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肺门生漏

    苇架上秋生的藤蔓半遮半掩,几枝打了苞,何喜认出这是鄂人常种的葫芦瓜,原以为热汗丽宫都是辉煌气象,没成想还有此田园风光。然而此刻无暇细想这个,透过藤蔓间隙隐约可见对面状况,既是她瞧见公主了,那公主必然也瞧见她了。

    何喜踌躇半晌,终究还是举步绕过苇架,微一错步时却觉脚下土质微微濡湿,仔细一嗅,几分腥臊味道,她嘴角一抽,今日何等大运,足底世界简直色彩缤纷,先是撞了只蛇,这会儿还踩上了人工肥尿。

    绕出苇架,只略微一眼而已,发现公主虽十里红妆随扈百余人,但这时候随身的却简便,单两个丫头并一个老宫嬷。何喜虽久不在平阳京,但旧日的礼仪规矩到底还没忘个干净,公主凤颜不可莽撞直窥,因而也仅是一刹那眼风而已,她很快垂下眼睛行了个礼。

    礼方罢,便听得公主身侧丫鬟喝问:“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虽没有抬头看清对方神情,但这声音惶急惊怒,竟像何喜犯了什么错处一般责问。然而初次谋面,何喜自问并未得罪过对方。何喜暗暗警惕,再一偏头,方才引自己来的那位女奴已然不见踪影,脑内警钟大响,她斟酌措辞道:“我是鄂多敏管事家眷,承呐木措与公主殿下大婚之幸,来此赴宴。”

    那丫鬟又问:“宴厅设在宫中正殿,你在此地又是何意!”

    “我,我”

    那丫头视线投来,只见垂头肃站的女人额上纹绣纵横,看着有点格外的奇异,两扇睫羽上下扑动,显得几分鬼鬼祟祟口不对心,丫鬟音调提高,“说啊!我看你鬼鬼祟祟,难不成要行些不轨之事,再不老实交待有你好果子吃!”

    “我,我下元不固,肾气虚衰c封藏失职”

    “跟谁掉书袋呢!别绕弯子!长话短说!”

    “我尿频尿痛尿不净。”何喜咬牙,兵行险招,一手捂住肚子。

    “你!”那丫鬟正欲再说,忽然西风又起,一股子特别的味道传来,再联想到何喜前言,她大惊失色,“你居然在此地便溺!”

    守宁公主闻言蹙眉,掩帕捂住口鼻,眼风扫到对面女人身上,只见那女人脸侧两团红霞飞起,倒像不好意思似的,蚊呐般辩白了一句,“只,只溺没便”

    粗鄙之至!

    守宁捂紧手帕,不耐道:“速退。”

    何喜求之不得,飞快滚了。

    方才质问何喜的那丫鬟甘翘愤愤不平道:“殿下!那妇人如此粗鄙不端,竟在呐木措送与公主的宫殿中随处小溺,公主怎么不严惩于她,也好让这些番邦小民知道知道我□□礼仪之邦的风范!”

    守宁脑内浮光片羽地闪过方才所见画面,一时间竟有些心神恍惚,攥紧了手中帕子,直觉呼吸不太过来,半晌,才道:“甘翘,你往常在京中便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如今到了这里,可要速速改了。本宫初来乍到鄂多敏,正是要广得人心取信呐木措的时候,不必为此等事体触怒鄂人。此妇粗鄙难言,当只野狗看也就是了,不必与她计较。倒是你,大瀚□□c番邦小民之类的话,以后不准再提!”

    一一一

    何喜回了席,落座后才发现背后冷浸浸的,拿手一触,背上冷汗竟要透衫而出。

    她面沉如水地坐在席间,一股危机感从颈椎尾部窜起,顺着背部蜿蜒而上,在脑内盘旋不去。心中惊电几转,那女奴分明就是朔望常使的女奴无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要引自己去野烛池,是朔望授意还是他人指使?是有什么东西要让自己亲眼看到?还是要通过什么方式把自己当筏子使?

    可她连随地小便这种借口都使出来了,公主也并未多加为难自己,难道是她多心了?

    何喜凝眉沉思,直到左侧胳膊被人轻轻碰了碰,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嗯?”

