个王八蛋敢偷袭自己,那人却在他身后晃悠,就是不走进他的视线。

    公孙洋搓着手走来,醉得跌跌撞撞也不忘拍几句花文海的马屁:“嘿嘿嘿花兄说的什么话?等那老庄主,嗝,驾鹤西去,九幽山庄不就是你的了吗?”

    说完,烂泥一般扑到了凤奕身上,两根指头捏住凤奕的下巴,眯眼端详。只见少年肤若凝脂,秀眉紧锁,乌黑的眼睛因愤怒略带水汽,楚楚动人。不禁舔了舔嘴,唏嘘道:“哎呀,这小东西合胃口,太合胃口了”

    凤奕动也不能动,只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花文海轻轻一笑,看了看少年腰间的宝刀:“公孙兄,看上了就快点吧,点穴封经这种小伎俩,最多两个时辰就会失效。”

    公孙洋一听,当即一刻都不肯耽搁地摸了一把凤奕的腰,吞着口水将他推到家丁手中,道:“走走走回府,要他好好伺候,嗝,伺候本少爷!”

    凤奕终于怕了,脸色一阵发白,眼前景物跟着天旋地转,竟是被那身材魁梧的家丁一把扛到了肩上,脑袋朝下,软陶面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花文海见状,弯腰去捡那张面具,谁知还未碰到,面具轻轻一颤,地面似有暗流涌过,花文海眉头一凝,惊呼道:“小心!”飞身向前,将公孙洋推开。

    一声裂石巨响,惊天动地,公孙洋原先站着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狰狞刀痕!刀气卷得碎石飞溅,跟在其后的家丁下意识护住脑袋,却觉肩上一轻,方才扛着的少年已然被人夺走!

    花文海从未见过此等隐匿又凶悍的刀法,定睛看去,只见一名戴着猫面的黑衣男子落在河堤上,左手抱着白衣少年,右手持一把玄铁长刀,面具下的双眼凌厉至极。

    一猫一虎,单从面具便可看出这二人是一伙的。花文海握住折扇,沉声道:“来者何人?”

    凤奕一见到那张“和气生财”的猫咪面具就激动得两眼冒光,想喊一声“师兄!”,奈何整个身子连带舌头都是麻的,说不出话来。

    吴熙看出了异常,飞快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凤奕浑身一软,一把抓住师兄的手臂,扭头怒视公孙洋:“他我要剁了他的手!”嗓音沙哑不堪,显然是封穴留下的后遗症。

    吴熙眼中的疼惜瞬间被冲天凶戾覆盖,低声道:“好!”一手架住十七,一手横举昆吾,采薇心诀游走经脉,凝于刀锋,身形一闪,第三式采薇落雨直逼公孙洋,犹如疾风骤雨。

    花文海一跃而上,喝道:“我来!”挥手展开一把镂花铁扇,扇骨飞旋,须臾间尽数截下刀光,却被刀势逼得连退数步,虎口阵阵发麻。

    此人灵力不高,内力却十分深厚,硬碰硬不是对手。花文海心念电转,抖出袖子里的三枚银针,还未出手,却见对方落地后一个鱼跃,直取他侧方!

    原来是公孙洋见花文海不敌,吓得撒腿就跑,一跑就跑出了花文海的保护范围,吴熙见机,飞身而上,脚下如履青云。

    眼看那把漆黑长刀就欲见血,花文海面色微沉,手腕一震,三枚银针齐齐飞出,谁知吴熙转过脸来,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身形再闪。

    “嗷——!”的一声惨嚎,公孙洋头朝地滚了两圈,背上插着那三枚银针,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花文海当即怔住。

    吴熙揽住十七落在一旁,眸深似海:“早就听闻九幽山庄的二当家使得一手好扇法,没想到,暗器也是一把好手!”

    两名家丁扑到自家少爷身边,一探之下发现还有气,总算忍住了惊叫,不知所措地望向花文海,等他指示。

    花文海心知暗器上沾着毒,阴森森看了吴熙一眼,快速奔至公孙洋身边,将人扛起,道:“速回。”

    两名家丁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扶住自家少爷,一同遁走。

    凤奕解了气,软绵绵地挂在吴熙肩上,笑道:“师兄真厉害,刀不见血就让那混蛋趴下了!”

    吴熙收刀,脸色却不怎么好,道:“是我不好,没及时赶来。”

    “已经够及时了!”凤奕浑身还麻着,脑袋贴在吴熙胸口蹭了蹭,感激道,“若是叫那混蛋把我扛回家去,那才叫不及时。”

    吴熙揽着他的手紧了紧,一弯腰,将十七打横抱起:“我带你回去。”

    夜幕已沉,吴熙一路飞檐走壁,踩着千家万户高高低低的屋脊回了王府。到客房时,凤奕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还紧紧攥住吴熙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撒开。

    吴熙不愿将他吵醒,便把他抱上床,自己跟着侧躺在他身边。

    “师兄到了么?”凤奕碰到枕头,还是醒了,一只眼睛用力撑开,眯了细细的一条缝,看到王府的摆设,又缓缓闭上。

    吴熙见他松了手,本可以起身离开,却不知为何,心思跟身体都沉甸甸的,不愿动弹,索性就这么放任自己在十七身边一动不动地躺着。

    夜很静,十七的睡脸比夜还静,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碰一碰,弄出点波澜。

    吴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跳缓缓下沉,心尖仿佛被什么搔过似的,有一丝痒痒的,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待到回神,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伸出了手,指间缠绕着十七乌黑的长发,竟捞到了面前,放在鼻尖上嗅。

