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声的《4分33秒》（二）
邓赫的爸爸正坐在派出所的走廊里抽烟，一团团白色烟雾笼罩在了这个隐忍而明显苍老的男人周围，他头上贴着块纱布，右手缠着绷带，整个人看上去既沧桑又压抑。
自从和妻子离婚之后，他就一直默默的支撑起一个破碎的家庭。没有像样的演出，就选择在酒吧街头表演，没有固定的收入就靠做家教和替人写曲子来维持生计，他把温和的笑容留给了儿子，却将那笑容背后的辛酸吞进了肚子里。一切就这么咬着牙的挺过来了，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差点儿毁了这得之不易的平静。
邓爸长长的叹了口气——儿子啊，爸爸真是太没用了——
一个民警拿着几页纸走了过来：“老邓，你觉得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邓爸干笑了声摸着头上的纱布：“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民警坐在了邓爸的身旁，将手中的纸递给他：“这是打你的那几个人的笔录，确实是那家肇事公司的职员，我给你复印了一份，明天开庭一块儿交给法院。”
“谢谢你啊，民警同志。”邓爸伸手接过笔录。
“不客气，应该的。”民警朝邓爸友好的点点头，站起身说，“门口有把伞，你撑回去吧，早点儿休息。”
邓爸也忙站起身，憨憨的说：“好的，好的，再见。”
民警走后，邓爸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吸着最后的小半截烟看着手里的笔录。
“爸爸！”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喊从大门处传来，“爸爸，你在哪儿？！”
邓爸“嗖”的站了起来，“赫赫！”他回应着迎了出去。
眼前的邓赫，全身湿透，雨水从耷拉下来的发稍c领子c衣摆处一滴滴的往下掉。邓爸一步上前脱下外套，将衣服披在了儿子的身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邓赫在爸爸的怀里一下子放松了，他喘着气偷偷的抹掉了惶恐的泪水：“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后，邓赫和爸爸一起做了顿简单的晚饭。餐桌上父子俩一如既往的没怎么说话，只是狼吞虎咽的消灭掉了所有菜和饭，最后在收拾碗筷的时候，邓爸问：“乐团的事情还顺利吗？和同学们相处的好吗？”
邓赫有些敷衍的嗯了嗯。
邓爸又说：“明天二审就开始了，我可能几天都回不了家，你还是去爷爷那里住几天吧。”
邓赫又嗯了嗯。
“等案子结束，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到家里来吃饭，噢，那个叫欧阳的孩子，也把他叫来，我挺喜欢他的。”
邓赫奇怪的抬眼看了看爸爸，乖乖的点了点头。
等都收拾妥当后，已经快十点了，邓赫关了灯，疲倦的栽倒进被窝里，回想起白天欧阳c孟泽恺的斗琴c单阳洋的挑衅c田园的大爆发以及宁主任要他离开乐团的对话，他心里就像塞进了块大石头堵的浑身难受。他重重的翻了个身，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泄气的抱怨：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同样觉得今天很糟糕的还有挨了打受了罚的田野，当他饥肠辘辘回到家的时候，田园都已经在看电视了。田园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可田野却黑着脸一声不吭，田园火了，指着他的鼻子尖说：“是别人骂你，又不是我，干嘛一回来就摆着张臭脸，给谁看？”
本来就生着闷气的田野立刻回嘴嚷道：“邓赫，邓赫，一进来就问邓赫怎么样，你也不先问问我怎么样，你那么关心他，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去？”
田园的脸颊上立刻腾起两团红晕，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有多不正常，她低着头，没再说话匆匆关掉了电视机逃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田园捂着腮帮子又晃脑袋又跺脚——哎呀，讨厌！自已到底是怎么了？！
房门的旁边摆放着双层的电脑桌，打开的笔记本下压着一张空白表格。当田园的眼角不经意的瞄到这张表格时，整个人就像被施了法术，突然就定住了。
白色的a4纸，黑色的铅墨字，上面写着：伦敦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报名表。这是宁主任给她的，就在彩排结束后。
田园缓缓的走上前，抽出表格，坐在了桌椅上，眼前浮现出当时的谈话。
宁主任说：“田园，不得不说你刚才的《无穷动》真是太精彩了，窝在这样的校乐团里，我觉得这简直是浪费人才。”
田园耸耸肩：“不会啊，单阳洋不也是在校乐团吗？”
“在参加完明年的伦敦国际大赛后，他和孟泽恺会做为交换生去英国学习。”
“英国？”田园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你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么？”宁主任似乎在引导着什么，“你们明明在同一起跑线上，而现在人家却要坐上飞机飞到一个你无法触及的高度了。”
田园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应该像宁主任说的一样忿忿不平，可意外的是，她感到却是出奇的平静。
宁主任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表格递了过来：“这是你仅剩的可以追上他的机会，不想去试试吗？”
田园挑着眉接过来一看，《伦敦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报名表》。
宁主任接着说：“明天放学之前，把填好的表格交到我这里，我会连同学校的推荐信一起寄到组委会，不出意外一周之后，你会收到参加预选的通知书。”
“明天放学之前？”
