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丐笑看剑,草灯击黄袍
宴散,天渐暗。
明月如洗,波光穿过窗棂落在草灯的小床上,他枕着胳膊躺卧在床上,和月光一般安静,这个动作他已经保持一个时辰,顽童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安静了,父母和外婆都已经摇着蒲扇外出乘凉,留给他一个冥想的空间。
宝山家里的藏书都被他翻得差不多了,莫说宝山家,凡是一槐镇人家中有出现书的,无论带画儿的还是带字儿的他都没有放过,因为他读得很快,理解也毫无滞涩,并且很难忘记,效率奇高。当这些庞杂的信息碰撞贯通后,想象力就开始翻腾恣肆,有时候也带给他些许无法自抑的痛苦。
比如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就有几个疑惑,《异世考》和《水经注轩辕附本》,以及《大通天印重器别说》都提到了中原十九州被异域空间的非人类族群侵袭的线索,且都互相有印证,而作者似乎也不太确凿,又或者故意模糊,所以只有星零的片语留下,而书中其他内容都真实可考。另外还有帝王归隐,五丈先生入贤的记载都非常模糊难辨,这么重大的国事也能草草了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而从坊间听来传说也没有比书籍记载的更多。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会忽略或忘记这些信息,然而对于草灯,过目不忘的本能,加上细节狂魔和无底的脑洞,凡是经过他五官检阅的信息,都会自动交叉整理贯通,构筑了他独特的世界观,久而久之他开始游离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另一个世界中,他虽然远居西陲槐州,少年无名,但很渴望去了解并解开这些谜团。
机会总是会来的……
人类最大的智慧就在于等待与希望,如果再加上一点……创造。
…………………………
冬天总是慵懒的,慵懒的宝山还在春梦中,就被草灯拽出了被窝。
“你……干什么嘛?”宝山闭着眼睛又重新往被子里爬,或许美梦还能续上。
“你已经十五岁了,不能再这么懒惰了。”草灯又把他拖了出来,抓着双肩摇成了拨浪鼓:“我找到了修行的第一步!”
“什么?”
“我根据画本小说发明了一套剑法,可以从强身健体开始,就叫做草灯剑吧。”
“草灯剑?我看还是练五禽戏比较有用。”
“老头儿才练五禽戏,我的草灯剑保证比什么五禽戏管用。”
“是不是真的啊?”
“练过才知道嘛。”
在打谷场的开阔地上,草灯给宝山演示了一遍自创的草灯剑法,当然是木剑,严格的说,就是像剑的木棍而已。
宝山对草灯自然是非常有信心,看着这些虎虎生风,煞有介事的步伐剑招,便一板一眼地学起来。宝山的认识中修行就是学武,对学武的动机他比草灯还要更强烈,因为只要不用读书,其他活动都是大大的欢迎。
对于练剑这件事,两个少年居然能坚持不辍,几次飘雪的寒晨也照例外出勤练,仿佛自己已然获得了什么绝世秘籍。蒲大元和草灯妈妈看在眼里,也是远远地笑一笑,默认鼓励,少年的行为在大人眼里一向是可爱的神经病。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柴夫卢每天路过打谷场时都会看到这一幕,初时是大笑经过,后来是苦笑摇头,再到后来居然驻足观看,再到后来干脆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认真观摩,终于有一天他也拿了一柄木剑来,跟着比划起来。
如是又是数月。
春暖花开时,人又多了起来,很多晒太阳的乞丐是最常见的观众,打谷场远远一望,仿佛成了丐帮的聚众道场,有时候还会有激烈的掌声响起,弄的草灯很不好意思。
有一天,草灯发现乞丐中多了一个人儿来。这是个奇怪的乞丐,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他比其他乞丐都干净,皮肤极白,眼睛极亮,连指甲也修剪的很干净,虽然头发已经长到腰间,但并不杂乱蓬松,虽然身上也是破衣破裤,但并不邋遢脏腻。更奇怪的是他手里永远拿着一个小小圆圆的乌黑铁钵,却并无食物在里面,每次看草灯练剑完毕,都会满意的咧嘴笑,然后击钵赞叹:“不错不错,有模有样,像模像样。”好像很有品味和智慧的样子。
草灯妈妈来呼唤草灯吃饭时,也带来热腾腾的肉包子分发于众乞丐,草灯、宝山和柴夫卢也各领了同吃一处,其乐融融。
等肉包子来到这干净的有些奇怪的乞丐面前时,瞬间就被他吃完。乞丐擦着嘴忽然又伸出铁钵,笑嘻嘻的说道:“请施主再赠与些米吧。”
草灯母亲脸色有些难为情起来,她决然不是怪乞丐贪得无厌,而是今天她确实没有做米饭,于是只好笑着说:“下次再你做米饭如何,吃不饱我再多给你些包子,待我给你盛碗菜汤去?”
