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路遇旧故人
如果说晚间那七人小队微乎的魔气是几只蚊虫，这天上浩浩魔息瞬间便化作一条漆黑大蟒。若不是释放的魔气过于嚣张，也不至于引起雷鸟敌意。那团魔气在空中翻转，一时大口怒张要将雷鸟吸入，一时又盘成一团远远观望，左右腾挪十分跳跃，拖过一时再细细看来，又不像是要主动进攻的样子。
陵生遥望着大蟒，突然生出一股熟悉之感，稍后右手一划，果断将思凡收了起来。
雷鸟与蟒蛇缠斗半刻，被人家后发一招抽了下来，陵生赶忙飞身去捞。雷鸟气得发光，浑身缠满电火，殃及陵生，被戳得一抖。陵生温言劝道，“别斗了呀！你刚下到凡间，灵气不足，身力不济，又打不过他……诶……我知道你除魔卫道的雄心，但总要先留下命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不是。”
那雷鸟被念得有些窝火，再看看眼下情景，终将一身电法都熄了，落下来时狠狠抓了抓陵生肩头，那意思大概是，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和这魔物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干系。
“你这养得什么怪物，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啄我，新新的道袍都被戳个大洞。”来人收起魔息，微微浮在半空，将月色衣袖扬给陵生查看。
陵生安抚住鸣叫的雷鸟，拉过那金贵的袖子看了，“啧啧，就是我师姐在此也补不好，这身衣服你还是别要了。”陵生师姐金玉露，号称清源一针，也止步于清源第一针。一手女红独步山门，当然也是因为当年众多师兄弟们太过淘气，不得已而为之。陵生笑着将少年拽落地面，拉着他左右打量道，“真没想到呀，我们茫茫如何就长得这般大了呀！你看你看，如何能比我都高了。诶呀，茫茫，你想不想我呀，我好想你啊。”
“你骗人。”少年红了眼睛，将她轻轻推了一把，又偏偏捉着她手腕，“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还叫我自个在城里等你！两日啊，你明明一点都不想我。骗子。”
陵生深知此人尿性，当下求生欲发挥到极致，赶紧反拉住茫茫双手浅浅摇着，“怎么不想你呢，我是没想到呀，真的！你看我现在，就是见了你也不敢认啊。瞧你这一身，诶呀，我们茫茫长得真好看，又帅又美简直神仙下凡。”
茫茫被他夸红了脸，羞答答地回问，“真……真这么好？”陵生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好，真的没有更好了，你现在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茫茫深深看她一眼，突然眼泛泪花，猛地扎进陵生怀里，雷鸟吓得飞起，再喷出一口哑火的电光。“虽然你是个大骗子，但我还是好想你啊。”茫茫哽咽道，“陵生，你怎么才回来呢？这么多年，我都要寂寞死了。”
故地重游，最怕的就是物是人非。然而从那团山呼海啸的黑气追来之时，陵生突然生出一种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的愁绪。时隔八百年的气息，原来根植至深，始终不忘。
茫茫是陵生的心魔，字面意思上的那种，是她入道第一天就能瞥见的幽冥怨火。
陵生生于东陆燕州望仙都，那里是千年古城，经历过人间三朝兴复，也是陵生本家远山陵氏的发迹之地。陵氏是燕州望族，在陵生有限的，以一个普通凡人生活的日子里，她幼年的无忧无虑到少年的欢喜安乐，全都系于这一门的兴旺。后来……陵生意外犯下大错，以致众亲蒙难，也成了她一生难渡的苦厄……
望仙都早先还有“夜半妇孺哀，陵娘还头来”的野曲，唱的就是远山陵氏那一段过往。“青车花马，石板叩蹄，鼓梆一兴，陵娘索命……”便是路边三岁小儿也会拍手吟唱，以至于陵生再难鼓起勇气往望仙一探。也是这件匪夷所思的往事，如铁石凿字般镌刻在少年陵生单薄的识海，让她在初闻仙道的年纪就生出了纠缠的心魔。
陵生肯定不是第一个入道就有心魔的弟子，有些人娘胎心魔，据称天生天养，十分可怖。然而她却是唯一一个每天都把心魔揣在怀里，或拘在身边，形影相随的。他人心魔或是以幻境现身，无知无觉蚀人心智，或是在禅念中滋生，一行一坐分生阴阳。但这些心魔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曾以现实的物体出现，只生于识海幻境。而陵生的心魔却是有实体的，吃饭、上课、更衣、如厕，心魔常伴陵生左右，宛如伴生，无处不在。哪怕是个普通凡人也能窥见她身边终日浮现一团黝黑魔影，更何况是在仙道云集的清源。陵生与心魔的组合就是一处醒目的移动标靶，为着这个，她也曾多年蝉联清源最辣眼睛弟子榜及最不受欢迎弟子榜。
