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崔渺干政
这是轩辕启登基后初次上朝,他头一次坐在九五至尊的宝座上俯视朝堂,内心却没有一丝喜悦,他犹如芒刺在背,如鲠在喉般难受。
因为他的背后,那道垂帘后,坐着一位野心勃勃的辅政太后。
宋丞相缓慢走出,恭敬地朝上一拜,说:“陛下,今年中正定品的中正官不知可有心仪人选了”
轩辕启还未开口,身后的人连忙出声说道:“先帝在时,朝中官员都是吏部直接在世家子弟中铨选入仕,今年依照往年旧例即可。”
朝堂上一片沉默,众臣面面相觑。
轩辕启平静地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淡定地说:“太后说的是,官员定品照旧例由吏部去办即可。先帝是盛世明君,一生发政施仁,定下许多仁德国策,尔等延续先帝的仁政去实施即可。”
众朝臣纷纷说道:“陛下圣明。”
钱怀瑾环顾一圈,见时机成熟,他大步出列,淳厚平静地声音在朝堂四周荡开,“陛下圣明。先帝在时也曾极力推办国宗学,意广纳天下贤能,没想到先帝宏图大志还没开展便驾鹤西去,臣心中痛惜陛下和太后即要延续先帝仁政,臣斗胆进谏,中正定品与推举国宗学皆是为朝堂选拔可用人才的仁政,不如一齐实施,更能体现新帝登基,太后与新帝求贤若渴,冀与众贤能共治天下,以延续太平盛世之意。”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连风吹进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惊扰了众人。
崔太后猛然皱眉,眼里迸射出许多锋利的尖刀,刀刀刺中不知天高地厚的钱怀瑾。
太后暗使眼色,一个士族官员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反驳,“愚昧庶民大字都不识一个,怎能入仕治世庶民家世c行状c学识哪样能与书香熏陶的士族子弟相提并论。”
钱怀瑾淡淡扫他一眼,心平气和地说:“九品中正原本就是以才学c人品论品级,从不以家世定高卑。先帝举兵之初,唯才是举,哪怕是负侮辱之名c见笑之行的人,只要是有治国用兵的才能皆网罗麾下,因而身边人才济济c能者辈出,才能一举大败前朝,初立大魏。先帝胸怀包容天下,是真正治世明君。我等既要延续先帝仁政,又怎么不学习先帝宽仁的胸怀。”
“巧言令色鲜矣人”
“大人此话差矣,下官只是列举先帝的伟绩,怎么在大人嘴里就成了巧言令色之词难道大人对先帝的行迹有别的不同看法”
“你你”
轩辕启大声说道:“好了,别吵了。既然朝中要选拔人才,自然是要广纳天下有志之士。中正定品就由吏部去办,国宗学就交由钱大人。太后您觉得这样安排可好。”
垂帘后的人丝丝抽气,她强忍着不快说:“哀家只是一个后宫妇人,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心中既已拿定注意,哀家也不便再说什么。”
钱怀瑾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道:“太后娘娘圣明。”
轩辕启说:“传旨下去,各州郡相继开办国宗学,照先帝意思,无论士族c庶民一律免费入学,请各名师大儒教化民间百姓,为大魏培养源源不断的人才。另封钱大人为国子监祭酒。钱大人,希望你不负朝堂的重托。”
“臣领旨。”
“陛下,臣有事要奏。”又一个臣子缓缓走上前来。
“讲。”
“先帝生前听信奸人所言发兵围剿朝摇,这以过了许久也并为找到朝摇私囤兵器和谋逆的罪行。微臣认为,百姓们可以拥有他们笃信的信仰,朝摇是天下第一仙山,这些年从不涉及朝堂,只行医救世,在百姓中声望颇高,当初说朝摇有谋逆之心,现在看来也只是奸人的一面之词,并无证据。臣斗胆,请陛下恢复朝摇,重建朝摇仙山,请回得道高人,以安定民心。”
崔氏猛地一拍凤坐,满头钗凤摇摇晃晃地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地珠玉锒铛声,“放肆太平真君是哀家请来的得道高人,刘大人口口声声称太平真君为奸诈之人,莫不是也在心里指责哀家。”
刘大人立马跪下,战战兢兢地说:“下官不敢。”
轩辕启连忙劝道:“太后多心了,刘大人只是就事论事,太后倒是诛心了。”
