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受惊

    暮江虞是被人晃醒的,朦胧着眼坐起来,被碰到的地方丝丝泛着疼,她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一脸冷笑的人。

    那人约二十几岁,一身淡紫衣衫,绣着竹纹,面容清秀,却带着厉色,“你就是暮江虞?这里可不是凤郦,容不得你放肆,寅时起床,卯时去太医院,在凤郦没人教你规矩吗?”

    暮江虞朝外看了眼天色,不过蒙蒙亮,空气里还带些冷意,她懵懵的看着她,还在消化她的话,就被扯着胳膊拽了起来。

    和楚温沨扯她不一样,他用了力气她也不疼,被握着的地方麻麻的。她被胳膊上的剧痛刺出了眼泪,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朝后退着要躲过她。

    那人被她挂着泪水的面容惊艳片刻,伸手摸着她的脸,眼里带着嗤笑,“长的这么好看,怪不得昏帝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现在这幅样子给谁看?还想迷惑圣上不成?”

    暮江虞没有回她,呆呆的站着,心里发疼,“今日就不要去太医院了,留在这教你些规矩,省的以后冲撞了娘娘们。”

    那人出去后,她擦擦眼泪,僵硬的站在那,过了一会有人探了个头进来,见她还站着不动,进来拉她出去,“你别理她,涟如就这样,你也不算我们这类人,她管不着你。”

    “我叫言归,有事可以找我,我就住在你左边的屋子,你收敛一些,前些日子宫里传出消息,说圣上看中你了,要娶你当妃子,宫里的娘娘都等着找你茬呢,涟如是乐嫔的人,你不要顶撞她,要不然吃亏的还是你。”

    暮江虞听得到她每个字,组在一起却怎么都听不懂,小声的跟她道了谢,“没事,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以后互相照顾,我先走了。”“好”她想拦住言归,颤了颤手又落下,茫然无措,看不到身后嘲弄的眼神。

    手上的疼一点点渗进心里,她眨眨眼看着将明的天空,还有几颗星星闪烁,吃人的地方吗,被吃了也不错,就不用这么疼了。

    她站了不过一小会,被一个面色不善的麽麽喊了去,跟着进了新景斋。里头的院子站满了人,都是一身近乎白的淡粉色。“圣上虽然封你为太医,该懂的规矩还是要懂,进去站着。”

    暮江虞咬着唇站了进去,这么多人没有一个回头看她,她不知道这是培训新来宫女的地方,她不需要来,在乐京花君梧半点都不愿约束她,怎么会教她规矩。

    宫里的人应了上头娘娘的吩咐,给她些苦头吃,若是圣上插手,便是上了心,自有太后和朝臣谏言,一个亡国妖妃还想迷惑圣上,五马分尸也算轻的。

    若是不插手,那就随她们整治,一个太医还能重过她们不成,况且圣上久未回朝,政事堆积,怎么会有时间理这些琐事。

    麽麽心里计较的分明,“先学跪姿,跪不好就一直跪着,总比日后顶撞了圣上和娘娘,丢了头好。”众人随着她齐齐跪下,仔细的看着她改着姿势,只有暮江虞还站在那。

    麽麽冷笑一声,正愁找不到机会,她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对身后两个宫女吩咐道:“掌嘴。”两人领命,一人拉着她,一人抬手,暮江虞咬着牙避开,那两人没想到她会反抗,竟让她挣脱了,瞬时冷了脸色。

    “在凤郦,阿君对太医都是以礼相待,岚宸自诩有多好,我一丝没有看出,不过是被宫墙掩盖了,传出去不怕被天下人耻笑,我虽答应做太医,却不会跪拜你们,逼迫我不过是一条命。”

    她拿出袖子里的匕首,横在脖子上,郁姐姐说除了父母不能跪任何人,而且她要是跪了,也算是阿君跪了,她的阿君到死也是凤郦的皇,岚宸才当不起。是他们逼她的,阿君不会怪她吧。

    “放肆!反了你了!”麽麽寒着脸盯着她,“给我夺下来!”旁边两个太监闻言也围了上去,暮江虞冰着脸,朝外跑去,后边的人立马追上去,这要是冲撞了人他们都担不起。

    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跑,没有时间给她思考,随意认了个方向,不过跑了片刻,迎面遇上林骁,林骁身后一队御林军持枪拦着她。

    林骁心里泪流不止,怎么就真遇上了,圣上让他巡逻宫里,他明白是为了皇后,宫中那些人得了消息,小动作不会少,他尽可能的往浮香阁这边走,可这还没到,皇后在新景斋干什么?

    暮江虞看着他一身御林军黑甲,没了在凤郦时的嬉皮笑脸,寒着一张脸,把手里的匕首架在脖子上,“让开!”

    林骁看着她脖子上一线红痕,心底拔凉,圣上不得扒他一层皮?可他还是得装着一副冷漠的样子,“暮太医这是何意,圣上有好才之心,不计较暮太医一介女流,破格提拔,既然到了岚宸,宫里的规矩岂容你不遵!”

