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三一章:戍守警蛮争
叫吃饭,可以看成是欧阳必进化解尴尬的说辞,但也确实到了饭点。
跑来太平后所开拓的这几个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表面都是为了提督府的大事,在这穷荒之地吃大锅饭菜,还冒着临近安南边疆的风险,欧阳必进看在眼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提督已发话,有眼色的随从赶忙去请沈总兵父子来赴便宴。
欧阳珏亲眼见到唐千户旧宅居然住着许多吃不消草棚露水的老弱,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栖身草棚,心底早就过意不去。听说邀便宴,忙换来随行的孙妈妈,命盯着厨房,好生整治些精致的肉食,万万不能委屈了扶助自家的亲友们。
顾桐倒是真没觉得苦,毕竟草屋条件也不比刚来的乡村旧房子糟糕,地气暖根本不怕漏风。就算每天与军户眷属一同混着吃大锅煮的饭菜,有顾二姐在,天天转悠出去捡想柴禾,没事就琢磨着给补些好吃的,能委屈啥?当然提督府的厨子的的手艺,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偷偷绕到小师妹身边,顾桐傻笑着问:“为宴席准备的菜不知道够不够?方便的话,想请李煮石他们百余道爷吃点好的。这些人肩负重任,现在大多关在山里,白天读书晚上玩药炉子,怪辛苦的。”生怕欧阳珏认为不重要,赶紧又补充解释,“若不是他们帮忙,建设的进度绝不可能这么快。”
一听是酬功,欧阳珏再不多问,低头一福,下去调配人手了。
顾桐悄悄松口气,转过身,正好看清楚欧阳必进若有所思的眼神,赶紧凑过去,没话找话问道:“师父啥时候建钢铁厂嗄?”
听这话问得如此轻巧,欧阳必进不禁苦笑:“百千铁作坊聚集的佛山,若要建个规模拿得出手的铁坊,万贯以下莫办。若是在梧州,只怕还不止此数”
谁都知道,重工业投资规模非常可怕,但关键是没有自家弄出靠谱的钢铁,怎么可能优化无缝钢管嗄?没有正圆的钢管,改良火铳不是开玩笑吗?
犹豫片刻,顾桐小声道:“师父也看见校场上那些样子货,但只要配备像样的火器,弄来给提督府站岗,或者守备地方,还是差不多能打的。”
看一眼“大明最强火器家族”出身的柳珽,欧阳必进眼睛忽然一亮,问道:“但凡火器精良,加以操练,这便是能战之师?”
沈希仪正好被请进来,听见这一问,牵连到最关心的军备,都来不及寒暄请安,便朗声笑着答道:“然也!卑职行伍数十年c转战西南各地,像这等闻金鼓而行动划一,变换队列中转侧无碍的,放在哪里都是精兵的坯子!”
顾桐却忍不住小声嘀咕:“军姿好c听口令,也就是站个岗啦这种身体素质,训成野战强军只怕还是没戏,连烈度稍微强的行军都扛不住吧。再说了,本地军户都当兵去了,谁种甘蔗啊?”
听到这里,柳珽奇了,问道:“不是吧?你这些军户只是种地,你还列这许多计划,让他们操练?”
有点年纪的人同样疑惑,却还能忍一忍,沈钧这些天跑早操也跟顾桐混熟了,同样忍不住追问道:“这些军户隔日操练,比大多总兵c参将麾下营军操练还频密,难道还回去种地?”
顾桐失惊,问道:“正规军难道不是每天操练c五天一休的?”
每个人都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终于还是沈希仪厚道,回答了他一声:“卫所能一月一操,已属难得。但凡亲卫人马能做到隔日出操的,便可称一声骄兵悍将。营兵通常三日或五日一操。至于每日皆操练c五日一休的只怕是拉磨的驴罢?”
柳珽捶桌大笑。
沈钧有些担心老爸乱开玩笑,激怒傲娇的读书人,忙悄悄拉扯衣摆。
欧阳必进多少有点明白,这徒弟惊才绝艳是真的,多少有些不通世务。幸好见顾桐满脸震惊,倒是没有生气的么样子,也不必劝了,只忍笑道:“方才阿珽问的,为师也有些疑惑。——既然本千户所的军户只是种地,何须这般操练?”
顾桐特别理所当然地答道:“十万大山那边就是安南,这里是边疆卫所啊!”
这不是常识吗?哪有边疆屯垦军团不操练的!
这下连欧阳珏都忍不住乐,抿嘴道:“师兄毋忧,此地虽近安南,如今安南已是莫朝,其父子均性喜阴私,时常怂恿土司之流在谅山那头闹。但我皇明一旦真点兵征讨,又献礼割地,未是大患。”
柳珽也得意道:“嘉靖十九年时,我阿兄挂征安南副将军印,大军未出两广,莫氏乞降矣!”
