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功高拜将成仙外

    沧澜世宗十一月十四,冬至前的两天,建宁郡王澹台珩和十一皇子澹台玤漏夜领世宗澹台澄密旨,领神机营步兵两千人,骑兵五百人并炮兵两百人出京,日夜奔驰至京西大营率领五万大军至凉州卫,严铸沧澜西境防线。

    这道密旨从铺纸研墨到火漆封口都是出自燕潆焘的手,甚至燕潆焘站在澹台澄的身侧眼看着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是君心猜疑和乾纲独断,是对安云阔既看重又疑心的态度,是对燕家既安抚又含着警告的意思。燕潆焘早就明白的揣摩到了澹台澄的这份心思,所以等澹台澄用印之后,眼底渗出森寒的笑意。

    密旨自然有人去传,澹台澄和皇后转道去了坤宁宫,燕潆焘受命送澹台琮和安云阔离宫,在寥寥星光之下走上了长街。

    初冬的风夹杂细碎的落叶打着旋儿的从裙裾袍角掠过,惊起鬓边的白玉流苏影影绰绰微凉的光,和稀疏垂爱的星斗一样清冷且落拓,燕潆焘在螽斯门前顿住脚步,仰视着安云阔:“这一场赌局,到底是你赢了,还是陛下赢了呢?”

    “还有人在跟前儿,小丫头就这么不给面子?”安云阔瞳孔深处泛着亮,不同于方才建平殿的果决坚毅,那股子光甚至宁静而安详,“那么小丫头觉得是我赢了还是陛下赢了?”

    澹台琮忍不住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深蓝的颜色如同揉碎黛青的点缀。他迈步向等候在宫门外的皇子府马车走去,声音轻的好像散在夜色里:“既然燕女官和太傅有话说,本皇子就不打扰了。只不过明日刑部查案,还请太傅准时到场。”

    “瞧,现在没有人在跟前儿了。”燕潆焘突兀的转身,挺直如翠竹的背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我不管你是为了让建宁郡王领军还是如何,我只想知道祖父到底有没有事。骤然发难之下,澹台澄不会让你领兵,自然会选择自己的亲儿子。可是祖父为了这样的谋划受伤,你的心还真的够冷的。”

    “你总不啻于用最恶劣的心思猜测我,但是又不得不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依靠我。软软,我在你心里就这样矛盾的存在吗?”安云阔仿佛看不到燕潆焘背身过去的动作暗含着多么深刻的抗拒,走上前从背后拥住燕潆焘,用自己精壮热切的怀抱去包裹着燕潆焘一直冰冷的身躯,压低的声音响在燕潆焘耳边,亲昵中带着疲倦,“刺杀外祖父的人确实就是回鹘人,回鹘边境滋事的折子是我在中间拦了一天以致于今天才递到御前的。但是外祖父的伤其实没有那么重,顺水推舟的计划也是外祖父和我商议过的。软软,你什么时候才能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我呢?明明我们唇齿交缠已经好几次了不是吗?”

    “是吗?我从来不曾否认对你动心,也不曾否认在危险的时候想要依靠你,但是我最不相信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燕潆焘仿佛听到无数兵戈在此时喧嚣,战鼓和火器撞击在山峦上纷飞四散,融合成一股怨怼在心口横冲直撞,撞的心口血肉模糊之后逐渐空洞,“我的人已经探听过了消息,中风是假的但昏迷是真的。祖父已经年迈,为了所谓的计划以身犯险,我作为祖父最爱重的孙女,首先做的居然是怎么圆融如意的实施这个计划,让澹台澄在被你逼迫c无人可选的时候将目光投注在抓到太监的八皇子身上。我或许相信你,但是我最不相信的是我自己。”

    “软软,你不能这样质疑自己。”安云阔从身后拥着燕潆焘,不容闪躲的拉起了燕潆焘的裙摆,将被墨迹沾染浸透的衣料展示给她看,“你的担忧急切不是假的,恐惧和害怕也不是假的,你之所以能够冷静的面对这一切,不是因为你不关心外祖父的伤势,而是因为你是燕家培养的女儿。你身上有你嫡长女的责任,这才是燕家设计将你送进宫最重要的原因。”

    “你相信我,祖父会没事的。就像我曾经告诉过你的那样,祖父比你我周全百倍。而且刺客是真实存在的,来自回鹘是客观不能忽视的事实。不要沉溺于对自己的怀疑和悲伤,你还要查出真相,不是吗?”安云阔沉沉的目光注视着燕潆焘,不错过她苍白的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对于一个产生自我厌弃情绪的小姑娘来说,安云阔只能给她找到一个可以憎恨的人。有人恨和有人爱同样重要,它能支撑燕潆焘走过接下来变幻莫测的纷乱。

    “我知道了,谢谢你。”燕潆焘方才像是被抽掉力气的躯体迅速的站直,星眸里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坚定,回过身来抱了安云阔一下,燕潆焘在他耳畔印上一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埋在后宫的暗线传过来的消息,十一皇子出现的很蹊跷。虽说现在是十一皇子和八皇子一同抓住了传递消息的小太监,但是我并不能肯定十一皇子出现在那里到底是想干什么。现在他们一同领兵上战场,一定要注意防备。”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担心外祖父,我会好好照顾的。外祖父虽然风邪入中,经络痹阻,但是毕竟是常年征战的将军,身体比常人要好得多,你别哭了。”安云阔倏然在燕潆焘脸上抿了一下,直起身放开了燕潆焘。

    燕潆焘飞快的向后瞥了一下,马永祥正站在不远处的墙角边。因为气愤而红透的眼眶看上去和流泪以后别无二致,燕潆焘垂首抽泣几下,朝着安云阔屈膝告辞,走到了马永祥跟前儿:“马公公,怎么了?”