    后边的宫女太监早追了上来,听到林骁这话,一脸讨好的笑,“左统领说的是,吴尚仪怕暮太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得罪宫里的贵人,好心教她些规矩,哪知她不识好歹,顶撞了吴尚仪,还在宫中乱跑。”

    暮江虞静静的听他们说,死死拽着匕首,往脖子抹去,被林骁眼疾手快扔了玉佩砸开。他重重舒了口气,还好他一直盯着,要是人死在他面前,他自刎谢罪吧。

    两个太监也被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么烈,真敢自杀,在她看着匕首愣神时,连忙过去死死按住她,见她挣扎的厉害,其中一个抬脚在她小腿踹了一下,“老实点!”

    又讨好的对林骁说道:“奴才谢过左统领,没什么事奴才就带暮太医回去了,吴尚仪还等着呢。”

    “带回去再来次自杀?要是她一头撞地上你们怎么拦?”“这”“暮太医不懂规矩,也是正七品的官职,吴尚仪教教就算了,别乱了大小,让她回去面壁思过,再犯交于刑部处置。”“是。”

    林骁步履沉稳的从他们面前走过,身后的副将有些疑惑,左统领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看不到林骁了,太监才厉着神色,踢她的那个摸着她的脸,暮江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的想吐,拼力的挣脱,但心里悲戚使不出多少力气。

    岚宸太监宫女不许留长指甲,他在暮江虞脸上摸出三道红痕,狰狞的鼓在脸上,却没减少她多少容颜,“行了,走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左统领发话先收敛几天。”

    那个太监这才收了手,拍拍暮江虞,“便宜你了,长这么张如花似玉的脸干什么。”两人一路拖着她回了房间,把她扔在床上,出去时似乎还在回想手上的触感。

    暮江虞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后,抹了眼泪,跑到井边打了水,粗粝的麻绳磨的她手心刺痛,却不及被他们掐出的月牙疼,疼到她心底深处。她全身都像有蚂蚁在爬,又像被蛇窟的蛇伸长了信子舔舐。

    冰凉的井水倒在身上,搓了好多遍都搓不掉,细嫩的皮肤要破了皮,她有一瞬间想就这么破了也好,死了就不会疼也不会难受了,可是阿君想她活着,姐姐们也想,这是他们唯一的念想。

    她抹着泪回到床上,身上刺疼,带着让她想换层皮的恶心,哭到没有泪了,崩溃的昏过去,却不安稳,时不时被梦魇惊醒,梦里的人一身金丝镶边的黑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深陷在蛇窟里,她能触到蛇滑滑凉凉的身体,感受着它们惊悚的信子。

    晚上涟如和言归进来看她,见她恍惚的神色,涣散的瞳孔,相视一笑,这才第二天,传闻中的妖妃就这点能耐?临出去时,涟如拉住言归,指指床边,言归了然一笑,两人出去打了一盆水倒在床上,掀了湿透的被子,拍拍手出去了。

    暮江虞神志不清,梦中下了场雨,冰凉刺骨,蛇窟的蛇密密麻麻挤在她身上,难受的她想死去,深到骨头的寒凉让她越来越清醒,屋子仿佛落在蛇窟中央,黑暗里万蛇涌动。

    楚温沨耐着心等了一天,无论宫女太监还是朝臣,都战战兢兢,圣上今天摔了起码五六个茶杯,眼里带着凛冽的杀气,似要撕裂底下的人。

    昨夜宫中兴宴,庆祝他班师回朝,圣上心情还好,今日朝臣们才敢提四王造反之事,却没想到圣上发这么大的火,在青州都没有。他们想不到楚温沨的火气早在青州就被暮江虞灭了,只是因为她被逼着自尽才发的火。

    楚温沨过来时,房门大开,凌晨的冷风徐徐吹进去,他刚刚缓和些的脸又阴沉起来,轻手关了门。床上的人蜷成一团,被子掉在地上,他心里还未熄灭的火气腾的燃起来,被他狠狠压住,拳握紧又缓缓松开,拾起被子。

    入手是冰凉的湿意,稍微使点力气满手的水,他眼睛一缩,触着床榻,手按下的地方逼出一摊凉水。很好,都很好,他眼里布起血丝,带着嗜血的杀意,手却半点力气没用,轻轻把人抱起来。

    刚刚碰到,暮江虞的身子就颤颤抖起来,泪水肆虐,楚温沨心肝绞起,抱着她快步坐到凳子上,紧紧锁着她,“是我,别怕。”怀里的人却抖的越发剧烈,歪头干呕起来。

    楚温沨轻轻拍着她背,低低的哄她,“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江儿不怕。”暮江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身体像被条大蛇缠上,她崩溃的挣扎,怎么都挣不开。

    楚温沨没了法子,捏着她下巴凑过去亲她,却看见她左脸高高的肿起,三道蜿蜒的红痕狰狞的爬在上边,他颤着手去触碰,暮江虞猛的颤起来。

    他眼里带着化不开的黑色,轻轻掀开她一只袖子,梨瓣一样的手臂青青紫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他没有再看,抱着她走了出去。

    林骁见他出来松了口气,圣上昨晚可是片刻就出来了,估计就看了一眼,今天不会想留那吧!还好还好,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瞪大了眼,圣上怀里抱的是谁?不是皇后