总不能跟这些人科普,这个蕞尔小国,绵延几千年里面,上演过多少翻脸不认人,同时还全挂子的倒霉就来哭求c得势就猖狂吧?
顾桐挠头:吃饭讨论就是这点不好本意是问一下钢铁作坊的进程,好安排一下优化火铳的各项工作进度,一不注意就歪楼袅。
这时席面已经安置好,欧阳珏命人去请安席,便退至旁边小花厅,命厨下收拾几个精致小菜送来,又请顾二姐一起用不提。
入席之后,有欧阳必进坐主位,沈希仪倒不像平时闲聊那样随意说笑,只举杯致敬c闷头吃菜。
自从袭职入仕任职奉议卫指挥使,沈希仪虽然武勇且约束军伍得力,民间口碑极佳,大半生升贬不定c辗转多处,只落下一身旧伤,从未得上峰文臣这般厚待如家人。到这般年纪,唯一挂心的也就是儿子的前程了。故而再不敢像年轻时自恃本领,只闷头做事。
欧阳必进之前都是文官,头一次主管军事,还是被撮弄到这几近化外之地,比流配三千里还远。难得沈希仪应承愿顶着副总兵头衔镇守小小千户所,心里着实领情,言语温煦c加意交接,自然是宾主相得,席上一片其乐融融模样。
顾桐不敢在长辈面前抢镜,正好平时忙得天昏地暗,难得有时间见到沈钧,只觉得这位将门之子爽朗又精明,比柳珽显然多了个脑子,也就趁空小声问:“沈兄不回贵港家里?”
沈钧哈哈一笑,举杯喝空了一翻手腕,道:“案首不必客气。某在族中排行第七,叫我沈七就好。”
现在顾桐也习惯了,大明人氏跟你报排行就是同意兄弟相称,喜道:“七哥,小弟是有个问题没想明白,难得见面,正好请您参详一下。”
沈钧早就看出,此地虽然说请自家老父复起总兵来坐镇,但也只是坐镇,一切都以这秀才为首。做武官的,也都很适应文人当政,故而只略微愣一下,客气道:“哪里哪里,我也就是痴长几年,本地熟些。顾世兄只管问,七哥必不敢藏私。”
顾桐拱拱手,笑道:“只是打听一下:如果弄得好,明年嫌已经开垦的地不够种,再买也不方便,自己去开荒,要不要紧?广南西路这边,有没有卫所自己开荒的?”
沈钧略微有些吃不准:这些民政的事,他哪里关心过?而人家卫所田亩的事,相关利益,是最大的阴私,又哪里好随口议论的?
倒是沈希仪听见了,哈哈一笑,道:“这太平后所最早只一千一百人,每军户配五十亩地,合一千一百顷。如今已不止两千顷了,可不就是每一代唐千户慢慢开垦出来的?”
欧阳必进自然知晓这些政策,也道:“卫所垦田无税赋,但不能与民户争地。在这边疆,开荒乃是朝廷要嘉奖的好事,但蛮夷作乱,需自己卫护耕地”
说到这里,满座的人都笑了。
——因为大家都是突然想明白,顾桐咬牙支出那么多钱粮,趁农闲天天操练这些军户,原来是打着埋伏呢!
顾桐倒也没啥好得意的,主要是他听说卫所就等于是驻地军区之后,想当然觉得地方守卫部队也是要保家卫国的,操练理所当然,练兵支出成本目前也就是一些吃饭补助,应该是利用卫所土地必须付出的代价?
没料想在本地人心目中,这成了顾桐深谋远虑的做派了大雾!
正语笑不禁片祥和之际,充做宴会小厅的船舱门忽然被重重敲响。
没等欧阳必进扬声命进,门已经被撞开,欧阳真脸色煞白出现,整个人略微有些晃,匆忙道:“有民乱!俍人和猺人打起来了,搅进去十几个寨子,如今桂林府阳朔县城外人心惶惶。”
欧阳必进脸色瞬间煞白,“噌”一下起身,问道:“怎生在桂林府?”
沈希仪忙也起身,命沈钧上前扶住欧阳必进,安抚道:“且不必担忧!这些土人向来彼此攻伐,败则身家不存c胜则取地盘人口,只消不招惹我子民c不进县城闹,也只是寻常事。”
欧阳必进点头表示听明白了,掉头看来报讯的欧阳真疲惫不堪,想起侄子本来在家里主持白砂糖跟天师府张家交接事宜,这样急忙赶来,多半是快马,只怕双股受伤。不由关切道:“先莫说话,阿真你赶紧去上药,喝些热汤,再来叙话。”
艰辛地摇头,欧阳真嘶声道:“小侄拼了命赶来,并非不知两广蛮夷向来不服王化,这算不得大事。但这次紧急,是上个月广南东路湛江有民变,平江伯陈总兵带两营人马去助胡藩台,也带走了桂林参将,那边如今只两个守备在营中,桂林知府每日来一封告急文书!”
这下别说欧阳必进,连沈希仪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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