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密谋
王娡回到猗兰殿，急得转来转去，忽然在紫檀屏风前停住，盯着上面精美的木质纹理愣了片刻，忽然就悟了：栗美人为何把好不容易抢走的好东西又送了回来？如果皃姁生了儿子，儿子会被抱进椒房殿，会理所当然成为皇后的儿子，即为皇帝唯一的嫡子。哪怕不是皇后所出，养在皇后膝下也是嫡子，只要太皇太后活着，就是想当然的皇太子，薄皇后到薄太后的位置也就坐实了。那栗美人的儿子，也只能是庶长子，和程良人贾良人的儿子便没什么不同。只有成功阻止皃姁的儿子送给皇后，才真正符合栗美人的利益，她的长子才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首选，所以她才突然出血能把三年前就抢走的屏风甘愿送回来。也就是除了太后，她也知道了是自己的妹妹在公主府里怀孕了。
虽然不知道本应作壁上观的窦太后为什么会帮自己，但知道栗美人现下是和自己的利益一致，就是希望皃姁活着。只要她活着，以皇帝的经历和一贯做法，孩子一定会和自己的生母生活在一起。但现在连陛下都要坚决和太皇太后、皇后一起谋局了，自己如无头苍蝇一般，还能救回皃姁么？
那天晚上，她喂饱儿子，不管他的闹觉、哭嚎和要抱，坚决交给李媪媪，趁夜影出了猗兰殿，提了一竹笥杏子和樱桃，直接去了关雎殿。
正恰关雎殿里的大宫女穆朝云出门，看到王娡，吃了一惊，连忙回去禀报。栗美人正准备沐浴，解开的玉扣又扣上，竟罕见地从殿里亲迎出来，见到王娡，没有横眉冷对，两人是平阶，连施礼都免了，只需点头即可。两人心照不宣地回头进了宫室，栗美人朝左右看了一眼，下人们便知分寸地到门口守着去了。只有一人对栗美人如此客气地亲迎王娡上门的举动很吃惊，就是角落里的阿音。
王娡也开门见山了：“谢谢姊姊送回的屏风。但妹妹有重要的事，还需要姊姊协助。”
“说吧。”栗美人虽然高着眉眼，但好像也等着这一刻似的。
“皃姁的事您一定听说了。我去求过陛下，没办成。皃姁现在在公主府里，明年生产，我想这事对姊姊也至关重要。也许生产前她是安全的，我只求留她一命。”
栗美人沉静了片刻，“你妹妹同意把孩子送给皇后？”
“我觉得她根本不知情。他们也根本没有让她进宫的打算，只是利用她为皇后生子罢了。”
“一定会生儿子么？”栗美人看她的眼神有点讥讽。
王娡也顾不得了，“相师说：是的。”
“她就不能出点意外，孩子没了么？”她如此轻描淡写说出来，吓了王娡一跳。
“法子是法子，但皃姁也可能会出意外。”语气中含有这主意不可控、不可取之意。
“你可有其他打算？”
“……想与您商量。”
“呵，我有什么可帮你的？”栗美人语气淡淡的，竟有旁观之意。
王娡冷静道：“我就想让舍妹活着，您也一定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大位。那请姊姊此时助力妹妹，把舍妹接进宫里来，让此事正大光明于天下，最好能册封，让她像你我一样，你我的儿子都不曾过继给皇后，相信舍妹的儿子也不会。这样，既能保舍妹的性命，也能保了姊姊想要的…太子位。”
栗美人一直用剪刀剪灯花，把澿在油脂里的灯芯齐根剪断，断芯挑在剪刀上，烧了片刻，便自行熄了，剩下的在油脂中微露出头的齐根，挑着小小的豆火欲灭不灭。房间骤然暗了许多，不多时，油脂烧低，豆火便明亮起来。
栗美人吹掉剪刀上的火烬，淡然道：“让我去东宫太后面前为皃姁请册封？”
“恐怕太后不准。”
“肯定不准。”
王志沉默。
“还是让我去陛下面前撒一下泼？你觉得我撒泼管用么？若管用，我就去；不管用，看在你刚才为我考虑的面子上，我也会硬着头皮去试一次。”
