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金风玉露一相逢

    燕潆焘休沐只有短短两日,在云水间呆了一天以后,回到燕家就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即将成为临淮王妃的邬娴璇,在燕潆焘方回到国公府的时候便上门拜访。燕潆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人进来。

    花厅一侧美人斛中换上桂花,香气清郁又好兆头,邬娴璇抻裙落座,语气平和,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让人觉得太疏离:“潆焘如今在宫中任职,已然好久不曾在闺阁聚会上见到,今日潆焘休沐我不请自来,潆焘会不会怪罪我?”

    “潆焘不敢,您筹备婚礼应当有诸多事件繁杂。您今日拔冗而来,不知有什么要吩咐的?”燕潆焘摸不准邬娴璇的意思,还有几天就是邬娴璇和临淮王大婚,这会来找自己?

    “我来找潆焘,是有一件事要拜托潆焘。潆焘入宫以后,卢家举行过一次宴会,请的是来自江南的名角儿。卢家太太离我的母亲比较近,中途更衣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件东西,我本来是把它收在身边,可是前几日殿下见到了,便请我走一趟给你送过来。”邬娴璇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了燕潆焘。她端盏吃茶,一点也没有被卷入隐秘之间的慌张或者好奇,“本来应当是殿下送来,听一听你的猜测。可是到底还是避嫌一些好,所以便由我走一趟了。”

    看邬娴璇神色郑重,燕潆焘自襟前捏了帕子铺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枚玉佩,一看之下有些愕然。燕潆焘飞快的抬头瞥了邬娴璇一眼,又低下头去凝神看这一块玉佩。

    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玉佩想来以光泽莹然,触手温润为佳,这枚玉佩入手是细腻的暖,回情生温。雕工笔锋圆润,运势天然讨巧,将玉中间蕴着的一抹异色的绿,顺着肌理雕刻成游鱼一般。这倒都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玉佩背面,一行小字宛然——炉香冉冉纡寒穗,篝火荧荧擢夜芒

    “这是”燕潆焘惊愕难言,如果没记错的话,董德妃的闺名就叫冉荧。难怪邬娴璇会来找自己,怕是安淑妃或者临淮王的意思。燕潆焘将玉佩用丝帕包裹的密不透风,转手放进了袖中,“王妃原是青鸟,潆焘先行谢过。”

    “你不必谢我,本也是为了殿下行走,是我劳烦你。”邬娴璇清澈的眸子都是了然的意思,檀唇弯成柳梢新月的模样,整个人像是一朵迷蒙细雨里绽放的莲华,“卢家和董德妃既然已经练手,却不知道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战壕的,潆焘往后在宫中多加小心,也始终提防着。”

    “微臣谢过王妃,王妃的气度风华,微臣歆羡至极。”燕潆焘是真的羡慕邬娴璇这个人,不在于身份而是在于她能对一个人倾尽全力,毫不避讳的去看去周全,即便是一丁点儿的小事也能让她喜悦开心。没记错的话,临淮王身上的荷包,应当也是邬娴璇的手笔了。不过对于邬娴璇来说,以王妃来称呼,她会高兴的吧?

    燕潆焘眼角眉梢透出笑来,弱态含娇,秋波自流,果然是带着不掩饰的羡慕。

    “什么气度风华,不过是一点执念痴缠着一身骸骨。这本就是我选择的路,毋论这条路的尽头有什么,都要不后悔的走下去,去见尽头的人。”邬娴璇捧着一杯袅袅生香的茶,指尖被杯盏的温度逐渐烫的泛了红,她双眸中浮着一层如烟般的宁静,宁静中甚至有些委婉的哀然,“来的突兀,告辞也是这样突兀,你不必来送我的,早晚还是要见到的。”

    燕潆焘在心中默然叹息,直是在原地站起身来,冲着邬娴璇的身影盈盈一拜。

    托哥哥是临淮王伴读的福,燕潆焘对于这位未来的临淮王妃有些了解,知道了很多旁人不知道的隐秘。单单看邬娴璇今天这般从容的待人接物,又怎么会想到这位王妃其实心疾颇重,不能有常人寿数呢?可是临淮郡王还是向安淑妃陈情要娶她,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抱朴藏拙吧。

    这样的感情,就像是一匹素白的布料,有一个人用尽所有的心思绘图c勾勒c串珠c填色,终究变成一匹华美的锦缎,记录着相扶相持的勇气和这一段旅程中所有细小的欢喜欣悦。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所以所有的风雨同舟c所有的小心护持,都璀璨无双。燕潆焘蓦得浮上浓重的歆羡和艳慕,这样的带着孤注一掷的感情,自己是不敢去试一试的。