心魔开始是一团茫茫雾气，随着陵生修为精进越发凝实，长成了一副白森森的头骨，再后来又有了血肉皮肤，可视物，能发声，有喜好，终于在某一天成为了一个单独的，可以称之为生命的个体。待陵生飞升之时，这颗头颅已经生出了韶颜稚齿，面貌与陵生颇有几分相似。一颗貌似陵生的头颅……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看又恐怖’。那时陵生对于心魔的恐惧已经消于无形，又怕自己飞升茫茫会活不下去，便将全副身家都给了自己的心魔。
全部……身家……
“茫茫！”陵生将少年推开，两手掐着他的肩膀，“我家当呢？”
……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没见过你这样小气，还能往回要。”
“我没跟你说要，但我刚到下界，又身无分文，不找你找别人也不好使啊。”陵生嘟囔。
茫茫急道，“你随我回了清源，又不用花钱，做什么还要银子来使。”
“我不。”
茫茫单手拉住陵生腰带，不让她再动，两人早就落了商队老远的距离，再拖一拖该见不着前面脚印了。陵生将他拍开，“别拦着我了，有事你就说清楚，没事就乖乖随我走，总拉着我干什么？”
茫茫将脖子向前努努，“你知道那是哪儿吗？就兴冲冲往过跑，吃了你知不知道。”
“吃我做什么，西陆青魔的地盘，我都听人说了，又不是不能去。咱们就过去见见世面，你总不放心是怎么回事？”西陆魔君高明月，是早几千年便闻名天下的大魔，桀贪骜诈，十分偏色爱财，这仰赖高君的重明继焰，想必又是个消金库，快活窝。
茫茫正经道，“你一个大道的仙人，跑去魔君的地盘做什么，这修真界如今乱得很，你这样的不要来搅合。”
“我算哪门子大道的仙人，怎么别人去得我就去不得？不对，怪了，你这么好热闹的性子。”陵生皱起眉头细看茫茫，“你有事情瞒着我。”
茫茫收起表情，心想我可以尽力拦着你了，到时候见了什么你可别怨我。他背手抠了抠衣裳边角，偷偷道，“也没什么，你要去便去，到时候看见什么，可不要怨我没有拦你。”陵生召回雷鸟，狐疑地迈出一步，“那便，走吧。”
两人毕竟不是寻常人，与商队分头更是走得飞快，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重明继焰。
永夜原有一片沙海明珠，是西陆最大的绿洲，如今这重明继焰城便承建在绿洲之上。陵生仰头望去，叹道，“真的是高楼广厦，好生气派。”
茫茫介绍道，“你看看那城墙，是用幽都水造的砖石砌成，任是你有万吨灵力，打在上面都如石沉大海，便是最绝妙的轻身功夫怕也攀附不上。”幽都在东陆卯州，传闻曾是鬼门洞开之地，常生妖邪及各类混沌魔物，幽水是幽都一眼活泉，最为玄妙的就是，这泉水与天下其余诸水皆不相融，且能隔绝灵气。
“这城垛更为奇妙，据说是挖了北陆好些万年的寒冰，再用幽水和泥封住，水火不侵，夏凉冬暖；还有这朱红城门，眼熟吗？用的是向仙岛那些个古桃树，四面城门，十八棵古树一棵不剩全给砍了。这城建的不可谓不尽心尽力了。”北陆据说一大块陆地都被坚冰包裹，挖几块寒冰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能不远万里运到西陆。向仙岛就更远了，在海外永州，是个相距大陆万里之遥的长生之地，陵生少年时曾与师姐走访，有幸见过向仙岛的古桃林。那些桃树稍微年幼的千岁有余，三五千岁很是常见，最年长的十八棵据说皆已逾万岁，且早已修成人形，如今竟然……
修道寻仙，无外乎与人争，与己争，与天地争，争抢之间抹杀的，也常常是这世间最皎洁美好的事物。
陵生心不在焉，“城主有这样的巧思，也实在是个人才。”茫茫却道，“哼，高明月算什么人才，他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坐享其成而已，建城其实另有其人。”
陵生不解道，“哦，竟有这样的事？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莫非建城之人你很熟悉？”
茫茫思索片刻才答，“算是吧。”算是？那就说明交情不浅了呀，“那人其实只是个普通凡人，俗世的身份是东陆大徽的皇商。强在长袖善舞，不知如何与修真界搭上了干系。近几年更与五陆各大世家门派都有了些交情，我们清源也跟他做些买卖。”
“买卖？”
“丹药符契的交易，就是卖个好，算不上什么大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茫茫不欲多说，推搡着陵生往前，两人在这魔族重地就这么玩闹着前行，又凭借清源弟子牌轻轻松松跨入了重兵守卫的重明继焰城门。
城内自是一番花天锦地的热闹气象。沙漠艳阳散在金顶之上，几只洁白圆柱撑起了人行的廊道，五色小砖铺出了蔓延状的花纹，顺着花纹前行，每穿过一道圆门便能看见不同的人间气象。陵生从未见过这样富丽繁华的金银之城，险些被转射的金光闪瞎了眼睛，呼吸一口人间蒸腾的烟火气，又再觉得这里仿佛是个踏实的去处。
城里的人们不再像千年前那样受教条拘束，也仿似没有了修真界与凡世的隔阂。来自五大陆的行人、商旅与当地居民不断擦身而过。看穿着打扮，有些是修道的同僚，有些则是佛修，更有从未见过的精灵怪物穿行其间，最多的还是西陆的魔族。他们有着棕色的皮肤，眼睛似黄铜或是藻绿，发色偏淡，穿着清凉威武，露出半身紧实的肌肉，实在引人流连。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