看到栗美人如此卖自己面子，王娡倒松了口气，“姊姊能愿意为皃姁尽心，妹妹感激不尽。此事既然是陛下应允的，自然我们无法从陛下这里打开缺口。妹妹的想法，有点冒险，弄不好会受到严惩——”
“等一下。他为何会突然应允此事？”栗美人没什么顾忌地看着王娡，“如果想成全皇后有子的想法，可以从你这里开始，甚至从程良人贾良人那里开始，为何偏偏从令妹这里就应允了？”
这个王娡考虑过，但没考虑明白，“难道是太皇太后的想法？毕竟太皇太后的年事已高。”
栗美人沉思片刻，好像是默认了。 “说说你的想法吧。”又去剪另一颗灯芯。
“妹妹先这么一说，请姊姊先这么一听，听听可不可行：能不能强行把舍妹先接进宫里来，置于我们眼下？比如在您殿里呆一段时间，再在我殿里呆一段时间，直至孩子生下，生米煮成熟饭……”
滋一声，豆灯倏然熄灭。下手太狠了，细细的灯芯一剪就没入了油脂里，宫室一角迅速暗下去一块。栗美人对着阴暗的角落冷然道：“帮你遮掩一下倒没什么问题，但我需要介入如此深么，让令妹住进我殿里来？”
王娡也赌她一定会帮，因此笃定道：“此事若仅我一人，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必须有姊姊扛起半壁。好在我与姊姊是各有所需，我是帮自己的妹妹，姊姊是帮自己的儿子，相信这其中的厉害，姊姊比我更清楚。”
话说得如此清楚了，栗美人沉默片刻，转过身来，“那且就如此试试吧。陛下反正也不常来我殿里。你呢？你不是又怀上了么？”
王娡苦笑一声：“陛下也许久没来我殿里了，想必叫也叫不回了。只要舍妹能正大光明出现在宫里，最好有个封号，想必太皇太后和陛下也不好明着再把她赶出宫去，只怕公主到时来要人的时候，你我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栗美人明显嗤了一声，“她若真有能耐，还需要为太皇太后和皇帝做这种缺德事？还需要一而再为陛下敬献美色？你怕她，我可不怕！”
单论这一点，王娡倒很服气她，她对皇帝真无半点畏惧之心，吃醋和怨恨都是赤/裸/裸的。“妹妹自然不能和姊姊相提并论，我的孩子尚幼，姊姊可是三位大皇子的母亲，又曾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人，自然谁也不敢得罪。”
栗美人心气儿才算上来了，依然在口风上十分醋意，“我和他以前是好过，那时他还是长安城里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我亦风华正茂，哪里也不输他，倒是好好恩爱了几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连你全盛时也无法望及颈背的。只是后来……”
“姊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自然是无人可撼动的。妹妹我不敢比——“兀地自嘲笑了一下，“将来我也就比唐儿好一点罢了。”
栗美人可不相信她的谦虚，“放心，你好歹走进过他心里，好歹也生了三四个了，怎么也比唐儿强多了。她就是一个走到街上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人，一个馅饼也把她一辈子的运气用尽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有点不一样。”
王娡低调地沉默。
“想想，其实这法子倒是最保险的，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生产时，就在眼前盯着，谁要想做点手脚不干净的事，也没那么容易。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最安全。”