崔太后忿忿不平地说:“哀家记得先前有人指认朝摇掌门弟子云孤混入文华阁参与修史,期间肆意修改国史,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怎的到刘大人这里,反倒有责备先帝不仁之意。”
“下官不敢,请太后娘娘明鉴。”
轩辕启用平稳的显然是深思熟虑地口吻说:“说起此事,当时虽有人指认,但一直没有找到当事人,难保不是有人为了赏金胡乱编造。”
太后又说:“宁妃出自朝摇,他人或许会认
错,但宁妃又怎会不认识。”
轩辕启皱眉不语。
机辨缓缓说道:“臣倒是听过一些关于宁妃与朝摇的传闻。据说宁妃能成清尘掌门的弟子也是无望掌门临终所托,宁妃娘娘并不受清尘掌门看重,清尘掌门向来只偏宠座下弟子云孤。宁妃在大婚前便被清尘掌门以破坏门规为由废除朝摇弟子身份,为此宁妃还很是闹过一场,传出了些疯言疯语。宁妃说朝摇弟子云孤出入宫闱,可直到今日大理寺都没有抓到此人,大理寺满城搜捕闹得人心惶惶,就算是只硕鼠,照这个搜法也早该抓到了,可见宁妃的话也不可全信,说不定是一时气话也未可知。”
“国师真是难得,哀家还以为只有先帝才能指使动国师。”
机辨淡淡地说:“太后初次听政,自然不了解臣在朝堂上直言不讳的样子。”
“你”
轩辕启连忙宽慰道:“太后息怒,大臣们在朝堂上向来如此,还请太后不要责备他们。”
“好好好你们都是为大魏着想的忠臣,只有哀家一人是见识短浅的妇人,哀家不配在这里与你们议政。福全,扶哀家回宫。”
“太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太后。”
未央宫,崔氏气不可耐地嘱咐彩文,“告诉春香,我要见她。”
“是。”
彩文匆匆离开后,福全扶着崔太后缓缓坐下,“太后,汝王以前往封地,崔大人还在关押,何必在这个当口与陛下起争执。”
“他才掌政便敢驳我的脸面,若是等他培养起自己的势力,那我岂不是要给一堆白骨的淑妃挪位置。”
“娘娘您是先帝亲封的皇后,是嫡妻,淑妃只是妃嫔。先不说淑妃早已不再,就是还活着,那也是要给您请安行礼的。”
“嫡庶身份又有什么用自欺欺人罢了宇儿还是嫡长子,先帝也曾亲口说只有宇儿才配继承他的大志,现在不也要臣服在这个庶子下,我真的不甘心”崔太后的脸早以扭成一团。
福全叹了口气,他轻轻揉着她的额,“太后的头疾又犯了,老奴给你揉揉吧。”
过了许久,月蓉穿着一身宫女服饰和彩文一起过来,“太后,宁妃来了。”
崔氏缓缓睁开眼,轻飘飘地说:“来了,坐吧。”
月蓉行礼问安后,问:“母后找我来有什么事”
崔氏淡淡地瞥她一眼,说:“你与皇后一同受先帝册封,如今一个贵为中宫皇后,一个却屈居西宫妃位,还只得了一个封号宁,连四妃都不是。哀家还以为陛下至少会封你为贵妃。”
月蓉低着头,脸一时红一时白的,“儿臣早已心死,不过是为了大月氏才继续忍辱偷生罢了。”
崔太后感叹:“你这样年轻就认命了后宫的日子最是漫长,光熬是熬不下去的。”
月蓉眼里隐藏着狼狈地惨笑。
“哀家怜惜你,若是哀家给你一个重回大月氏的机会,你敢应下吗”
崔太后的话在她平静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我还能回去”
“是的,你可以回大月氏。哀家还可以保证,大魏与大月氏不会因此兵戎相见,并歃血为盟永不开战,此盟约永远有效。”
“那你要我做什么”
崔氏一脸平静地看着月蓉,平静地仿佛是与她闲话家常,但她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在忍,她也在忍,连他也是。
“让陛下亲手写下一封退位诏书,并让位给汝王。”
月蓉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她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疯了”她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
“哀家没疯哀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非常清楚你需要什么。”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崔氏歇斯底里地吼道:“没成功才会诛九族,若是成功了,你要的和我要的便都有了。”
