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孤负寻常山简醉

    二十六日是燕潆焘这个月的休沐,这日出宫之前惯例去向各宫妃嫔请安,不料在宓秀宫遇上了安云岚。

    “请淑妃娘娘雅安,安小姐安好。”燕潆焘目光自安云岚挽在安淑妃臂弯儿里的手轻轻划过,嘴角始终含着清雅的笑,“今日明日两天休沐,微臣正巧午后回家,特来向各宫娘娘请安。”

    “燕女官素来知晓礼数,如今在御前行走更要费心神,本宫就不多留你了。”安淑妃金粉描摹的眼尾边垂着碧玺流苏,随着身形的走动摇曳生姿,“正巧云岚也要出宫,你们便一起吧?”

    “是,微臣喜不自胜。”燕潆焘向着安云岚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安云岚也回了一笑,远山眉描着黛色,趁着羽睫之下的星眸从容娴静。在安淑妃面前,安云岚一直都是不多话的,直到一同走出敬岚门,安云岚才放下了在安淑妃面前的拘谨。

    “潆焘,好久不见,如今你已经是御前最得信任的人了。”安云岚铅丹色撒亮金刻丝青翟衔海棠外衫拂过燕潆焘的手,似乎带着耀目绚丽下难以言说的愁绪,“今日来拜见姑姑,却不想能遇到你。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了居然也不去瞧瞧我。”

    “这便是没有良心了?”燕潆焘盈盈的站着,杜若色木兰依依的衣袖不小心抚动安家马车上的风铃,清脆的声音悦耳动听,“建宁王妃婚期已定九月二十六日,待云岚成婚,想要见我不过就是传一传的事情。即便是云岚到时候要微臣侍膳,微臣也推拒不得,只能听从啊。”

    “潆焘,还没有成婚怎么能叫王妃,没的让人听到!”安云岚被燕潆焘说的红云满颊,旋身上了马车,燕潆焘含着笑意去拦,只抓住一片琥珀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裙边。安云岚单手支着下巴,镶着海棠花瓣的手指春葱似的敲在莹润的面颊上:“潆焘,若是到了我成婚的那一日,你不能来看我也是无妨的,就绣一幅”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条屏给我就是了,算是你贺我大婚。”

    “好,若是那一日不能去,我便送你条屏;若是那一日我能去,云岚可要回个好意头的礼给我,也好让我珍藏把玩。”燕潆焘郑重的颔首答应安云岚的话,无端的觉得有些奇怪也并没有多想,大概是安云岚担忧尚在回京途中的建宁王吧。

    相互辞别,燕潆焘在马车一边折腰行礼,一边暗暗在心里默数着数字。果然还没有数到三十,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落在了燕潆焘肩上。燕潆焘回过头去,午后耀眼的时间让燕潆焘微微的眯着眼睛,燕潆晔疏朗而挺拔的身影站在身边,像是旌旗之下沉默的长矛一样。燕潆焘目不转睛的看着燕潆晔,几乎从燕潆晔迥然清癯的脸上看到纤毫毕露的悲伤。

    努了努嘴,燕潆焘忍不住开口:“哥哥心情不好吗?”

    “嗯?”燕潆晔跟妹妹如出一辙的桃花眸似乎盛满了恍惚,被燕潆焘一问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没事,我送你回去。”

    “哥哥,我先不回国公府,我想去云水间。”燕潆焘蹙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那样花团锦簇的披风笼罩着一身杜若色,连带消瘦的肩膀显得格外羸弱些,“哥哥,我有事要问你,也有事要求你的。”

    “好。”燕潆晔似乎对燕潆焘怀着莫名的愧疚和宠溺,扶着燕潆焘上车,往云水间行去。不知道为什么,燕潆焘从哥哥的背影当中敏锐的感觉到了哥哥的在逃避着什么,可是不等她细细追寻,哥哥的神色已经一如往常的沉稳安静。

    云水间的云竹姿态优美,枝干细柔,经过燕潆晔这段时间的打理,更是显得秀美宁静,内敛又高低有序。燕潆焘闻香品茗,一只手抚摸着云竹的叶脊:“哥哥,我总觉得你和云竹很相像,不言不语但是什么都看得明白。”

    “是吗?软软对哥哥评价倒是很高。”燕潆晔坐在椅子上,窗户开着送进来夹着松树清冽气息的风,自燕潆晔的鬓角袍袖掠过,真切的诠释着面如冠玉c清若谪仙,“若是云竹便真的好了,不去招惹红尘是非,就不会”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燕潆焘抚摸云竹叶脊的手重重一顿,云竹像是被断了一样翻折过去,晃晃悠悠好不生怜,“哥哥谨守君子之道,克己复礼;谨遵谋臣之道,三思后行。原来也会后怕,也会后悔?”

