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三八章:九死只为钱
从临时书房出来,顾桐眼神就开始左右乱瞟。
果然,很快就发现,一根廊柱之后,有块烟粉色c绣一角折枝佛桑花的绢帕摇了摇。
尽量放轻步子凑过去,见俏丽的小丫头阿栀,正着急顿脚,催促道:“秀才快些,姑娘前日答应了邹二姑娘赏花诗会,马上就要走,特特在花厅候着呢。”
顾桐明知欧阳珏敢在师父的书房外截人,谈的肯定是正事。可可爱萝莉拦路c相约花厅什么的,心跳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捏?
匆忙赶到花厅,欧阳珏正端端正正坐着喝茶,旁边侍立这奶娘孙妈妈,和跟着出门的阿樱。
刚才带路的阿栀看守房间,已然先回去了。
见到顾桐,欧阳珏甚至来不及寒暄,只低声问道:“桐师兄,听说卫所士卒常年不是耕地c就是服役,一个月也不见得操练一回,能成吗?”
顾桐笑道:“师父都不担心,小师妹只管放心吟诗交友c折花上香,打仗的事,该当男子来。”
气得跺了两下脚,欧阳珏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姑父有书信来,阿父不想让你看见,只”
见她颇为难的样子,顾桐心不由提起来。
欧阳珏一咬牙,把悄悄偷出来的书信递给顾桐。
光看信封上“任夫弟如唔”几个字,漂亮得就像书法家写出来的一样,银钩铁画中见功底。顾桐再小白,这时候也知道自己恩师的表字是任夫,这信封用的是同辈的称呼。
信是简洁优雅的家常文言,顾桐看过后理解了一下,大意是做姐夫的告诉小舅子:
1,你做了两广提督不嫌弃偏远,肯亲自巡视土司林立的广西各卫所,而不是富庶的广东,可见实诚肯干。整顿军务是最得力的替国家效力,不必理俗吏所谓“就该坐镇梧州”的傻话。
2,你想练精兵,这是极好的事,可惜做姐夫的是京官,没啥外快,钱上面支持不了你太多。上次你外甥寄的一万银,全家已竭尽全力。帮不上你忙,你长姐内心不安,常常绕室彷徨c整夜不寐。
3,听说你明年想大规模卖白糖,不甘愿全依赖天师府张家的商路,想问问要不要其他分销渠道。但其实勋贵讲究世代传承,做生意虽然极其贪婪c却异常重诺,如果这生意的利润够多c供得起他胃口的话,让张家去找其他渠道就很好。
4,做哥哥的直接的忙都帮不上,如今朝廷气氛紧张c皇帝又忙于炼丹,夏首辅常常当众呵斥姐夫,日子难熬。但你行事不必被拘束,只管放手去做。姐夫不敢说包办你的得失成败,但保证不会有功被人抢c决策被人歪曲。
顾桐点头看信时,欧阳珏一直留神他的表情,见没有任何郁闷或愤怒,略放心了一些,低声道:“你建议改良火铳需无缝钢管,原本阿父想问姑父借银子盘下一铁坊,从冶炼矿石开始自己做,余地便大很多。没料想”
计划中的资金不凑手啊。
顾桐也不是不失望的:重工业是绝对的吞金怪兽,不论多少投资,都会显得捉襟见肘。白糖虽然利润高c市场容量大,但今年注定只能买红糖加工,受限于原材料,总盈利有限。可是明年大规模甘蔗收获之前,辣么多机械需要先期投资,这年头又没银行,筹钱着实成了大问题。
沉吟许久,才抬头一笑,问道:“师父知不知道,你会让我看信?”
咬唇犹豫片刻,欧阳珏小声答道:“阿父不忍心亲自告诉你,才让我”
——怕顾桐满腔谋划热忱,禁不住他为之筹谋的恩师,亲自出面来兜头浇一勺凉水?
顾桐畅快笑出声:“原来是你姑父劝放手去做,若不然,只恐师父略有顾忌,不太肯亲自出面施压,让广西都司的兵卒随我们挑选。这下子,我算是吃了定心丸了!”
欧阳珏到底只是初中生年龄的小姑娘,被哄得喜孜孜,笑靥如花。但智商情商都在线,忍不住还是小声问:“银钱借不来的话,只怕去佛山买铁坊,多半就没法子了。”
——不咬牙卖血做重工业,怎么改良枪管性能,怎么保持战场暴力技术领先?
怎么做都可以商量,但,不做这个选项,不存在的。
想到遥远的太平,还有嗷嗷待哺的化工实验室c耕耘之后敞开怀抱等待肥料良种诸多投入的土地,顾桐豪气顿生,笑道:“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回头我再好生盘算几个主意,施行之前必跟恩师斟酌,劳心的小师妹,你就放心罢!”
