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番外1 花君梧

    凤郦两代昏君,燕乐帝只知美色奢侈,宫中佳丽三千,亭台楼阁,寸金寸玉,如仙境一般。清庙帝杀尽兄弟姐妹,朝里重臣非死即退,再无人约束他,也没有人能抢他的皇位,昏庸比燕乐帝更甚。也许是造孽太多,清庙帝纵有再多女人,也不过他一个孩子。

    他十八岁继位时,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朝中大臣非奸佞,即无所事事,别说凤郦军队了。他登基那天,站在凤栖楼俯视乐京,琼楼玉宇,白花齐绽,在重重宫城里仿佛都能听到街上的喧哗,他心里一片凄凉,这繁华的虚像背后,是一堆堆枯骨,万民同泣。

    当初父皇在位时,他刻苦读书,曾想若是他登基自当改变凤郦,还百姓安居乐业。只是真的坐上那个位置,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分明心里有满腔抱负,对着千疮百孔的凤郦如何也施展不开。

    和虞儿初遇是在他即位一个月后,他放荡了几天,也下不了决心,向来温润的人竟也有了火气,撇开宫中的人,独自出宫散心。正值烟花三月,乐京瑰丽无双,走在城里如进了画境。他的眼却只能看到一具具尸骨,听到一声声哀嚎。

    逃避似的去了城外,漫无头绪到了一片虞美人花海,到他腿高的花娇美脆弱,却迎着料峭春风挺直向上。他被一只蝴蝶吸引了目光,追着看去就遇上了虞儿。

    正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晚霞如胭脂,层层晕染在天上,沾着化成琼浆的柔亮夕阳,眼前的花海也被染了一层剔透的光晕,只是景再美,也没有眼前的人好看。

    虞儿穿着一身雪色的百蝶衣,蝴蝶以金丝绣出,周身围着一群蝶,仿佛不属于人世,要化蝶而去。

    暮江虞,暮色,江水,虞美人,他知道这名字是假的,却不追问她,满心欢喜带她回了宫。她从未出过门,此番跟着家里的人一路到凤郦,他是她第一个认识的陌生人。

    她纯白的像一张纸,除了医术什么都不会,他一点一点教她,把她染成千百种颜色,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一点唐突。

    他带她出去逛街,带她吃遍世间美食,看遍世间珍玩,带她见乐京的无限繁荣,第一次,觉得这个虚伪的都城有了些色彩。

    他与她吟诗作画,弹琴吹箫,在乐京周围山野里,在节日喧闹的街上,在宫中的月色下,在雨天在雪天。

    他看着她一点点学会做点心,做一桌的菜,看着她渐渐懂了些人情世故,对他放下戒心,心里只有他,说愿意陪他一世。

    他满心蜜意给她写了思虞,慕虞才是,怕吓着她,曲里告诉她,他思她念她,只是她听不懂这么复杂的心思。

    他描绘一天给她画了副画像,是他们初遇时的样子,原以为要画很久,下笔时思如泉涌,如何也停不下来,收笔时她已经跃然纸上。

    他修了蝶裳楼,看起来奢华漂亮,不过是最普通的柳木建的,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他却不愿意让她背上骂名,这是他唯一修建的东西。

    他会看着她,牵着她,背着她,虚虚揽着她,亲她额头,却不会抱她吻她,有几次她吃多了甜食,或吓到了,他也不过在床边坐了一晚,到天亮才合衣趴在床边。她是他唯一的珍宝,他愿意等她开了窍,无论多久。

    因为她,他终归下了决心,他的虞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自然也要配得上她。祖上造的孽他会还,他不愿她被人说一句坏话。

    国库空虚,他却不能再加赋税,他无法再欺压他的子民一分一毫。还是他的虞儿聪明,他顶着百官,下了一系列改革,不征一兵一卒,兴商业农业,只要给他两三年,他会护好凤郦,护好她。

    只是上天不愿,岚宸新帝登基不到一年就兴兵攻徐,三年打下徐国,他明白,他想要的不止一个徐国。他站在蝶裳楼顶层,俯视着整个乐京,再往外眺望,这是他的国家,可是他护不住了,她怎么办?

    他前些日子才下定决心要娶她,两年他把她护的很好,只是略微染了些颜色,浅浅的,看不出,他还是担心,他的虞儿那么好,那么聪明,却不谙世事,他怕他稍不留神就被人抢了去。

    宫里的人为了讨好他,也见他宠她如命,一个个人精似的喊她娘娘,她不懂,被忽悠几句就应了。后来所有人说她爱他,她也就信了,傻傻的要嫁给他,只有他知道她喜欢他,有很多种,唯独没有嫁给他那种。

    但是他不想等下去了,是他自私,嫁给他他有一生去让她爱上他,他不会碰她,只是想要个虚名,等她想明白了,他会让她补上,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只要一个,她怕疼。

    看她满心欢喜的等着嫁给他,他要如何告诉她,他娶不了她了,也护不了她了。说她不爱他吗,以她的脑子,想破头也不会明白。

    他纵有千般不舍,也要与她分开,他舍不得她陪着他死。他细细规划了许久,让人身边的护卫分次去河泉布置,那里三国接壤,人多眼杂,适合藏身。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放心,他的虞儿单纯的让他心疼,他一遍一遍语无伦次的叮嘱她,吓唬她,只希望她能记得些。河泉与乐京,数千里的距离,他第一次如此痛恨父皇,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中秋的夜里,他把她抱进了去河泉的马车,这天他特意款待诸臣,人多不会被人太注意,他心里清楚,已经很多人蠢蠢欲动了,他不敢冒一点风险,哪怕是要早些离开她。