    燕潆晔没有理会惨遭摧残的云竹,而是俯身从食盒里取了一溜五个小碟子摆到桌子上,清一色的掐丝粉瓷碟,“奶油松瓤卷酥c牛乳菱粉香糕c藕粉桂花糖糕,都是你喜欢吃的,总是在自己家里自由一些,比在宫里舒坦。可惜你就休沐两日,不然哥哥还能带你去骑马射箭。”

    “哥哥还能想到陪妹妹去骑马射箭,是不是信马由缰往处州那个方向走走,才能让哥哥暂时放下心中挂碍和怨怼?”燕潆焘察觉出了燕潆晔转移话题我的意思,并没有轻而易举的被燕潆晔转移注意力,“哥哥明知二哥素来比您张扬些,却仍旧放任二哥请旨领兵,大概是运筹帷幄,心有定数不会出事?”

    “阿软,你很聪明。”燕潆晔并没有否认,“吴远博的事情,建宁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告诉我,哪怕去的不是阿昭,也能干净利落的摆平这件事情。那么有这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为什么不让阿昭好好用一用?就是因为他的性子看起来张扬,反而比我亲自去能够让人放下戒心。阿昭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也应该让人知道,他也是燕家教导出来的男子。”

    “可是哥哥也没有算到,有人居然敢在京郊附近直接动手杀人灭口吧?”燕潆焘无可奈何的的叹了一口气,“哥哥,软软不是生气于你让二哥去处州。二哥留在处州,广陵郡王和建宁郡王押送吴远博回京,看似是妥帖的安排,分明就是冒险。若是此事建宁郡王真的有个好歹,怕是也要纠缠不清了。”

    “是他自己动的手。”燕潆晔面沉似水,好像想到什么胸膛渐次剧烈起伏,喉结滚动的频率分明是动了真怒,默念几遍《法华经》,燕潆晔勉强将翻涌的思绪压了下去,“押送队伍里有内监,吴远博死因未明。为了事情简单一些,阿珩命令自己的暗卫乔装动手,刺伤了自己。”

    “原来如此。”燕潆焘恍然大悟,毕竟杀人灭口的方法那么多,在京郊直接动手袭击两位王爷的车队,还是有些丧心病狂的。如果是有内奸,吴远博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死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可是燕潆焘有些犹疑不定:“震区巡行,本是积累功勋的好时候。不管是薛彬文c二哥还是两位郡王,走这一遭都能带来晋升,可是建宁郡王故意闹出这一桩事,会不会妨碍他的官途。毕竟前一段时间建宁郡王求娶云岚姐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云岚姐姐的家室太高,陛下陛下素来多疑多思,云岚姐姐做王妃短时间来说是弊大于利的。”

    “临淮郡王和阿珩是一母所出,所以帝心多思本就是避无可避。”燕潆晔提起当前的局势一脸正经的思索,手边的茶盏都放凉了也不在意,啜饮之时苦涩逗留在舌尖,震的精神更加清明,“云岚的身份注定在这一场夺嫡中不能置身事外,所以嫁给阿珩总比嫁给别人要好得多。本来你的身份也是棘手的事情,幸亏有子凌在中间周旋。女官是御前的人知晓太多辛密,任期又是五年,等你出宫想必夺嫡的事情已经壁垒分明。再加上子凌在你的事情上格外张扬,倒是不会有皇子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哥!好好的议论朝局,怎能又扯到安云阔身上了。”燕潆焘突兀的回想起那天抚辰殿外电光火石间的一吻,莹润白皙的脸上蒙上一层细细的红晕,桃花眼蕴着一层单薄的水雾,不是泫然欲泣的委屈,而是揉碎星璇一般的,娇怯的女儿情。

    燕潆晔抬头的时候看见燕潆焘的样子,怔忡之下轻咳一声,话音里带着欣慰和宽怀:“阿软,真心是最不容易得到的,要好好的珍惜真心相待自己的人。”

    燕潆焘恍若未闻的端盏饮茶,雨前龙井渗出甜丝丝的余味,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及笄年华艳若桃李的炽烈和渐渐泛上心头的窝心,让她忽略了燕潆晔眼中沉郁的凄凉和决绝。

    真心本来就是最不容易得到又最容易失去的东西,为了避免自己失去的太多,就干脆拒绝。

    沧澜历世宗十五年九月十六日的大朝会上,澹台澄论功行赏,广陵郡王受封通政使c建宁郡王晋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c燕潆昭晋为从五品盐课提举司提举c薛彬文晋正五品大理寺右寺丞。

    而燕潆晔,从建宁郡王归京的那一天开始,搬到了云水间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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