放心做个快活的小姑娘,享受你的美好青春年华吧。
不料欧阳珏的表情更不放心了,咬唇挣扎许久,终于出声道:“阿父是读书人,至不善经营,从不管钱粮。师兄有甚么筹划,不妨命人唤孙妈妈,来跟我说”
边说着,心里忐忑不已:桐师兄已经是天下最能适应女孩子拿主意的读书人。但如此军国大事,能接受女儿家帮忙吗?
顾桐却从善如流,乖乖点头道:“好,有头绪了,必来寻姑娘。只是当前唯一要事就是平定蛮乱,赚银子也着急,却只好先放一放。”
没料想师兄这么好说话,欧阳珏笑得眉眼弯弯,蹲礼后匆忙告辞,出门赴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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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继芳的都指挥使府邸,别说比驿站气派,比之藩台李香的宅邸,也不知道气派了多少倍。无他,文官都是流官,天下调动,基本对任所的居住都比较对付。而邹继芳是世袭桂林左卫指挥使,世世代代居住本诚,且袭爵长男入仕,就是个指挥使,铁打帽子一样的官儿。
今天是家里二姑娘请手帕交赏花c诗会的日子,一家子上下为这小宴,已经准备许久。
邹二姑娘是嫡女中最长的,身份尊贵。
今天的主客,是两广提督家独女,正值两广官场忙站队c忙算计c忙灭火种种混乱情境,升迁太速c后台不稳的欧阳必进,在偏远边疆都司眼里,依旧是一根金灿灿的通天金大腿,但凡努把力能够得着的时节,不妨张开怀抱c紧紧抱牢。
姑娘们欢聚,当爹实在最多余。哼着歌儿,邹继芳挪动超常体重,晃悠到演武场旁的休息间,刚坐定由美貌丫头伺候两杯酒,就见亲随饿狗抢食般飞奔来,气喘吁吁报:“李藩台来访!”
邹继芳抬脚就踹,亲随顺势翻着跟头滚到一边,他才骂道:“胡扯!踹不死你个编瞎话的兔崽子!三司同城,当家人谁敢不避忌着点?若不是蛮乱需会议,你爷我才不会去布政使司衙门;他李之光何等要脸,哪里肯大摇大摆亲来我私宅?”
亲随哭丧着脸,不敢轻松爬起来,只趴在地上,小声禀告:“不曾大摇大摆,只坐了两乘小轿,连递帖子的都改换了微服,是偷偷来的!”
邹继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转念想到在做客的欧阳姑娘,想到之前上峰欧阳必进的要求都配合了,起码不得罪一头。至于心眼贼多的这位同僚李香,自求多福吧!
越想越心情好,邹继芳手一挥让丫头们滚蛋,笑道:“就请来这里待茶吧!”
李香的表情维持读书人的淡定,心里其实是觉得,这邹胖子果然是武夫,行事实在荒唐,脑髓都浆糊填的,半生阅历统统哔了狗。
到底不好全套表演上门问罪,李香勉强拿出镇定表情,淡淡问道:“都司要出兵,我藩司怎生不知晓?”
邹继芳心里撇嘴,面上却请喝茶请坐,勉强维持礼数之后,懒洋洋反问道:“我皇明自开国之日起,何时都司调兵,需事先通报藩司了?不都是给个调兵时日通告,你出钱粮就好了么?”
李香心里咆哮:前两天你怕死的时候,怎么说一切跟我同进退?我想叫你调精兵守城,你怎么说你的兵除了守住卫所大营,就只看家护院?面上总算绷着体面,嗓子里逼出声音:“邹都指挥的意思,听提督调遣就好,其余事体,就不必找我藩司了?”
他可以这么质问,前提是隐隐拿着邹继芳的钱袋子:不到佛山进货铁锅c盐,你个蠢货走私卖什么?但这些货物都是官卖的,没有整个文官体系给面子,盐铁司给些方便,邹继芳只在广西拿大,到了佛山算得哪根葱?只怕连根毛都摸不着。
不料邹继芳一反常态,嘿嘿笑道:“藩司自己也是两榜进士,哪怕跟提督吵架,各自都有座师c同年,吃不了亏。我带兵的不会讲话,当然只好乖乖听命。提督说要参选精兵c速速平定阳朔蛮乱,我若敢吐半个不字,‘畏战怯懦’的名声,足够我喝一壶我是怂了,却不知藩司有何高见呐?”
李香听到这里,却是一喜:“果真是提督下令出兵?”
——天降纶音也不过如此了!逆水行舟,陈圭和齐敏现在只怕连梧州都没到,欧阳必进拿什么去镇压狼猺?那些天天刨地拉粪如同奴仆的军户吗?
什么叫找死不赶时辰?这就是!
李香千辛万苦造势,甚至不惜用尽人脉让胡松胡茂卿出手,不就是想逼欧阳必进慌乱,被迫主动出击c使出昏招吗?
最想听的消息得到了,李香再不想跟这死胖子周旋,客客气气一拱手,转身就走。
望着他的背影,邹继芳笑眯眯:劳资就要搭两广提督的船去佛山琢磨铁作坊,一旦搭上线,要多少铁锅没有,谁还耐烦来看你张酸不拉几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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