    有多少人敢去试一试呢?邬娴璇身上那种超脱的韧性,大概就是缘于爱情吧。

    沧澜世宗十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临淮王迎娶邬家嫡女邬娴旋。

    因为临淮王的请求,澹台澄除了循例赐下赏赐之外,还允许安淑妃出宫至王府,垂堂升座,享临淮王与王妃叩拜。

    京郊的皇觉寺还送来金莲佛塔一座,搁在嫁妆箱笼中绕着京都巡城一周,更别提临淮王妃那一件镶满九十九颗红宝石的嫁衣,如火灼然,一笑倾城。

    这样的传言在宫里宫外传的热闹,燕潆焘听着的时候也只是一笑,吩咐了抚辰殿内外的侍女不允许嚼舌根,另外还向司正提了一句郡王成婚流言纷扰扰了喜气,怕是不妥。司正也不是蠢笨之人,这些流言就是宫墙里从未停止的风,吹的肌肤生寒,却也不能过耳。

    因为在宫里的缘故,燕潆焘只是托哥哥向临淮王道喜,下了朝澹台澄便去了锦贵妃宫里,自然不需要御前女官侍奉。燕潆焘乖觉的告退,命疏影传了几个人来抚辰殿。

    燕潆焘心境趋向平和的在宫闱一日又一日的过着,燕潆晔却被澹台珩正正当当的堵在了云水间里。

    桂花清甜云竹挺拔的别院之中,午后的骄阳本来是最温暖明媚的,燕潆晔的脸却在看到澹台珩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冷若冰霜。他素来温润坚毅的眼中沉郁了浓重的雾气,连一丝温度也欠奉:“你来干什么,婚期将近事情多得很,别院又不近,来回奔波不嫌累吗?”

    澹台珩看着近在咫尺翠玉一般清冽的人,忍不住一声嗤笑:“明明是关心的话,大公子一定要讲的这样让人如鲠在咽,平日里学的君子六艺,天地君亲师都学到了什么地方?”

    燕潆晔的唇一时紧紧的抿着,像是山坳处停滞的石头一样锋利,良久干脆撩袍下拜,带着素日不在别人面前展现的寥落:“郡王殿下恕罪,微臣不能体察上意,不能观察入微,凡有错漏之处,甘愿自罚。只是郡王千金贵体,不必贵步临贱地,免得传扬开来,有损郡王清誉,还请郡王莫要再来了。”

    “你若是观察还不入微,怕是满朝文武都观察的不仔细了。不过他们观察的是父皇,你观察的却是我。”澹台珩猛地半蹲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的箍住燕潆晔的脸,固执的限制着他眼神的投向,“你揣摩人心也罢,醉心权术也好,皆是因为你是我哥的伴读。可是为什么又动用燕家暗中的势力找我,是觉得我心有魔障,要渡一渡我不成?”

    被澹台珩不由说的捏着脸颊,燕潆晔垂在一边的右手几乎战栗,脸上连一丝笑容也不存,似是温文尔雅却裹撷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郡王殿下多虑了,您与临淮王是一母同胞,微臣既然为人幕僚,费心为主上保全郡王安康,也是情有可原。”

    “是吗?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是哥哥的幕僚,所以你克己复礼还谨言慎行,对着哥哥一直自称什么,对着我却敢称一句阿珩?”澹台珩胸膛中蕴着怒火,那股子怒气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连尸骸都烧成残渣,“承认吧,燕行止。你要装君子装到什么时候,装到我夫妻合欢,子孙满堂?”

    “阿珩,你即将娶妻,未来还要生子,你拥有你自己平顺尊贵的一生。”澹台珩的话似乎把燕潆晔身上最后的力气都抽走了,燕潆晔猛地跌坐在地上,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将澹台珩重重的推了出去,“我愿倾尽我此生所有的爱欲心力,望你此生夫妻和乐,百子千孙。”

    澹台珩被这样利箭一样的话戳中心肺,更眼见一贯温润如玉,光华琳然的燕潆晔颓唐至斯,陡然像万丈佛光都照不进的阴郁,终究没能再扣响眼前稀薄的门扉。

    偏厅的门牢牢的阖上,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一样,澹台珩愣在当下,终究喟叹一声出了门。

    沧澜世宗十五年九月三十日,十一皇子侧妃卢氏入皇子府。

    沧澜世宗十五年十月初一,广陵郡王侧妃凌氏c侧妃燕氏入广陵郡王府。

    沧澜世宗十五年十月初三,建宁郡王大婚,娶安家嫡女安云岚。

    建宁郡王大婚的那一日,云水间收到了建宁郡王送来的一尊玉雕,刻的是谛听。

    谛听是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着的通灵神兽,可以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尤其善于听人的心音。

    心音已明,尘世阻隔,如此而已。

    ------题外话------

    我愿倾尽我此生所有的爱欲心力,望你此生夫妻和乐,百子千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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