    他痛心疾首想出言提醒,看见楚温沨风雨欲来的脸色,默默封了口,沉默的跟在他后边。“念寒宫。”

    林骁连忙去安排,念寒宫是圣上给皇后修的宫殿,圣上明白一时半会封不了后,在回来时让人修了念寒宫,说是给暮太医住,他和林垣清楚,是给封了妃的皇后住的。

    念寒宫极偏,与冷宫不过数宫之隔,原来废弃很久了,圣上估计挨个宫殿想,才找到这么个地方。里边别有洞天,对宫里的人来说不过是个素朴的地方,昭示着皇后的不得宠,可是他知道,那是最合皇后心意的布置。

    有林骁的安排,楚温沨一路没有遇上巡逻的护卫,林骁已经点好了灯,烧了水等他过来,圣上向来稳重,濒临死境都能面不改色,尤其为了皇后,可是步步为营,今日这般,怕是皇后出了什么事。

    “药盒。”这个药盒是暮江虞在凤郦宫前送他的,他非贪图里边的药,只是这是江儿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会仔仔细细收着。里边的字条他来回看了很多遍,闭着眼也知道药的用途。

    “左手第二排第三个。”楚温沨一直抱着暮江虞,她颤的再厉害也不松开,细碎的吻落在她额上唇上。楚温沨给她上药时,林骁才看到她脸上的挠痕,在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触目惊心。

    他以为这是全部时,楚温沨给她撸了袖子,林骁瞟了一眼就垂下头,在旁边侯着,现在圣上顾不得他,哪天想起来他屁股要保不住了。

    细细涂完两只手臂,正要看看其他地方时,楚温沨猛的抬头,眼里杀气要凝成实质,他都舍不得碰的人,不过一天没见,成了这幅样子,他恨不得杀的宫里血水铺路,“出去。”

    林骁低着头去宫外守着,脑子里萦着皇后惨不忍睹的手臂,看圣上的样子,其他地方伤也不会少了,是他的错,他应该送皇后回去,久不在宫中,都忘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圣上不会罢休,那他借机多杀几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楚温沨撕了暮江虞的衣服,那衣服在冷水里泡过,带着水渍,刚刚他被她身上的伤吓住了,此时缓了口气,才找回些脑子。

    暮江虞抖的没了力气,轻轻的颤着,颤的她肩胛骨上青紫的手印像颤到楚温沨心里,狠狠拽着他心脏。他掀开被子拢着她,唇密密的印在她身上,不带一丝色气,柔软的安慰着她。

    涂完药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他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哄着,唇一下一下啄着她,“别怕。”

    暮江虞清醒过来时,双手抱着臂,躲着他,“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楚温沨捧着她的脸,眼睛深沉的看着她,“是我,江儿是我。”暮江虞眼睛对了好几次焦,眼里才映出他的脸,“楚温沨”

    “是我,别怕。”暮江虞死死盯着他,咬上他肩膀,像要把所有的恐惧都发泄在这里,楚温沨抚着她背,头蹭在她耳边,含了她玉坠一样的耳垂,像含着举世的珍宝。

    暮江虞咬够了,松了嘴,抱着他哭,“不要碰我,有蛇,好多蛇”“没有蛇,我带江儿去洗洗,就没有蛇了。”“洗了,好多好多蛇。”

    楚温沨没有回她,吻着她发顶抱她起来,添了热水,熏了香料,给她洗了澡,暮江虞颤着身躲开他,被他弯身搂着腰,“别动,我在,没有蛇。”他从未做过这种事,面对无助哭泣的她,无师自通。

    洗完抱着她回了床上,搂着又涂了一遍药,“江儿睁眼看看,这是我与江儿的家,我守在这里,不会有蛇。”暮江虞从他怀里露出双眼睛,里面的胆怯要化了他一颗心,她心里空的厉害,也没有反应过来反驳他。

    “有蛇。”“在哪?我抓走它们,江儿不要怕了好不好。”暮江虞从被子里伸出胳膊,“这里,还有身上脸上,好多蛇在爬。”

    楚温沨啄着她的唇,别人碰她她要难受成这个样子,自己对她是不一样的吧。他心里的怒火熄了一小片,唇印在她胳膊上,轻轻的吻着,一毫都不放过,“还有蛇吗?”

    暮江虞动了动胳膊,死寂的眼里有了些亮光,“没了。”楚温沨衔住她两片唇磨了一会,吻遍她身上的伤痕,抬眸看她时,她已经无声的睡着了。他手指点啊点,轻轻点平了她蹙起的眉头。

    抱着她躺了好一会,确定她已经睡着了,才轻手轻脚下了床,拿了手炉塞到她怀里。林骁见他出来,连忙跪下,“圣上该回宫了。”

    “让太医院的人去浮香阁通知一声,暮太医昨夜屋里进了水,凌晨就去了太医院。”“是。”

    “朕出征前放在御花园的玉佩丢了,大后天严查宫中,格杀勿论。”林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皇后的地位可比他想的还要高出很多,若不是真放在心头,圣上今夜就发作了,他何时需这般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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