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二人到安仁镇以后,并未久留,只吃了一顿饭,花了半炷□□夫研究地图,决定好路线之后便动身上路。

    既然凤林玉派人拦截,阻他回宫,那么宁昌王昔日的地盘就走不得了。二人从北丘南下,绕开宁州,取道九阳关。

    三日后,抵达北丘首府九阳城。

    九阳城位于天元国北部,虽离帝都远了些,却是北方商贸往来之地,十分富庶。一入城,便是千屋万瓦攀红杏,青楼酒馆醉幕僚,一派繁华迷乱之景。

    凤奕虽生在帝都,却极少出宫,更未到过这样繁华的地方,因此一进城便兴奋不已,拉着吴熙直奔九阳城最气派的酒楼,扬言要吃遍九阳美食。

    几天来,凤奕一直惦记着师父送的白马,寝食难安,眼下总算被新鲜事物吸引了注意,吴熙不愿扫他的兴,便任由他拽着自己又蹦又跳。

    两人进了百里香大酒楼,要了一盘手撕肥羊,几碟小菜,就着甘醇的谷酒大吃特吃。

    吴熙坐在桌对面,颇为无奈地瞧着他:“十七,你之前拼命省钱,就是为了此刻吃光它?”

    凤奕塞了满嘴的肉,含糊答道:“外公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人活一世啊,要是不能享受快乐,那就白活了!”

    嗯,的确像是“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陆压道君说出来的话。

    吴熙见他两边脸颊鼓鼓的,十分可爱,忍不住逗他道:“可是你点的这些都太贵了,我本打算在此地给你买一匹马,现在看来,买不起了。”

    凤奕急匆匆吞完嘴里的东西,瞪大眼睛道:“啊?”

    这才想起,下山之前师叔给的银票都在白雪的背囊里,当初在松鹤镇外弃马而逃,连白花花的银子也丢了!

    吴熙继续道:“嗯,普通的马还买得起,雪白漂亮的,恐怕不够。”

    凤奕听了委屈至极,低头看了看桌上狼藉的餐盘,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那吃剩的能退钱吗?”说着又抱起酒坛摇了摇,道,“这酒是倒进碗里喝的,应该能退吧?”

    吴熙忍着笑,惋惜道:“不能啊。”

    凤奕低头不语,一脸的罪孽深重,悔不当初。

    吴熙轻咳一声,终于觉得自己不太厚道,怎么越活越倒,跟十七一样顽皮了?正欲开口坦白,酒楼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凤奕一个激灵,扭头望向窗外。

    外面日头正高,酒楼的侧街上聚了一群人,人群中央围着的是一座才搭好的木台,台上锣鼓震天,一个光膀大汉声音洪亮:“来来来,各位父老乡亲!我虎啸天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今日又来献丑!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热闹热闹,来年发大财啊!”

    台下有人道:“哮天犬啊,今天拿什么砍你?又是菜刀?”

    那自称虎啸天的人听了也不生气,哈哈笑道:“今天的厉害,是这个!”说着从背后甩出一把三尺大刀,刀刃一下扎穿了木板,底下一片惊呼。

    虎啸天道:“谁能用这刀,破了我的金刚不坏之身,我就把这一年的赏钱都给他!”台下顿时人声鼎沸,有几个跃跃欲试要上台拿刀。

    吴熙坐在窗边,见凤奕看得双眼发亮,便解释道:“街头卖艺,多是些身强体壮灵识较低的人,没有成为御灵师的资质,便拿这些本事唬一唬寻常百姓”

    谁知话音未落,十七狂风一般刮了出去,吴熙见势不好,急忙放下饭钱起身追出。

    凤奕一头扎进人堆,游刃有余地朝前钻去。吴熙身材高大,进了人群就举步维艰,又不好当众使出身法,只得大喊道:“十七,回来!”

    凤奕嘿嘿一笑,双足发力,十分轻巧地越过众人上了台子。

    虎啸天一扭头,看见上来的是个弱不禁风的白衣少年,哂笑道:“怎么?小公子不好好在家中念书,也跑来凑我这金刚法身的热闹?”

    凤奕道:“大哥,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虎啸天一愣,道:“嘿!我在九阳街头卖艺多年,还不曾忽悠过谁!”他拍拍胸膛,满面红光,“你若能破了我的功,别说是一年赏钱,三年的我都给你!”