“我不会陪你一起发疯的,更不会拖着大月氏一起赌。”
“我看被关疯的是你你要真拿冷宫当自己家你去看看被关在冷宫的妃嫔,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被陛下厌弃,被家族放弃,只能睁着眼睛等死。”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哀家劝你趁早对你的枕边人死心,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算你如你的封号一般,后半辈子清静寡欲c不慕荣利,他也不会放过你因为你再也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你的长秋殿可是用蓇蓉一遍又一遍的粉刷过,你早就不适合生育了,无子的妃嫔除了殉葬,就是额外开恩在大慈悲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月蓉不甘的眼里带着噬骨的恨意,心被按在刀尖上摩擦,鲜血淋漓。
崔太后招招手,彩文端来一壶酒放在她眼前,“这是麻沸酒,喝了后思绪混乱不受自己控制,你只要哄他喝下,并让他写下退位诏书即可。你放心,等他醒来后绝对不
会想起这件事,就算想起了也没关系,因为那时大局已定,这天下轮不到他说话了。”
月蓉木纳地接过酒,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夜晚,满天繁星,幽幽地琵琶声从福心宫里传了出来。
宋余越正弹着琵琶,现在该称一声姝妃娘娘。
一曲尽兴,宋余越见轩辕启闭着眼,她讪讪地问:“三哥哥,你在听吗我的琵琶是不是又精进了许多。”
轩辕启歪靠在一旁的软塌上,他心里正筹划着怎么将这位辅政太后请下去。
宋余越嘟着嘴,不满地小声喊道:“三哥哥”
轩辕启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夸她,门外万全说道:“陛下,宁妃娘娘求见。”
轩辕启心里正烦,面露不悦地说:“没告诉她姝妃在吗”
“奴才说了,宁妃娘娘说她是顺着琵琶声寻过来的,宁妃娘娘说许久没听到这么好的琵琶,一时想起家乡,她不想扰了陛下的雅兴,特意带来一壶家乡的佳酿为陛下和姝妃娘娘助兴。”
宋余越听万全这么说,也有心在宁妃面前显摆一次,便软软地求道:“三哥哥,既然宁妃姐姐来了,那就让她进来吧。”
轩辕启说:“让她进来吧。”
“是。”
月蓉一身华服款款而入,宋余越一见她手不由自主地就紧紧撺起来。她今晚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她原本就生的美,今晚这一打扮更是耀如春华,般般入画。她不由得想,若是淑妃娘娘还在,不知淑妃娘娘的高贵冷艳能否比得过这朵浓艳火热的娇花。
轩辕启也看痴了。
宋余越瞥见轩辕启眼里流露出的惊艳,脸色微变,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内心的醋意。
进宫前母亲再三叮嘱,不要与两位公主起冲突,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好在两位远嫁和亲的公主都没有子嗣,来日方长,不要争一时意气。
宋余越缓缓起身,朝轩辕启微微一屈膝,她一脸从容地说:“三哥哥,我有些累了,既然宁妃姐姐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轩辕启点点头,说:“夜黑路滑,让万全派轿撵送你回宫。”
宋余越浅浅一笑,“臣妾告退。”
她走至宁妃身边,终于忍不住了,她扬起下巴小声地称赞道:“宁妃姐姐果真天姿国色,今晚这一打扮越发衬的妹妹如泥土一般。”
月蓉莞尔一笑,“满宫皆知姝妃妹妹受宠,可见陛下更喜欢妹妹的一手好琵琶。”
月蓉的话让她十分受用,她微微屈膝回礼,在侍女的搀扶下大步离开。