    “哎?这燕女官也别太难过了,忠国公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受命来迎一迎燕潆焘的马永祥舌头打了一个结儿,一副安慰的模样,转身之际靠近了燕潆焘,“陛下有旨意,因为涉及前朝,怕如妃那里再走漏什么风声,着你我去送一送如妃。”

    这个“送一送”自然不是送去享福,但凡宫妃粘上前朝,必然会在帝心走一遭。澹台澄为人多疑且阴狠,最恨就是前朝后宫交缠一团沆瀣一气。何况如妃在眼下重臣遇刺c外敌环饲的情况下粘上了传递消息的影子,在澹台澄心里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背叛。如妃本就是回鹘人,在后宫中借着回鹘的势力即使心机不深也一直有宠爱,若是跟回鹘开战如妃在澹台澄心里分量重也就罢了,还能安然保住一条命。如今看来如妃在澹台澄心里本就可有可无,又一脚踩进了这滩浑水里。为了皇家体面也为了政事,怕是今夜就要让如妃暴毙了。

    燕潆焘眉眼间阴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脚步一旋往绛云殿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侧身:“今天突然之间听闻祖父受伤的消息,哀恸之下垂泪良久,耗费表哥不少时间安抚,倒是让马公公笑话了。”

    “燕女官言重了,所谓亲缘是人之最深,割舍不断。燕女官心神震动之下寻求安慰也是人之常情。”马永祥拢在袖子里的手抖了抖,知道燕潆焘的意思是方才螽斯门下的事情不过是小儿女情怀的一幕,打了一个哈哈,“陛下交代了要事要办,这些繁枝细节就不必提了。”

    “多谢马公公。夜深风露重,我去送如妃就好了。马公公宅邸在宫外,明日清晨很早就要上朝,先行去歇息吧。”燕潆焘伸出手抵着绛云殿雕着罗勒花和红玫花的门,白皙颀长的手指映着朱红的门漆,无故生出灾戾荒诞的杀意,“马公公还有位小公子需要教导,抚辰殿有一方上好的歙砚,明日便给您送过去。”

    内侍入宫皆受刑,发达之后总是想找个人传宗接代,马永祥这个养子找的巧妙,是前几年预备入宫还未受刑的内监中寻了一个机灵的。这件事本是隐秘,不过经手此事的人却是昔年元懿皇后留下的人,燕潆焘知晓之后一直按下不发,即便前几次马永祥确实有意为难自己。现在抛出来也不是为了别的,眼前的局面诸事繁杂,自然是能安生一处就安生一处了。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马永祥灵敏的察觉了燕潆焘的未竟之意,眨了眨眼权衡利弊就剩下一笑:“如妃的事燕女官来办杂家自然放心,那杂家就先走了。”

    “多谢马公公。”燕潆焘手腕一用力,推开了绛云殿的大门,径自走了进去。闭上的大门隔绝了所有人想要打探的视线,冰冷森严的跟皇城任何一处没有丝毫区别。

    “居然是你来,本宫还以为会是皇后的人。”同罗阿奇朵已然换上了回鹘传统的服侍,大片妖冶的色块在裙摆上铺叠陈列,拉长的眼尾让她好似壁画中夺人心魂的罗刹,“本宫当年就是穿着这一身衣服从回鹘热烈奔放的土地上走进沧澜冰冷的皇城,你说本宫好看吗?”

    “如妃同罗氏并不好看,但是同罗阿奇朵很美。”燕潆焘柳眉舒展,绵长迤逦的情致间,暗暗衍生着波澜迭起的嘲讽和怜悯,“为什么您觉得皇后娘娘的人会来送您上路呢?您自己的恩宠自己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而且得偿所愿的赴死对于您而言不是很开心吗?”

    “是啊,皇后大概以为我是穷途末路,不会来理会我。”同罗阿奇朵似乎被燕潆焘的话取悦,眨了眨眼睛笑容可掬的看着她,“你对我有怨气,是因为回鹘的人伤害了你的祖父吗?当年你的祖父率领铁骑踏破我们回鹘的时候,我对于你的祖父那种怨气,大概比你今天更深。”

    “为将者国之重器,祖父受命征战沙场,回鹘昔年的战败追根溯源源于你们自己。当然,要迁怒还是要报复燕家也并不怕。”燕潆焘仰头,唇角的笑渐渐冷下来,从袖中取出一瓶鸩酒,“您要找皇后,大抵是想要皇后为您做点什么或者是跟皇后算算帐,皇后惜命,是不会来的。永夜时分,还请上路吧。”

    “算账,是算账。当年皇后苦心遮掩的事情,我不介意揭开一些。当然,这跟你就无关了。”同罗阿奇朵弯了弯嘴角,似乎是将半生的坎坷都笼罩在了这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里,经年跋扈的皮囊坠下,最后显露的是不慌不忙的姿态。仰头喝下鸩酒,眼神中竟渐渐泛出纯真又肆意的意味儿,睁着眼瞧外面漆黑的夜色:“永夜时分,鸩毒长蕴,皇后会知道的,她比我要惨得多。当年她怎么害得我失去孩子,她的孩子就会怎么离开她。”

    满怀怨毒和仇恨迢迢而来的佳人香消玉殒,而宫闱的时光还在继续。

    沧澜世宗十一月十五,临淮郡王受命追查忠国公遇刺一事,西境驿报传来,沧澜和回鹘正式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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