“对，”宁主任点点头，“我会和你的杜老师商量，安排一段时间给你停课练习，希望你能在最后冲刺一把。”
“那，乐团还有汇演”田园有些犹豫。
“这些，就放心的交给你的队友们吧。”宁主任轻轻拍打着田园的肩膀，“好好准备比赛，为学校争光。”
“嗯，可是”田园一时拿不定注意。
“怎么，你又想放弃？”宁主任皱着眉，沉下脸来，“这可是四年一次的国际大赛啊，以你的实力绝对可以大放光彩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拿不到任何名次，只要参加过正式比赛，那也是日后进中央音乐学院的敲门砖啊，你真的不想得到它吗？”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一向伶牙俐齿的田园这回也卡了壳了。
“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宁主任的眼睛里射出灼灼的光芒。
“那好吧”
田园苦恼的趴在电脑桌上长长叹了口气，说实话，她并不是太想参加这个国际比赛，可又想不出不去参加的理由，所有人都对她期望满满，可为什么只有自己提不起劲儿来呢？猛然间，她又想起颜君说过的话：你又在为什么而演奏呢？
是啊田园一边抽出笔筒里的水笔，一边深深的思索着：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演奏的呢？
第二天清晨，雨渐渐止了，空气中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水雾。同学们陆续来到校园，可他们却震惊的发现，在音教楼下散落着一把四分五裂的小提琴，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奔走相告。
“邓赫！”
当邓赫刚跨进教室的时候就被同班同学叫住了：“听说有把摔碎的小提琴被扔在了音教楼的楼下，你知道吗？是怎么回事？”
摔碎的小提琴？邓赫心一拎，昨天只有自己的琴还留在练习室里，难道！来不及放下书包，邓赫急转身朝音教楼跑去。
等邓赫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乐团的队员已经围了一大片，他们看到邓赫先是一惊，然后又是想说不愿说的样子，磨机了一番，大伙儿只是默默让开了一个通道。
邓赫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走上前，在满是小水坑的水泥地上赫然见到散落一地的小提琴碎片。他惶惶的心存侥幸的上前蹲在地上细细一看——那就是自己新买的琴！
刹那间，邓赫只觉耳边轰鸣，脑中一片空白，是谁，究竟是谁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情？！
有队友想询问几句，又有队友想安慰几句，可在看到邓赫惊愕到惨白的脸时却都又说不出来了，大家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是谁，这究竟是谁干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田园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在音教楼下，刚开始还以为是要准备排练了，可一走近却发现气氛严重不对。
有队员朝地上指了指，田园一下子便看见摔的稀巴烂的琴。
“这是谁干的？！”她愤怒的咆哮起来。
还楞着不知所措的邓赫听见了田园的声音，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强烈的自尊，令他猛的站起身冲了出去。
田园只觉得邓赫像阵冰冷的风，“嗖”一下从跟前刮了过去，她瞪着茫然不解的大眼睛，嘴里喃喃着：“邓赫”
邓赫没有回教室，他就像只受到刺激的小公牛，憋着股撞倒南墙的犟脾气一口气跑出了校门直接跑到了大街上，他漫无目的，飞奔疾走，直到双腿发沉精疲力尽才停了下来，他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他觉得一股酸酸苦苦的滋味冲向头顶，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做这么过分的事，那是他当掉了爸爸的电提才买回来的琴啊！
雨，飘飘乎乎，淅淅沥沥的又下了起来，冰冷的雨水打在流满热泪的脸上，泛着辛酸委曲的苦涩。
学校里，怒气冲冲的田园一把推开了初二（一）班的教室门，教室里同学们都在早自习，在众目睽睽之下，田园气势汹汹的跑到宁宇面前，大声质问：“邓赫的琴是你摔下去的吧！”
宁宇的脸瞬间变了色，他气的拍桌而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摔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摔的？！”
田园才不怕他，立刻反驳说：“昨天晚上就你和邓赫留到最晚，不是你还有谁？！”
“你能证明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碎想嫁祸别人的吗？”宁宇像只暴怒的狮子急红了眼睛，“你能证明不是曾浩，田野，或是叶小丹摔的吗？无凭无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除了你还会有谁那么恶毒，”田园咄咄逼人，“你可是在上届团长的琴上涂502的人呀！”
宁宇狠推了田园一把，吼叫道：“你胡说！”
田园重心不稳猛的摔倒在了地上。
旁观的同学纷纷惊愕的站了起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田园撑着手站了起来，她拍拍粘在身上的灰：“别得意的太早，我曾经说过的吧，只要十分钟就可以把你从第一的位置上拉下来。”她望着宁宇因惊慌心虚而乱颤的眼神大气说，“你等着吧！”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教室。
而宁宇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久久也缓不过劲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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