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下心寒，塞上传歌
夜还未深，令仙霞与天然子等一众会盟人士方才入了硕方城不久，将将才到岳云舟安排好的营帐中放了包袱行李。
早先入城时，岳云舟便差人去校场上了备了饭食，见众侠客皆是安顿妥帖，便命人来请众人前去吃食。众人赶了半日脚程，正是饥肠辘辘之时，也不客套，便随那前来请人的校官一同去了。
军中本就无甚美味佳肴，又不许饮酒。那校场宴上所备不过是些杂粮炊饼，幸得岳云舟在硕方屯田，平日也养了些牛羊，每桌上都有那一锅煮熟的羊肉，不过腥膻味重极了。群侠上了桌大多是取了那炊饼饱腹，至于那羊肉却是只有那平日里常在北地的燕云游侠儿吃了。便是那在路上就忍不住饿，早就吃了颇多零嘴糕点的刘笑君也食用不惯，她虽曾在海岛上艰难求生，食用虾蟹等物，但她每日都是将那虾蟹炮制得干净，虽说不甚美味，但好在色泽绝佳，今日这羊肉却是用大锅那么一炖煮，便捞出来盛好，上面还挂着血丝，委实是激不起她的胃口。
岳云舟见得群侠都大多未曾食那羊肉，食了羊肉的那几名燕云游侠皆是与自己有过交道。脸上神色稍微松了那么一下，将手背到身后摇了摇。
这宴上饭食的确简陋，但群侠也不差这一顿口食，又都想着军中艰苦，俱都吃过后便一齐谢过了岳云舟。岳云舟也是面有愧色道自己慢待了群侠。又亲送了群侠回各自营帐歇息，约定了明日集合时辰后回了中军大帐。
令仙霞与借剑楼共计一十九人，按理说还是两个大帐，但天然子想着借剑楼有两位女眷，便又特分了一顶小帐给令仙霞。令仙霞便将一顶大帐与那随行的十名铜穗刺客歇息，一顶大帐与那秦观c任玄妙c毕方c孙传楼c骆斜阳五人。自己领着刘笑君与黄轻雪入了小帐。到了夜半时分，就见那令仙霞独自一人出了营帐，运起“梦怀飞熊”围着那硕方城逛了一圈，到回来时恰好遇见了那出帐小解的天然子。令仙霞也不避让，直直从夜色里显出身形。吓得天然子尿尿都差点分了叉。
“天然真人，夜色已深。怎得还亲自出帐小解。”
“令少侠说笑了，这万事皆可指使他人，唯独这自身之事只有自身来做。”
两人开了个玩笑。天然子见令仙霞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抖了抖天地根，扎好了道袍。
“令少侠观那岳云舟如何。”
“仅一面之缘，令某尚不能识人。”
“但我今日却见令少侠在那校场宴上神色数变。”
“天然真人不也一般。”
“兵者多算胜，少算不胜。他虽识得贫道，却认不全那群侠四百人。以那腥膻羊肉试这群侠之中是否混有胡虏，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去岁天时反常，先是天降暴雪冻死牛羊不计其数，迈过年关也未见天暖，蒙胡十三部食物稀缺，甚至已有食人之事。寻常做细作的胡虏今日见了那羊肉断无不食之理。如此试探一番也好，岳帅便放心得下我等。”
“但那时校场上兵士俱都是精锐，一旁营帐中还多伏强弩，又有那燕屠龙c赵鱼鳞与我等作陪，就稍显过分了。”
“朝廷中人自有朝廷中人的想法，令少侠勿要见怪。”
“见怪也不怪，明日岳帅是否将我等编做侦骑，四散分出，或探报敌情或击杀胡虏侦骑。”令仙霞随时询问，但口气却是笃定。
“是矣，我等江湖中人高来高去，只要是内力有成的侠士，奔行便快过奔马，更兼搏杀之精妙，寻常胡虏便是一二十骑也留不下一位借剑楼铜穗刺客这般的江湖中人。岳将军欲要我等四散寻敌，遇胡虏侦骑便斩杀之，如此一来我大魏军力在暗，而胡虏在明，今朝战事便立不败之地。”
“我早听人言，自岳帅来了硕方，他麾下巍岳军与蒙胡数次交战，塞上便传起了一汉抵五胡的传言。既如此便是挑选精锐骑兵为侦骑，我军也立不败之地。”
“令少侠有所不知，初来时巍岳军是我大魏军精锐，甲胄兵器不曾缺失，将士皆是百战余生之悍卒。但岳将军乃是屯田避祸而来，这十年下来，当年的百战将士凋零过半，朝中文人掌权又肆意克扣军饷挪作他用，兵器甲胄已数年未换，现如今莫说一汉抵五胡，便是一汉可抵两三胡已是难得。”
二人又闲谈一会，天成子天宁子虽是早知令仙霞与天然子在外闲话，但也不曾出帐来，直到令仙霞告辞，天成天宁二子才从帐里出来回礼。
但令仙霞刚往自己那小帐走了十几丈，又看见青城派王炼一独自坐在青城派帐外火堆旁，神色之间多有黯然。令仙霞对这王炼一观感不错，此人是名门正派弟子，为人也不卑不亢，午间备粮备马时还帮衬着那些无甚家产的独行游侠儿购了良马，算是位与人为善的侠客。见他此时在此忧心，令仙霞也到那火堆旁，先用掌风吹开一旁原木上灰尘后撩起袍服与王炼一同坐其上。
