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阮潆一行人是在离开虎头溪时被肖溯带人追上的。

    比阮潆想象中快。

    多年相处,彼此之间不可谓不了解,正如肖溯察觉到阮潆打听虎嘴溪的异常,正如阮潆留意到他临走时的那一声叹气。

    肖溯带的人不多,曾经的未婚夫妻站在山间小道对峙着,阮潆的目光落在他身旁的老张身上,缓缓露出了一抹冷笑。

    “事到如今,前辈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么?”

    老张迎着阮潆冷峻的目光微微一笑,将手放在脸上,慢慢将一层人皮撕了下来。

    人皮后的面容在场众人都十分熟悉,很多门派小辈只在武林大会上远远看过一眼。

    那人笑看阮潆道:“《坤天八诀》中的闭气隐身法竟如此精妙,连老夫都被蒙混了过去,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差点让你给跑了。”

    阮潆看着眼前肖驭的脸,讥诮道:“不知该称呼您一声肖盟主,还是寒教主?”

    山中安静,除了阮潆身后玉虚派一众门人一波又一波惊愕的杂乱声外,其他人神色均平静如常,她略一怔愣,恍然叹道:“是了,走到这一步,自都是你的人了。”她的目光仔细漫过对面每个人的脸,了然道:“苍山派的六师伯、云海派的刘师兄、华山派的范师弟,南苍派的张真人……这些人平日对诸位掌门的行径都颇有微词,如今皆殉难在此山中,一开始我还只当巧合,现在总算知道,你们与肖家……他用你们上楚凤山围剿,你们趁此机会铲除异己!我们玉虚,被蒙在鼓里,随同一起,也成了帮凶。”

    “阮掌门,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此间种种,皆是你自己的选择罢了。”

    “选择?段掌门,简师姐,你们早就知道寒泽天为肖驭乔装,多年为祸武林,滥杀无辜,只是为上楚凤山抢夺《坤天八诀》寻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阮潆深深看向肖溯身后的几位掌门,厉声问道:“你们为了一本《坤天八诀》、为权力贪欲,弃明投暗,摒弃良知道义,如何对得起各派祖师留下的门规教义!”

    听了她的话,肖驭却在一旁笑道:“阮掌门又有何资格如此义正言辞地说这些,在这里的这些人,恐怕也就只有你门派弟子还蒙在鼓里——你们大义凛然的掌门人,早就与这楚凤山上最大的魔头、杀师仇人修云拓暗滋私情,就连昨日在外偷听的闭气隐身大法,都是那人所教!”

    不出所料,肖驭话音一落,玉虚派众人便再次骚动起来。阮潆身旁的絮澜仪执剑而出,怒声道:“胡说八道!我掌门人品性端直,断不会与魔教子弟为武,倒是你们,妄称仁义正道。”她微微侧脸望向远处隐在密草之中的宅院,昨日推门所见一幕幕浮于脑中,切齿拊心道:“若非我掌门人派我下山探看,竟不知你们打着安置俘虏的幌子私下屠杀,铲除异己,老弱妇童皆不放过!”

    简姝宁在人群中上前一步,冷笑道:“哪里来的尖牙利口的小妮子,怎么,同你掌门一道入魔了么?”她看着阮潆,眼神阴冷异常:“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斩草必要除根。”

    “如今,连手无寸铁,投降求生的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到底谁才是邪魔外道。”阮潆看着曾经熟悉的各派众人,如今竟疯魔癫狂,泯灭人性至此,悲凉道:“你们杀尽这漫山的人,不过是为了掩盖真正的面目罢了。”

    “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处,怎会留你在此诸多废话!”简姝宁冷哼一声,却被一旁肖溯截住话头,他看着阮潆,仍是那样的谦谦君子,温言道:“阮妹,这世间种种,因果循环,从无绝对的是非善恶之分。你心思纯直,却被魔道所惑,看不清当今局势,用自己的认知评判对错,实是助纣为虐。我不想你吃苦头,形势如此,还是同我们回去罢。”

    阮潆看着他,哪怕他依然做出那样谦然的样子,眼中常在的一抹温和却已很淡。她几乎被他的言辞气笑,执剑道:“肖副使,名为正道却暗伪魔道一手遮天、修炼魔功残害武林,滥杀无辜逼迫归隐之人交出圣物只为个人贪欲、家族私利……天理昭昭,若这种种罔顾仁义、侠义、道义的逆天恶行也能被你如此伸张诡辩、强打因果……那我阮潆,宁当个诸君口中的‘邪魔外道’!”

    她顿一顿,寒光一闪,执剑的手从空中划过一圈,随即剑刃紧贴于脖间:“我知你们要用我做什么,先不说有没有用,只我个人,也不会让自己成为被你们利用的工具。”

    阮潆在此时还极有用,众人恐怕乱来,一时不敢上前,倒是肖驭一派轻松,道:“你想死,那也要看看修云拓想不想让你死,他肯放你归来,必会保你安危,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让老夫来会一会沈衍的这个好徒儿。”

    阮潆却摇头,笃定道:“他不会出现。”

    “他不会?”肖驭玩味一笑:“那阮掌门忍心见你门派众人因你遭受无妄之灾?若你自戕,执意维护魔道,老夫实难再顾与景清师太的老交情了。”

    阮潆持剑的手微微一颤,肖驭句句说到她的心坎上,如今她为鱼肉,又怎能让整个门派陪她一同放在案板上任人宰割,正对峙间,絮澜仪抽出佩剑上前一步对身后的玉虚门众道:“玉虚弟子皆非贪生怕死之徒,誓与掌门共进退,绝不与尔等……”她话未完,已被一刀段衡的“玉苍刀”一刀穿透了颈肩。

    .