乞丐摆手呵呵乐道:“不必不必,有生米即可,足够足够。”
生米?难道还要自己下厨做饭不成?真是个有趣的叫花子。
草灯妈妈也乐了:“生米啊倒有的是,就怕你吃不下。”
恐怕大家都是有共识的:大多数乞丐是慢慢变懒的,见惯了好吃懒做的乞丐,你是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勤快的乞丐的,但很多自食其力的乞丐也接受生米生面的,草灯妈妈就见过很多。
草灯已经飞快的用铁钵取来满满一钵大米,看乞丐如何表演生吃大米。
乞丐托钵于手掌心,慢慢凑于鼻端,微微眯起双眼,很享受的长长一嗅,赞叹道:“好香好香!”
真是个好演员,生米也能醉成这样,围观的众人皆轰然笑了起来,可是他们笑声刚到一半就凝住了,惊讶的神色就仿佛是被刚才的肉包子卡住了咽喉。
铁钵中的米已然蒸汽腾腾,像小丘一样溢出边沿,米香荡然于鼻端。
乞丐哈哈笑道:“你们看你们看,熟了熟了。”说着托钵在众人鼻子底下又晃了一圈,抓手便吃。
草灯伸手试探着摸摸钵体,竟然隐隐有热度,不烫手也不冰冷,赞叹道:“哇,真是个一口好锅!“
乞丐愠色反驳道:“锅?真没见识,我这宝贝世上再难找到第二件,岂是破铜烂铁能比的了的!“
草灯妈妈当然也被震在原地,不知道是这乞丐的神通所致,还是这黑锅的古怪,虽然能人怪士在如今这片中原大陆上已不鲜见,然而她还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无火而米熟的手段,看来这个乞丐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她施了一礼道:“大师的手段真实高妙无边,敢问大师从哪里来?”
乞丐打了个饱嗝儿,脸上已有红光透出,显的十分的满足,他摆手道:“大师实在不够悦耳,我呀就是一个流浪天涯的乞丐,老家在西边的方寸海,叫我西海乞丐就最好了。”
西海乞丐旋即又是呵呵一乐:“多谢施主菩萨心肠,我只是还有一个请求。”
草灯妈妈道:“请讲!“
西海乞丐攥起自己的长发,脸上浮起极其厌恶的表情道:“足足长了三年了,实在恼人,害当年英俊的我不复存在,请女菩萨帮我剪掉可好!”
……………………
一槐镇的打谷场上,七横八竖。
草灯、宝山、柴夫卢和一众乞丐正在躺着晒太阳,草灯剑已练很久了,少年们隐隐有些疲倦,除了互相砍杀作乐,似乎还差点其他娱乐的用途。差点什么呢?对,是实战!
柴夫卢一骨碌坐了起来,他的灵感全都来自他的八卦,他敲敲脑袋,说道:“想起件怪事来,我每次砍柴回来经过葫芦沟,总会看到一个黄袍人在哪里练剑,一个多月了一直都在哪里,从来没挪动过地方,用的也是把木剑,我看我们可以和他比划比划。”
草灯一听顿时精神抖擞:“黄袍人?是一槐镇的人氏吗,正好可以试试我们的草灯剑法的成果。”
宝山道:“不是一槐镇的人才更好呢,大家都不用讲情面,好久没有打架手脚都会发痒的。”
柴夫卢回忆道:“一槐镇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的,我看不像,明天我带你们去瞧瞧,不过那个人看起来怪怪的,练剑的姿势也像个神经病,如果形势不妙,我们就跑。”
东方鱼肚白,葫芦沟。
三名少年负手背剑,已早早立于高坡风沙之上。
顺着柴夫指点之处,果然发现有个黄袍人站在平阔之处,缓慢的引动的木剑,动作有点笨拙迟钝,但看得出舞剑之人十分的慎重和严肃,四周再无一人,他仰头看天,似乎在于某处遥相呼应。
宝山问:“单个上,还是一块儿上?”
草灯道:“这个人看起来果然古怪,我们不能一下暴露实力,等我先去探探虚实,你们随时准备支援我!”
少年们本就是带着玩谑的心态,即使是陌生人,即使是装束古怪,仍然不觉得害怕,不仅不会预感有什么危险,相反莫名的兴奋,就好像发现的是可爱的猎物,黄袍人成了他们最合适的练剑的对象。
这种轻松不羁的心态,让草灯在跃下高坡时,还喊了一句:平沙落雁式。宝山、柴夫卢也相继咤喝着高高的跃下沟中。少年们像土匪打劫一样奔向黄袍人。
草灯很快已经逼近黄袍人的背后,黄袍人远远已经预感到了威胁,但他手中的木剑仍然在不紧不慢的按着一定的轨迹引动,藏在黄袍之下的头颅其实已经侧了过来,警惕地观察着身后的草灯,虽然看不清面貌,但能感觉到一丝惊恐却从他深若黑洞的眼瞳中显现出来。
草灯皱了皱眉,试探着与他交流,问出一句气氛怪怪的的话:
“先生,有空吗?”
黄袍人没有回应。
“先生?先生?”
依然没有回应。
“想和您讨教几招,能停下来和我比划比划吗?”
黄袍人置若罔闻,他似乎被一件重要事件占据着,无法分心。
“先生,你是哑巴吗?”