“令少侠，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可是遇到了烦心事。”王炼一见令仙霞坐到自己身侧，便将右手一翻，推出一股掌力，把那火堆燃得更旺些后开口问道。
“王大侠，何以见得是我令某有烦心事？”令仙霞自怀中取出一盒酥，递给王炼一。这酥乃是黄轻雪买给刘笑君的，后来刘笑君心忧令仙霞饿了肚子，又转手塞进令仙霞怀里的。
“令少侠勿怪，王某心直口快，方才见你和两位姑娘同入了帐，现在却独身一人在这大营之中闲逛，像是遭了了齐人之祸。”王炼一本想将那一盒酥推回，却感觉手上劲力根本不是令仙霞对手，感叹这年轻人好深的内力同时，也就顺势收下那一盒酥，当场拆开与令仙霞分食。
“王大侠说笑了，我观王大侠面色闷闷，不知是因何事？令某自认有些才智，也可为王大侠参详一二。”令仙霞趁着王炼一正吃着那酥饼，寻机问道。
“我观令少侠也是性情中人，索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便将心中苦闷说与令少侠听听。我大魏太祖武皇帝，奋先辈之余烈，收天下之俊杰，黄沙百战，金甲盈血，方才给这天下带来了这十几年的太平日子，可如今东南倭乱，蒙胡入寇，朝廷之兵竟不能克平祸乱，致使我大魏两京一十三省三百州县两万万人人人自危。皆因今上重文轻武，朝中文人贪墨无度。更可恶便是这肆意克扣军费，将我大魏强军折去两翼，今上竟不闻不问，岂不是置天下苍生于水火。我等江湖中人自由自在惯了，这些犯上的话说便说了，令少侠勿要见怪。”
令仙霞听完，轻笑道“王大侠，你却是没明白其中要义，今上纵容文士，乃是为打压勋贵，勋贵多是军中悍将，麾下士卒皆是奉将令行事，今上要用的乃是遵皇命行事的强军，而非这些悍将手下的强军。据说今上已在上林苑编训新军，想是再过不久，这些当年随太祖打江山的旧将老卒便要没了。”
王炼一听了，面色也未改观。沉声道“如岳帅c戚帅等皆是战功赫赫，不仅有内定中原之功，那隆武北伐c南夺蛮越c西出玉门等开疆拓土c宣中国声威于四方的功业也是多有参与。如此对待，岂不是过河拆桥。”
“这便是皇家，这便是天子。岂不闻赵汉古扣碗挂印不封金事乎？”令仙霞说完，二人相视无语。
不一会，王炼一将那一盒酥吃得干干净净。
“我等此来，为得是天下苍生，不是他曹家的帝王基业。我等本无拘无束的江湖逍遥客，今次来投岳帅，亦是因岳帅乃是漠北亦河决战阵斩胡虏十八万，使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大豪杰c大英雄。若是朝廷再有奸佞借此行事，我等不若早去。免得害了岳帅。”他叹口气，与令仙霞别过。
令仙霞脚步渐远，身后传来王炼一轻吟“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就在这夜，夜深时硕方城飘飞起了阵阵雪花。第二天一早醒来。入眼已是银装素裹的白芒世界。
但如此天气却挡不住巍岳军报国雄心，硕方城五万巍岳军铁骑c四百群侠，列阵整装，旌旗遮天枪戟蔽日，在岳云舟带领下祭拜苍天，又将往日所获北胡一一拉出斩首祭旗。随后岳云舟便让天然子领着四百群侠先行索敌，若是百人以下胡虏侦骑游勇，必杀之，若遇胡虏大军无需应战速速回报，天然子道了声“诺”，便由那天成子天宁子架起庆云拖起，将四百群侠分做八队，由令仙霞c王炼一c于北玄c姜召c庞怯符c张冲盈c李进鼓及自己各领本派人马，每一路除本派人马外由其他各派及游侠儿补足五十之数，往八方索敌。又定好了行程路线，约定了何时到何处汇合，便四散而出。
待得群侠先行，岳云舟跨上乌云踏雪驹，喝令往东进兵。早有密探传信蒙胡一十三部已往宣化去了，他此时便是直奔宣化。
“昆仑太岳壮我肝胆，
手执清霜腰悬紫电，
意气冲霄汉，
丹心遮云天，
列阵跨关山，
生死共回还，
饮血紫塞关，
杀声冲酒泉，
破贼走九边，
击酋称圣贤，
男儿功成需百战，
黄沙鏖兵何惧难，
旁人勿嘲薄衣酸，
归时打马王公前。
君不见，胭脂山，南来道气削横断。
君不见，亦河畔，蒙胡单于没车銮。
封侯功名应杖剑，身入烽火熄狼烟。
封侯功名需杖剑，掷笔投书弃儒冠。
大河两岸，蜀道天险，行军路上都踏遍。
锦瑟人间，碧落黄泉，马从魏皇振长鞭。
万里长风日月照见，王化汉土天下大愿。”
五万巍岳军齐声高唱岳云舟所做《击胡歌》，万里长风尽汉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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