    房门开合,最后一名的玉虚派弟子被带了出去,偌大的空房间,只剩下阮潆自己。

    她被锁了大穴,无法运功,双脚双手亦被缚,嘴中也被塞了布团。

    这幅模样,作为一门之掌,已在门派弟子面前颜面尽失。

    离开的玉虚派弟子再没有回来的,他们有的是被强行带走,有的是对她这个掌门人彻底失望,主动要求出去,依附到其他门派。

    囚禁阮潆的院子是临近山门的楚凤山玄字门门主的院落,玄门门主孑然一身,因此院落不大,房间却松散,期间肖溯过来看过她一次,她始终背身而对,他倒也没有难为她。

    夜间庭院里传来阵阵说话声,话语轻远,泛着几许热闹。

    山中夜晚月色清亮,因此外间看管她的人影也被照的分外清楚,她无法运功,看管她的人不需要多么高的武功,只要数量上不留漏洞便可以。

    “师娘。”夜已深沉,闭目养神的阮潆几乎是在门外人影接连倒地的瞬间清醒过来,随后门被轻轻推开,一抹小小的身影像是夜间巡游的猫儿一般灵巧地跨过对他来说有些高的门槛,快步走过来解开了她的绑束。

    “玉清?”阮潆惊讶地看着来人,“你怎么会来?”

    “自然是来救师娘的。”玉清伸出小手摸了摸阮潆的手腕,年画娃娃般的白嫩小脸上皱起了两道细眉:“师娘被锁了大穴,这我可解不开,还好不影响跑动。”

    说罢他拉着阮潆往外跑,两人跨出房外,看到门外看守的人已躺倒一片,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玉清一眼,随即扯住了他:“等等。”

    说罢,她轻轻推开隔壁房间的门,玉清也只好跟了上去。

    房间草垫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受了重伤的絮澜仪,肖驭父子俩没有在这上面为难她,在她的要求下,将絮澜仪着人抬了回来。

    此时她正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显然是被抬回来后便没被管过。

    玉清在一旁看着,轻声道:“师娘,您不是想一并带这位姐姐走吧?”

    阮潆看了看他。

    玉清赶忙摇头道:“若带着这位姐姐,我们定然是跑不出去的,那个领头的老头,非但冒充了寒教主,也偷学了寒冥教的冥寒神功,厉害的很,就算师父在,我们带着她,也是跑不出去的。”

    阮潆诧异:“玉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昨日玄主那封信里都写了的。”玉清压低声音道:“昨日他们被玄主伏击,那个姓肖的少年人负了伤,使不出肖家功夫,也许是心急要上主峰,竟使了冥寒神功对付玄主,可把玄主吓了一跳,他身边的老头见露了馅,便也将冥寒神功使了出来,想杀人灭口。他可是厉害多了,玄主好悬没跑掉。”

    肖溯竟也会冥寒神功,阮潆很难不被冲击到,但玉清话语里很多细节都略去了,她若要问,他未必不会答,只是现下并不是细问的时机。

    她低声道:“玉清,我不能丢下我派弟子这样离去,趁现下无人,你赶快走。”

    玉清连忙摇头:“那怎能行,师娘,不将您平安救出,师父可是会揪了玉清的脑袋的。”

    玉清那小脸上认真的神情让阮潆忍不住轻笑:“你师父竟然让你这么个小孩子孤身前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混蛋。

    但无论是一人弄倒一片看守,亦或是早前为门众疗伤,玉清的种种表现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小孩子,阮潆便也不只把他当做孩子看待,敛了笑意道:“如今你教门众所剩无几,本就不是这些门派的对手,何况还有肖驭。玉清,你同你师父说,不要再现身,带着剩余门众,尽快下山,万不可使《坤天八诀》落在肖驭的手里。”

    “师娘,您真的不要跟玉清走么?”玉清一听这话,急得不得了,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絮澜仪,咬咬牙,极不舍地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递给阮潆:“师娘,您给这位姐姐服下这颗丹药,虽致不能全好,但也必保她一线生机。”

    阮潆未接,看着小手里捏着的黑色药丸,试探道:“这是药?是毒?”

    玉清一怔,咧嘴笑道:“师娘放心,这是我门独家丹药,有固本保命之效,绝不是毒。”他将丹药放入阮潆手中,“师娘,您接了这丹药,便一定要跟玉清走,不然就算这位姐姐长的这样貌美,玉清也是绝不肯救的。”

    阮潆将手中丹药为絮澜服下,沉吟道:“玉清,你可否也给我一颗?我想你应该有。”

    “师娘也受伤了么?”

    “没有。我想要的是,嗯……那种瞬间致死之药。”

    “毒药?”

    她点点头。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