    坐她左边的正是赵不克,赵不克把盏,杯中酒色澄澄,示意她往殿上主座看。

    何喜一抬眼,发现呐木措与公主已然入座,一个娇媚佳人,一个威猛英雄,不谈此桩姻亲背后的政治角斗时,倒称得上相配二字。

    满席举杯,恭贺呐木措与公主大婚。随后礼官开宴,大瀚来的百乐入殿演奏,鄂多敏丽姬蹈歌而舞,一时之间,席间笙箫声动,美人献舞,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赵不克把盏,为何喜添酒,一边做出一副遗憾表情道:“何主,听闻前些时候是府上小小姐生日,我此次恰得了个新鲜玩意儿,正好送与小小姐赏玩。只是我南下的晚了些,没赶上正日子,却比不上笛管事的运气了。只希望区区薄礼,小小姐能入眼罢。”

    这赵不克,心肝比之女人更为曲折。笛天河先前指赵不克殷勤跑动,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赵不克难缠。明明因笛天河最近出入她府上颇勤,有意来刺探的,却找这么个托词只是她只让笛天河冒充几天何留留的爹,私底下几个亲近内仆知道罢了,没想宣发得举世皆知。

    何喜喝了半杯酒,握着酒盏微微摇晃,笑了一声:“留留小孩儿心性,因着笛管事是位懂得玩的行家,留留便喜欢跟着他。小孩子生辰,过着玩罢,赵管事还费心准备寿礼,折煞她了。”

    赵不克便道:“说到笛管事,应该很期待此次大婚观礼的,不然也不至于提前半月便来了,只是怎地今夜却不见踪影?”

    想到笛天河,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人被护卫绑了,像束脚螃蟹一样被提走了。何喜一口酒噎在喉咙口,呛得咳嗽出来,登时心虚到了极点。

    眼皮子一抬,目光偷偷摸摸地从上席掠过,只见那尊罪魁祸首正端坐席中,面无表情,俨然一座雕塑。

    背上一只手落下,轻轻为她顺气。

    赵不克为人是很温柔的,当他愿意的时候,甚至可以将这种温柔小意发挥到极致。那只手轻轻拍打着何喜的背部,他甚至体贴到,还给何喜递了张帕子。

    这一下呛得太急又太猛,差点把鼻涕都给呛出来,为避免当众失态,何喜接过赵不克的帕子就按在了鼻上。她咳得眼角微微泛红,看向赵不克的时候,眸中两点水光隐约浮动

    王述将手中酒盏一放,重重落在案上。

    “王大人,怎么了?”坐他身边的大瀚官员被这声吓了一跳,世家子弟讲究行为臻静,王大人更是个中典范,何曾有这等粗率之举,因此他不由得问道。

    王述,“酒喝多了,满胸浊气。”

    “”你才喝了三杯吧,一杯敬两国姻亲,一杯敬呐木措,还有一杯敬公主殿下,哪里就喝多了啊喂!

    大瀚官员正腹诽的时候,殿中鼓点霎时一顿,随后犹如玉盘落珠似的密集了起来。

    在逐渐激越的伴奏中,殿中最中央的舞姬赤足而出。秋日时节,那舞姬却好不畏寒一般,赤着的臂膀上光洁如雪,轻纱飘飞之间,膊上臂钏粼粼,数抹金光浮沉明灭,缭乱飞扬。薄极的纱烟雾一般溢过曼妙躯体,在胸下一寸左右的位置兀然收紧,余下的,便是一截蛮腰了。认真看去,只见那蛮腰上圈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随着舞步颠倒起伏,颤然晃动。

    女人修炼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宛若妖精,随着她每一次顿足,手上轻纱活了似的从座上男宾眼前拂过,一颦一笑,一步一舞,风情万种。

    舞姬的目光在席间逡巡,这个鄂多敏的男人太老了,这个汉人好像又有点凶

    咦?她目光一亮,脚下急促两步,奔向了上席。

    王述只觉鼻尖涌来一阵馨香,轻飘飘的烟纱从眼前拂过,带着某种勾人的香气,随后是女人的腰,蛇一样瘫软下来,春藤绕树一般,朝他俯了过来。

    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刚要侧身避开,然而目光从末席扫过,那边你侬我侬的场景实在刺痛他的眼睛,王述发了狠,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舞姬满心喜悦,靠得更近了。须臾之间,陌生的重量落在他两腿上。她顺势坐下,雪白面纱之上,一双莹莹大眼脉脉看向了他。

    王述深吸一口气,抑制住顷刻推开的欲望,对舞姬的媚眼视若无睹,微凉的目光越过舞姬肩头,看向了末席。

    然而那厢何喜一双眼睛几乎被帕子挡住了,他几乎看不清她的神情。

    末席中,赵不克手上一顿,只觉得手下的瘦弱背部颤抖得更厉害了,登时涌起一阵担忧,何主这是肺门子被人捅漏了吧

    怎么越咳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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