    虎啸天人高马大,艳阳底下袒胸露乳,上衣系在腰间,一肚子松垮垮的赘肉搭在裤腰带上,十分有气势地晃了晃。

    台下都是看热闹不嫌多的市井百姓,见状纷纷吆喝起来,还有人高声道:“小兄弟,只怕你连刀都拿不动吧!”引得一片哄笑声。

    凤奕一扬眉,脚尖一挑便将深深钉入木扳的大刀挑上了天。

    大刀在空中旋转两圈,呼啸而下,落进他手中,再反手一劈,直接将木台削掉了一角,切面平整利落,凤奕道:“有些钝,但还行。”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凤奕摆了个起手式:“准备好了吗?”

    虎啸天再蠢,也不会看不出这少年一身灵力远超常人,当即后背一凉,面色发青。但台下这么多父老乡亲,他一言既出,覆水难收,而且事关饭碗,一旦认怂,以后就再无处容身了!

    虎啸天深吸一口气,扎了个马步,硬着头皮道:“来,来吧!”

    凤奕眯着眼睛瞧他,暗自算了算距离,打算虚张声势地劈一刀,劈断他身后的锣鼓,只要乡亲们看得精彩,扔点赏钱,他向这虎啸天讨一半应该不难。

    凤奕喜不自胜,心道: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买马,师兄肯定对我刮目相看!

    却不知吴熙方才挤出人圈,听见周围齐刷刷的吸气声,一抬头,看见十七单脚后撤,手臂下沉,竟然起了一式采薇断金!

    这哪是常人能受住的?!

    吴熙当即拨开人群,纵身跃上木台,凤奕却已出刀,刀锋呼啸着直逼壮汉胸膛,正打算偏上一偏时,昆吾之光乍现,凤奕手中的刀“咣!”一声溅出几点火花,赫然断成了两截!

    吴熙怒道:“胡闹!”一把抓住十七的手腕,狠狠往下一按。凤奕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手腕吃痛,闷哼了一声。

    虎啸天如蒙大赦,一边惊喘一边道:“侠士好身手!”台下观众也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纷纷叫好。

    吴熙沉沉转头,盯着卖艺人:“你若让他砍了,就只能去给阎王表演了!如此不知进退,空有一身武艺!”

    虎啸天刚谢完就被骂了一顿,面有菜色。

    吴熙怒气未消,一把拽住十七的胳膊,将他带出了人群。

    一路疾走至酒楼后面,吴熙放开他,径自去牵马。凤奕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见他气出了一头青筋,心中发怵,便将隐隐作痛的手腕背在了身后,道:“师兄,我刚才是打算”

    “你还小吗?!”吴熙一听他说刚才就来气,扔下缰绳怒斥,“十七,你多大了?是非曲直分不清吗?江湖卖艺本就是凑个热闹给百姓看,你师出冬临,一刀下去就会要了他的命,难道连这都分不清?!”

    凤奕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

    吴熙沉了口气,重新牵上马,道:“走,天色尚早,去买点干粮。”

    凤奕点了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九阳城中,有一条蜿蜒而过的九阳河,将城区分为南北两片。

    眼下,河边闹市人头攒动,街边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玩意儿,十分热闹。吴熙随便一看就看到好几处能让十七心动的小摊子,回过头,却见十七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头也不抬。

    又走了一段,吴熙道:“不逛逛吗?”

    凤奕停下来,睁大眼睛看他,好像在确定他是否消了气。

    吴熙看见他的神情,默然片刻,低声道:“十七,我之前说话重了些,你知错就好,不用这样胆战心惊。”

    凤奕眨了眨眼,道:“师兄不生气了?”

    吴熙点头,见他一直将右手藏在身后,问道:“我刚才是不是弄疼你了?给我看看。”

    凤奕却躲了一下,笑道:“师兄气性这么大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随便乱跑,惹你担心了!”