    他平日不愿她见外人,偌大的宫里没有多少侍从,他登基以来能省的都省了,因而她走了两个月也没有人发觉。

    他每日吹着思虞,她似乎就藏在萧声里,每次看着宫里的花,她仿佛在拈着花朝他笑,提笔画她却越画越想,画的再传神也不及她一声“阿君”,一个细微的表情。

    楚军终究还是来了,他的虞儿已经到河泉了吧,是不是每天托着腮等他?他看着手中华丽的喜服,心情再也静不下来,他想陪她一起走,他想与她一拜天地,长相厮守,只是这是他的国,他的家,他给不了臣民安定的生活,如何也不能弃他们而去。

    传闻岚宸的天初帝御驾亲征,倒是没有见到,从头到尾只有镇南将军柳潜渊,攻下乐京就再无动作,以礼待他。

    他看着宫里的楚军,突然有些羡慕,他也懂得治军,只是凤郦哪里有军让他治,两位先帝为了皇位安稳,杀尽了将领,剩下的不过是些浑水摸鱼的,而他又哪里来的银子养兵。

    若是他生在岚宸,是不是就能护住她了,这个念头不过想了一瞬,就被他狠狠压下去,他是凤郦的皇,无论凤郦有多糟,也是他的家国。

    把凤郦交给楚军他也可以安心,无论是不是装出来的,他能感受到楚军严明的军纪,他打听过岚宸和徐国,世人都说天初帝暴虐,其实不然吧。

    就像她的虞儿,明明那么好,却被人当做妖妃,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带她出去了,好吃的好玩的都是让人从宫外买回来,他一辈子也不愿她知道这些,希望绿漪他们能照顾好她,再过几年就好了,再过几年人人都只知天初,不会再记着他了。

    他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那日他拿了本书坐在御花园看,园子里的早花已经开了些,看着看着被一朵白花吸去目光,多像虞儿,虞儿也总一身白衣。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向柳潜渊禀告,有人自称妖妃?肯定是想虞儿想糊涂了,她现在在河泉干什么呢,吃点心?与宁儿玩闹?

    怀里突然就多了个人,惊了他,他僵硬着低头,手颤的不行,想抬起来没有力气,任她紧紧抱着他哭泣,他心里乱成一团,既欣喜又慌张,还有些无奈。

    他的虞儿呀,心思剔透,他细细叮嘱了他们,还是被她知道了,只是她现在回来,他如何护她?

    他只得抱起她,带她回去再想办法。柳潜渊却拦住他,这些日子他不喜不悲,当楚军不在一般,此时却露出了他该有的气势,冷冽了眉眼,为了她,他会露出所有獠牙。索性他们没有为难,否则他要怎么办,他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抱着她径直去了桐玉宫,背上总有一道冷漠的视线盯着他,似要撕裂他,拐弯时他朝后看了一眼,对上那人冰寒的眸子,带着隐晦的情意,不加掩饰的杀气。

    他一寸一寸看着她,想把她刻进骨血里,最好刻到灵魂,下辈子也忘不掉。她牵着他的手,一脸傻笑的看着他。

    他心里激动起来,死寂的心沸腾了,这是开窍了?他耐着心思,仔细问了她这一路的见闻,越听却惨白了脸。

    她说她救了一个男人,与他一起待了两个月,是他带她去的河泉,带她来的乐京。怪不得想杀了他,他也一样。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的动杀心,他小心翼翼护着的人,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他敬她爱她,愿意等她一辈子来开窍,却被人骗了个彻底。

    他看着她不含杂质的眼眸,喜欢他吗?喜欢,和我比呢,喜欢谁?唔她迟疑了片刻,阿君!

    他听得出她话里的不确定,以手掩着面,乐京被攻破时他也未曾有过落魄,他掏心宠了两年的人,不及他两个月。

    是他方法错了吗,他该强势些?可是他怎么舍得,她刚来时像个孩子一样,他怎么舍得,后来宠上了心更舍不得。

    他失魂落魄的出去,那人倚在栏杆上盯着桐玉宫,见他出来才松了口气,他气急攻心,朝他冲过去。他败了,国败给了他,人败给了他,他强撑着气势,一语不发和他错身。

    既然楚皇回来了,他的结局也该定了,也许她救过他一命,他对她有些情意,要是她求,他们能远走江湖也说不定,这个想法还没过完脑子就被扼杀了。

    他想以死赔罪,生是凤郦的皇帝,死也是,但是他现在不想这么轻易了,是他自私,是他阴暗,他会死的波澜壮阔些,让她恨那个人。

    只是看着她娇俏的笑,到底舍不得,她有什么错,她本就不爱他,是他一厢情愿罢了。也是他先放弃的,若是当初一起走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在山野嬉闹吧,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般。

    他寻了楚皇,以玉玺和几位大儒的归降为契,换凤郦一个盛世,保宫里人安定,自然包括她,也是为了她。他们的谈判成功了,因为楚皇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他的将士必然杀她。

    他登上蝶裳楼顶层,看着乐京,国破家亡虽然怪前代积弱,总归是亡在他手上,他无颜面对凤郦百姓,别说隐姓埋名逍遥世间。

    他知道,天底下除了楚皇再不会有人护她,不为了她的容貌护她,把她交给他,他放心。只是心里的不甘时时灼烧着他,他会自焚在楚皇面前,要是他解不开虞儿的心结送她回去最好,解开了是他们的缘分,他再不甘能怎样。

    熊熊的烈火燃起,他一身龙袍,气势威严,最终还是吹了一曲思虞,虞儿,你可知我如何的爱着你,对不起。最后之刻,他仿佛见到她一身凤袍,穿过层层焰火,笑的柔软,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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