黄袍人猛然转身回首,草灯看见了一双匪夷所思的眼睛——如果那也算的是眼睛的话——深深内陷,空洞无物。只有两个眼洞,其他五官都隐在黄色衣袍之中。
草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噩梦般的面目,微微有些惊惧,第一念就是拔腿认怂逃走,却不想在宝山柴夫卢面前丢了面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倔强,一咬牙手中木剑抬了起来,说道:“先生,我要出剑了!”
木剑一挺,竟直直戳黄袍人的胸口而去。
黄袍人似乎没想到草灯居然敢出手,他的木剑仍然在游动,草灯的一剑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虽然一击即中,但草灯并没敢使出全力,所以黄袍人只是登的退了一步,脚下步伐也凌乱了。
这一乱,让他黑洞洞的双目中暴放出复杂的惊骇的微光,他嘴里发出低沉悠长的一声“嗬——”,仿佛来自地狱绝望的恶鬼的叹息。
枯手中的木剑陡然向草灯劈了过来,动作忽然变的极为迅捷!
“小心啊!”宝山和柴夫卢惊呼着奔来过来支援。
草灯强行镇静,竟下意识的施出了平时练剑的招式,撩剑往外格挡,这次草灯可是用上了吃奶的力量,咔的一声脆响,木剑已被黄袍人斩断。
趁黄袍人一怔的空档,宝山和柴夫卢已经扑杀过来,草灯忍着虎口的剧痛,再次挺着剩下的半截短剑刺杀过来。
三个少年同时扑杀,犹如三头幼兽。
黄袍人又发出一声怪音,身形向后飘去,轻轻的划出一剑,隔着虚空,无形的剑气已经奔涌过来,三个少年的腹部却感受如被大锤撞击,扑通扑通扑通仰跌在黄土之中。
和黄袍人动手是一件值得后悔的事情,因为黄袍人此时杀意已起,紧接着第二剑又隔着虚空刺出,草灯似乎已经觉得咽喉一紧,凌厉的剑意就要洞穿。
忽然黑影闪动,头顶掠来一个东西,波的一声黏在了黄袍人的剑尖儿上,是一只铁钵!
黄袍人想发力向前却进不得一步,而铁钵上涌来的力量却如渊如海,片刻之后,黄袍人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葫芦沟的坡顶,盘膝坐着一个人,不是西海乞丐是谁。
乞丐却似年轻了十几岁,胡茬和长发被草灯妈妈修剪之后,显得十分的英俊潇洒,如果不是身上仍然穿的破旧,连草灯都快认不出来了。
“西海乞丐!”三个少年惊喜出声,乞丐来的真是及时。他们可是领略过乞丐无火米熟的神通,今天又是大开眼界。
西海乞丐身子一动,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黄袍人面前,伸手把钵取了下来,就像随意拿下个东西,黄袍人却像被拆了骨头的一样坐到在地。
他惊恐的看了一眼天边早已高升的太阳,似乎在寻找某个精确的位置。忽然挣扎着爬起,拔足向某处跑去,十几步后,纵身一跃便凭空消失在虚空中,这场景就像有个肉眼看不见的怪兽一口吞吃了黄袍人。
三个少年再次被惊的目瞪口呆,呆呆地望着西海乞丐。
西海乞丐皱了皱眉,脸色也阴郁起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叹了口气,喃喃道:“闯祸了闯祸了。”自然是说三个少年惹了大麻烦。
是什么麻烦,也值得西海乞丐担心呢?
即使是西海乞丐这样的大神通者也无法想象,眼前的黄袍怪人事件,已经影响到了另一件发生在遥远的浮岩神州上的事件——北冥童子与摩诃迦叶的逆转之战!
三个少年来不及感谢西海乞丐的救命之恩,又焦急的等待他的解救之法。
西海乞丐沉默很久才说:“刚才这个黄袍人并不是人类!”
三个少年同时啊了起来。
西海乞丐继续道:“却像是传说中的异域空间无灵之境的无灵族,我还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现身这里?”
宝山道:“无灵?一听就是很无聊,怕不是也无聊到来练剑了?”
西海乞丐道:“事情远远不是练剑怎么简单啦,要知道突破空间本来就是危险的事,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你们破坏干扰了他正在进行的某件重要的事,后果怕是无可挽救!”
“会怎么样?”草灯问。
“你们三个必须要离开一槐镇了,如果他们寻杀过来,一槐的乡亲们可能还要受你们牵连。”
宝山挠挠头问:“那你留下保护我们不行吗?”
西海乞丐耸肩道:“我很忙的,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况且你们是大丈夫,闯了祸不应该承担责任吗?刚才打的不是很英勇吗?”
柴夫卢垂头到:“是我出的主意,我……我错了,求乞丐大爷救救我们。”
西海乞丐道:“我说过了,最好离开一槐镇,或许还有解法。”
“去哪里?”
“随便啦,哪里都行,”西海乞丐沉思了下,又道:“不行,还得去一个能说服父母的地方,不要让他们担心的地方……去什么地方呢?让我想想……对,去个能学本领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学院!”西海乞郑重的说:“你们还小,还不是像乞丐一样混日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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