“妹妹就是这意思。毕竟谋人害命，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由我们看着，他们还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把事做绝。”
“你倒有些聪明，能想出这一步，还能说动我帮你。”
王娡心道，不是您主动提醒我你也能帮忙么？这天下也恐怕只有您最怕我束手无策坐视不管吧。
谋事向来宜早不宜迟。
王娡接下来便带着彘儿和两个女儿去了王家在长安的宅邸。为什么带孩子，因为孩子金贵，皇帝无论怎样玩阴的，都对他的孩子舐犊情深。自己在冒天下大不韪的险，孩子们能保护自己。
当时臧儿正端坐堂屋和田蚡畅想未来的荣光，就见长女的宫车一溜儿驶进来，连忙上前迎接。王娡寒暄后，长话短说，让母亲再次把皃姁从公主府里唤回来，打算就此把她带进宫里，让此事大白于天下。
臧儿以前爱当家，但自来长安后，便对长女有了敬畏之心，几乎言听计从。本来么，凭多吃了几十年的粟米，多走了几十年的路，也本能觉得皃姁之事有些蹊跷，哪有怀了龙嗣不能进宫的？还想旁敲侧击长女，但王娡就是不吐露实情，只好罢了。
一身华丽宫锦深衣的皃姁又闲闲地坐安车来了，身边还带着一名略眼熟的侍女，王娡想了好久，才想起在长信殿里似曾谋过面。看来东宫对这个孩子看得很紧，志在必得。
但皃姁面对姊姊的提议，不和公主说一声就立马进宫，还如此偷偷摸摸的，颇有微词，“难道不能等到我生下皇子，皇帝亲自迎接我入宫？”
王娡又不好拆穿太后、皇帝与皇后的阴谋，怕她傲娇脾气上来，找皇帝对峙，反让自己下不了台，因此冷冷道：“就怕此一时彼一时，等孩子生下来，陛下又不知喜欢谁去了，他的孩子他自然会管，但你——”
那天姊妹俩避开人就站在后/庭樱花树下说着话，皃姁莞尔一笑，突然身子一倾，差点摔了一跤——王娡本能上前扶了一把——昨天夜里刚下了雨，庭院里的青石板有些湿滑，姊妹两人说话时，特意把那侍女隔开了。结果皃姁一趔趄，那侍女就紧张地从屋中跑出来伸头看。
皃姁突然回头狡黠地看着王志。王娡给看得发毛，心里一凛，她会不会以为——
果然皃姁阴阳怪气道：“要是刚才我跌这一跤，摔没了身子，姊姊会不会更开心？”
王娡怒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恨不得拿大巴掌抽她。
但这些话被那侍女一字不漏听到了。她本是东宫太皇太后身前的魏长御派来侍候皃姁的，自然会把皃姁的一举一动禀报给太后。但她刚溜出了王家府邸，就被一位宫监拦住了去路。
“林小姑去哪里？”
林姓宫女掩饰， “不去哪，随便走走。”
“你应该有话跟太后和今上说吧？请——“
林小姑就这样先被带到了皇帝的御书房。
御书房里堆满了简架，本来皇帝正站在高大的简牍架后正翻阅一简。旁侧有一内监在细细道来王美人昨晚几时去的关雎殿，几时回的殿，今儿一早又几时带着小皇子与公主出的宫；皃姁几时从公主府出来，与王美人会面……
皇帝面无表情，继续翻简。此时，良贺悄悄进来，对皇帝低语了几句，林小姑就被带了进来。
林小姑还以为自己要立功了，有些激动，自然一五一十把皃姁的话说了，还加了自己的意会，意思是王美人指示其母从公主府里骗回了皃姁，差点要害皃姁流产……
连良贺听了都不禁皱眉，要把这话传给太皇太后，还有王美人的好么？
果然，皇帝的眉头也拧了起来，隔着简架道：“你亲耳听到的？”
林小姑发誓：“回陛下，婢子听得千真万确！”
皇帝却黑了脸，把简啪一声扔回架子上，“居心叵测的恶奴，恶意构陷猗兰殿主，把舌头割了，交于廷尉处理。”
林小姑愣了，“陛下……”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