    恰好凤奕睡到甜处,梦中咯咯低笑一声,吴熙飞快抽手,一转身,在床沿上一滑,十分利落地滚了下去。

    吴熙:“”

    第二日,凤奕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房间里充盈着明媚的阳光,床帏轻纱低垂,身边弥漫着一股清凉的药味。凤奕嗅着味道抬起手臂,发现手腕上被人捈了药,那几道乌青的印子已经淡去很多。

    凤奕情不自禁笑起来,心道:师兄又悄悄心疼我了,嘿嘿嘿。

    掀开被子爬起来,叫来小厮打水洗漱,收拾完毕后跑去敲吴熙的门,却被小厮告知:“这位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凤奕呆了呆,心道:师兄心疼完我就溜,是不是不好意思见我呀?没等细想,房门竟然开了,凤奕与小厮齐齐一惊。

    小厮道:“公子您不是出去了吗?”

    吴熙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道:“又回来了。”

    小厮见鬼似的转了转眼珠,拔腿就跑。凤奕奇怪道:“他怎么了?”

    吴熙道:“可能是报错了信,去领罚了。”

    凤奕更加茫然:“啊?”

    吴熙拍拍他的脑袋,顺手在他鼻头上刮了一下:“小懒虫,睡到现在,你虎大哥都快等成望夫石了。”

    “啊!”凤奕大惊,“我把这事忘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吴熙拉住他:“不用去了,我已经与他碰过头,我们要找的线索,就在王府之中。”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从后院传来,鬼哭狼嚎似的,几乎掀翻整座王府。凤奕一激灵,被吴熙按住肩膀,带进了房中。

    桌上摆着两个打好的包袱,凤奕一头雾水:“师兄,你已经收拾好了?”火玄凶灵还没解,怎么就一副准备动身的样子?

    吴熙道:“虎啸天查到了你说的那对兄妹,但他们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郊的果园帮工,后又离开果园,下落不明。虎啸天去果园调查时,那里四面八方围满了侍卫,密不透风,全是王府的人。”

    凤奕道:“什么时候的事?”

    吴熙道:“昨天傍晚。我们去夜市之前,青明王应该刚从果园回来,他知道我们在调查陈礼,担心藏在果园里的东西暴露,便马不停蹄地运来了王府。”

    凤奕惊道:“可我们出去时,没看见他带什么回来呀?”

    “因为他带回来的,是人。”吴熙眸光微沉,缓缓道,“昨晚青明王回府,身后跟了一队侍卫,我注意到,他们的甲胄不大合身,与先前在街上见到的不是一拨人。”

    凤奕回想起来,面色微变。

    吴熙道:“这群人很怪,银甲遮住了脸,看不出更多异常,但我从虎啸天那里得知,江南边境战乱时,有一批流民逃到了北丘,是青明王着手安顿的,没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凤奕疑惑道:“你是说,皇兄把流民藏在果园里,又伪装成侍卫带回府?”如此诡异的行径,图什么呀?

    王府里吵闹起来,四处都是脚步奔走的声响。

    凤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从窗户看,却被吴熙拦住。吴熙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凶灵之事不简单,我担心异变,传了一封信给城中旧友。这是今早,他回我的。”

    凤奕接过,飞快扫了一遍。

    信上没有署名,却言辞清晰地说了两件事:其一,九阳城中被焚毁的药铺在出事之前,常有货商进出,车马络绎不绝,往返于药铺与城郊果园之间。其二,烈金阁在近日频繁活动,阁中弟子在城内四处巡逻,寻找邪祟斩杀。

    凤奕有些惊奇,望向师兄,不知什么样的“旧友”可以在短时间内查出如此详细的线索?但转念一想,零碎的线索几乎穿成一整条线——

    陈氏兄妹起初在果园帮工,后又到了城中药铺,但无人知晓。说明他们是被秘密送去的,王府在背后操纵。

    药铺中制造的东西又被送去了城郊果园,而且消耗和产量都不小,需要马车频繁运送。由前一条推断,这东西很可能出自陈氏兄妹之手。

    后来街铺起火,王府事先转移了药铺里的东西,但陈礼死了。很可能是因为陈礼与王府发生争端,造成威胁,王府便杀人灭口,火烧罪证,又编出盗匪进城劫掠的谎言。所以至今,官府仍未拿到真凶。

    被杀害的陈礼生前作恶多端,招致“天谴”,王府担心他化作邪祟报复,便及早下令,让烈金阁四处撒网,见到邪祟就地诛灭。

    所以,他们当日在九阳城街上遇见的凶灵,行动迟缓,灵力溃散,是因为早在之前就和埋伏在城中的烈金阁打过一架!

    一环扣一环,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为凤奕二人的出现露出端倪。而青明王掌控全局,却任由他们逗留调查,抽丝剥茧,实在不合常理。

    凤奕脱口问道:“那些流民现在在哪儿?”

    吴熙靠在窗边,勾出一条窗缝朝外看了一眼,道:“青明王来了。”

    凤奕提刀,转身道:“那便当场对质一下。”

    “十七。”吴熙牵了一下他的手,旋即松开,“你做好准备,有尸体。”

    凤奕一愣,吴熙已然先行一步,挡在他身前将门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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