    吴熙道:“你先把手给我看看。”

    凤奕跳着躲开,一边笑一边钻到了马的另一侧,透过上下摇曳的马鬃望着他,一双黑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弯弯的,好似月牙。

    吴熙叹了口气:“十七,你”

    街道上忽然涌来一股人潮,嘈杂的叫声淹没了吴熙要说的话。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人群如洪水猛兽般从河岸上游冲过来,马儿发出惊嘶,吴熙立刻拉紧缰绳,与凤奕一同退至河边。

    凤奕本以为又有什么热闹可看,仔细一瞧,才发现这群人是在逃命,个个脸上惊恐万分,大呼小叫,听不清叫的什么,只能辨出“跑啊”“妖怪”“救命”这些字眼。

    凤奕跳上河边的石墩,再一纵身,跃上了一棵大柳树,抱着树干踮脚张望。

    吴熙抬首道:“看见什么了?”趁机看一眼十七的手腕,发现原本雪白的腕子上印着一片紫痕,形状分明,是五根指头硬生生压出来的。顿时一愣,脑袋里一片空白。

    凤奕道:“人太多了,没看见。”又抓着粗枝一荡,跳上更高的地方。

    这回终于看清了,人群之后有一团红彤彤的火焰,有生命般摇摇晃晃地向前行。人群越是惊恐,叫声越大,火球就会朝那边靠近,速度不快,但足够令普通人吓破胆子。

    跑在最后的人疯了一般朝前挤,前面的人看不到具体情形,只能被推着跑。一时间,宽阔的河岸大街充斥着惨叫声,有被踩的老妇,有被砸的摊贩,还有被冲散的母子。

    凤奕实在看不下去,朝树下道:“师兄,跟我来!”足下一点,身体飘出灵巧的弧度,飞燕似的踏着河边的护栏朝上游跑去。

    吴熙的胸口有些闷,一颗心都栓在十七的手腕上。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使了那么大的力?十七怎么也不喊一声疼,不向他讨个安慰?

    神色郁郁地跟上去,直到看见那团火,才猛然定神。

    光天化日,九阳城大街上阴气冲天,散发出阴气的东西却是截然相反的一团烈焰。吴熙见多识广,当即道:“是横死的凶灵,那火只是表象,只有破开‘玄’,才能令他显形。”

    玄,是指掩盖死因的谜团,受死者怨念所激,具象化为实物。此凶灵的“玄”,便是覆盖真身的火焰。

    一般来说,人死后很难化作凶灵,除非“天谴”“地凶”“人怨”,满足其中两个条件,才可催生。而这种被“玄”覆盖,看不清真身的凶灵,则必须满足全部三个条件。

    吴熙双手交叠,结出灵印,一掌拍在地面,白色灵光形成数道光柱,拔地而起,封住了这颗行动迟缓的火球。

    奔逃的人群发现有御灵师出现,立刻由惊慌失措变为欢天喜地,连逃跑都变得不急不缓。叫喊声没了,火球显得更加茫然,在吴熙的结印中笨拙地打转。

    凤奕第一次见到凶灵,就是这样呆头呆脑的,不禁觉得有趣,绕着结印转了几圈,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吴熙道:“十七,凶灵不会说话。”

    刚说完,凤奕就听到一声近乎哀鸣的:“陈陈”

    凤奕惊讶地瞪圆眼睛,激动道:“师兄师兄,你快听,它在说话!”

    吴熙侧耳,并没听到什么动静,见凤奕的脑袋越凑越近,急忙上前拉住他:“十七,离远点。凶灵不会说话,你听到的大概是吼声。”

    这团火球的确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像是低吼。可凤奕敢确定,刚才那个声音不一样,是人说话的声音。

    凤奕又朝火球道:“你再说一句。”

    火焰闪了闪,哀鸣再起:“陈陈礼”

    凤奕大喜,紧紧抓住吴熙:“师兄,它说它叫陈礼!”

    吴熙皱了皱眉,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仍然是“呜呜”怪吼,不由深深望了一眼凤奕,心道:难不成有些声音,是凡人无法听到的?

    凤奕连忙道:“你家在哪儿?家中有谁?”

    火焰倏地明亮起来,就像看见希望似的,冒着灼心的疼痛贴近结印,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城南妹妹,陈雨”

    凤奕仔细听着,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两团明亮的火,垂在耳畔的黑发在烈火扇动中又轻又缓地飘荡,整个人好像变得比火还要明亮炽热,驱散了阴气,温暖的光能照进人心底。

    火球断断续续重复了两遍“陈雨”这个名字,还欲再说什么,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吴熙大惊:“小心!”转身扑开凤奕。

    电光火石间,一道惊鸿剑气贯穿了结印中的火球,凤奕眼睁睁看着那团方才还在急切表达心声的火球“刷——”一下灭了,残影中有个苍白的人影一闪即逝,尽数被剑气卷走。

    “阿雨救她,救她”这是凶灵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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