轩辕启直截了当地说:“你难得打扮的这样艳丽,又是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月蓉没了往常嚣张跋扈的气焰,她微微垂目,温婉动人的模样让他心里一怔,“今晚的月格外圆,臣妾独自在宫殿饮酒赏月,喝着喝着就在想陛下有多久没来了。犹记得陛下上次来时,还是大婚不久后,那时陛下陪着臣妾一起在寝殿窗下饮酒赏月。陛下不知,臣妾在家时也总爱月下饮酒,每次喝多了,臣妾便会在月下跳起西域的胡旋舞,那样畅快的笑c那样豪爽的痛饮c那样肆意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后来臣妾成了陛下的妃嫔,每天只能望着四方的天规规矩矩地等着陛下,若是陛下将臣妾彻底遗忘,那臣妾就只能独自在后宫慢慢腐朽凋零”
轩辕启不知为何想起了她的母妃,她的母妃向来受宠,自他有记忆以来,长乐殿从来都是坐无隙地。
他难得平心静气地宽慰她说:“宫里向来如此。”
月蓉扬起一双似泣非泣含泪目,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陛下,您爱过臣妾吗”
轩辕启沉默许久,对这桩硬塞给他的婚姻向来是排斥的,只是对深陷后宫的女子有那么几分怜悯罢了。
“臣妾知道了”月蓉的话极尽落寞,“陛下可愿最后一次陪臣妾饮酒赏月。”
轩辕启看了万全一眼。
万全小心翼翼地端着宁妃拿来的酒走过来。
轩辕启拿起一杯酒,望着窗外的月说:“思念故乡是人之常情,宫里虽然规矩多,没有大月氏那般潇洒自在,但这天上的月确是和大月氏一样的,你在后宫一样可以赏月饮酒。”说完,他一饮而尽。
月蓉看着他雕刻般的侧颜怔怔出神。
轩辕启将空的酒杯放到她的手里。
万全又匆匆进来“陛下,钱大人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轩辕启说:“宣。”
“是。”
“钱大人深夜来访定是有要紧国事,今日你先下去吧。”
月蓉悄悄看了眼还剩大半壶的酒,心里暗暗着急,“是,臣妾告退。”
月蓉离开后不久,钱怀瑾就带着易容后的云孤来了。
轩辕启问:“说吧,那
边怎么样了。”
钱怀瑾说:“原本要建立在清河郡的一所国宗学遇到一些阻碍,崔氏在当地的门生颇多,势力盘根错节,那些名学大儒都不肯给寒门弟子授学,说寒门弟子愚昧不堪,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教导他们犹如对牛弹琴。原本以入住的一些寒门弟子见状纷纷要求离开。”
“这群老匹夫真当寡人不敢宰了他们”
“我想这件事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你去我是放心的,只是清河郡是崔氏的地盘,你一个人去与他们周旋一定要万分小心。”
“是,我自有安排。”
轩辕启又看着云孤说:“你来了。”
云孤说:“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让明渊带你一起过来,是为了告诉你朝摇的事还有一些麻烦,有多人曾看见你出入宫闱,更有文华阁修史的官员举报你曾参与修史,太后死咬住这件事不放,寡人越是帮朝摇说话,太后越是不会轻易放过朝摇。太后干政,很多事寡人也是有心无力。”
“那该怎么办”
“牝鸡司晨原本就有违天伦,寡人正等猎物自己进入笼中。”
“需要我做什么”
“你果真聪慧,难怪明渊对你与众不同。”轩辕启指了指桌上的酒。
云孤疑惑地拿起酒闻了闻,“麻沸酒”
“宁妃端来的。”轩辕启平静的说。
钱怀瑾连忙问:“这酒有问题”
“会让人神志错乱,迷魂而不自知。”
轩辕启眼睛盯着桌上的酒久久收不回视线,手指下意识地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暗夜说宁妃去太后宫里呆了许久”
“暗夜还在”
“他说还有重要的事没完成,求我开恩留下他。我答应了。”
“他可靠吗”
轩辕启不语,然后又问云孤:“朝摇可有让人看起来像是被迷魂,实际却没有被迷魂的药”
云孤认真地想了想,“有。”
“好,寡人现在就要。”
“现在”
“对。”
“明渊去清河郡的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宫里做寡人的随身侍卫。那些人肯定想不到自己要抓捕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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