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那是幼时。
偌大的宫城里，种着许多许多红色的枫树。暮秋的时候，皇宫的金碧辉煌似乎也被这片灼热红色遮盖下去。这红不是普通的红，它没有深宫尽头那个世间女子都会向往的宫殿里的红毯那样艳丽，它是一种怀旧的土红色。我常常在宫墙的一角，轻轻拾起一片，对着明媚的晨光，那仿佛就被描摹成为我全部瑰丽而富有浪漫气息的愉快童年。
那时候，宫里头，只有我和他两个孩子。我母亲死了，深宫尽头那个艳红色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那是一个水一般的女子，温柔，美丽，优雅，她具有世间所有女人的全部幻想，包括小小的我，我爱看她，她比宫廷画师画里的仙女更加俏丽。
她不爱笑，跟谁都不爱笑，包括她自己的如意。
那一天，宫殿前的蝴蝶花开了，五颜六色的，我的那些颜料根本调不出这么多颜色。她看到我，只是惊鸿一瞥间，黯然消神，她说，若是那个错误，没有发生，该多好。她摸了摸我还未齐全的额发，那么柔，比春日里的晨曦更加叫人眷恋。她脸上带着让人心疼的哀恸，无知的岁月里，我留下了无知的奇妙眼泪。
哥哥，我操着幼时稚嫩的声音，去抓刚刚下学的神气小大人的衣袖，你把母亲分给我一半好吗？
他的表情那样的奇怪，一向对我有求必应的他，呆了好久都没说话。
她像仙女，我喜欢她，她今天对我笑了呢。我想去拥抱她，一定像拥抱冬天里光滑的温泉一样美好，对不对？
整个下午，我像一个成年女人一样喋喋不休，他完成了他作为聆听者的全部职责，始终微笑，只字不语。
后来，我累了，似乎把他的怀抱当成了我宫殿里铺了很多层锦被的檀木床，从那时起，我熟悉那个怀抱，甚至比我乳娘的奶水更加诱人。
我的少女时代，依然是在他宽广的臂膀下度过的。那里让我感到安全。
我喜欢，他在父亲面前面红耳赤的可爱样子；
我喜欢，他在父亲身边睥睨群臣时候的骄傲眼神；
我喜欢，他点着我的鼻子叫我傻丫头；
我喜欢，他在狂风中收紧风氅把我裹进怀里；
我喜欢，他看我跳舞时迷离的目光；
我甚至想，真的可以赖在他身边当他一辈子的小三妹妹。这座宫城这样的大，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那一天，我们再一次来到宫城最高处的阁楼上，我的身高已经不用他再抱着就能完全看到都城的一切一切了。
歌舞升平，万家灯火。它有着世间最和谐的热闹气氛，那一定是个繁华的地方。我得意的想。
我第一次为我的父亲，为我的国家而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
我不会想到，谁都不会想到，这种宁静祥和要用一个人，甚至很多人的幸福来换取。对于国家，对于所有人，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想法，只是对于当事人，她要怎么接受呢？
你看这枫叶，沾染了月亮的气息，就像脑海里无边的记忆。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块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