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救妹
直到晁错看过来，王娡才施施然走进去，“陛下，让妾回去喂他吧？”
皇帝没说话，也没回头看她，只把彘儿放在地上，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小野猪就哭着爬过来了。
她抱起小搅和就往回走，小野猪不舍得离开，嚎得几乎抱不住。
这是数月后，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见到了他。
他冷漠的而生分，把她当作程良人贾良人了吧。
她是有些伤心的。
很快到了夏天，知了在树上持续地鼓噪。程良人与贾良人又传递过来新消息：
“馆陶公主自来到长安，就一刻不停地投陛下所好，经常隔三差五在她府里宴请陛下，据说陛下还每每大醉，举止失当。”
程良人则免不了酸溜溜的，“听说馆陶府中有一名侍女怀孕了，我们未央宫不会又要进新人了吧？”然后看向王美人，“几年前我们也是这样盛传你的：当时就听说望亭别苑里一名家人子怀孕了，果然没多久，你就进了北宫。”
王娡心里格登一下，感觉该来的终要来了。这汉宫，看似平静的天空下，背后实则有无数的手在搅和策动。
程良人又继续数落王娡道：“当年馆陶能从堂邑千里迢迢送来一个高姬给太子，也幸亏你横空出现，生生把高姬挤走了。可这次，还是让公主得逞了，能说你没用么……都懒得说你了。”
贾良人怂恿道：“要不，你去陛下那里看看，这都什么状况啊？”
王娡心里难过死了，又觉得哪里隐隐不对，皇帝是薄情，但此事好像与他平时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作为未央宫之主，他真看上谁，需要这么偷偷摸摸么？若真是皃姁……越想越感觉不好，翌日干脆把田蚡找回来骂一顿。
田蚡怯生生地站在姊姊面前，也很为难：“这是公主安排的，我哪能说的上话。”
“你就说是不是皃姁？”
“是。”
王娡心重重抽了一下，“多久了？”
田蚡小声嘤嘤：“从上次今上祭天回来，就去了公主府，通宵达旦欢饮……开始的。”
“你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您，您不生气么？一个长姊，一个二姊，我能得罪谁……”。
王娡气得血都凉了。
田蚡又低低加了一句：“姊姊也别生气，这都是天意。而且，连公主也是明显有上意的。”
“什么上意？”
田蚡微小的声音：“太后，现在力主要把二姊接进宫里，要进行封赏。是陛下一直迟迟未动。”
王娡颤声：“哪个太后？”。
田蚡摇头，“弟弟也不知道是太皇太后还是窦太后。”
王娡就纳闷了，皃姁怀孕了，他为何不让她进宫，依然瞒着众人把她留在公主府？当年自己怀孕时，他立马就报请了薄太后和先帝，自己很快就进了北宫……
此时，大夏殿里的一名太后的贴身宫女过来传，说窦太后在祈愿堂里正为太皇太后祈福，让王美人过去一趟。
王娡马上去了供奉东皇太一的祈愿堂，进门就看到大夏殿里所有宫人都在外侯着，只有窦太后一人在堂内祈愿，当下也把山樱留在外面，自己脱下鞋子，一人轻轻走进去。
这种地方，向来是彼此说悄悄话的好地方，东皇太一在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口吐我心，没有虚言。
王娡进去就悄然跪在窦太后身侧，向端肃的太一真君的木像，阂目祈福。
半盏茶功夫，窦太后转向她，悄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知道你难受，皇帝他…唉。”窦太后面容悲凉地笑了笑，“但作为后宫人，我劝你看开点，看长远点。”
王娡听出太后话中有话：“请太后指教。”
“劝皇帝迎接怀孕的侍女回宫，册封。”
窦太后应该知晓这一切，就是不知她什么目的。王娡谨慎地沉默，倒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劝？不是馆陶公主操持的这一切么？”
“不要管别人做什么。毕竟她是你妹妹。”太后直接道。
王娡亦沉默。
“不要让你妹妹的孩子生在外面。”太后声音温和，却很有力量，句句在点上，“皇后无子，你妹妹据说能生儿子。你不想那孩子一出生，母亲就没了吧？”
王娡突然醒悟，原来自己的儿子没能进入椒房殿……他们在打皃姁的主意，将来去其母、夺其子！
她抬头看太后，太后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却明镜似的，朝她点点头。这都是真的。
“可是公主……”
“不要管别人，做你应该做的。”
看来窦太后是倾向自己的。王娡站起来，朝太后蹲了一下身，飞快往外走。
她要第一时间找到皃姁，这不知死活的丫头，不知她知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但不能直接去公主府，既然这事皇帝、皇后和公主都刻意隐瞒，连程良人贾良人这种耳听八方之人也仅仅听说“有一侍女怀孕了”，连窦太后告诉自己实情都要费心思选择那么一个地方，自己怎么能鲁莽地打草惊蛇呢？
她马上低调出宫，去了娘家在长安的宅院。至孝文帝开始，皇帝的帝姬娘家人就在帝都有了落脚处。当年窦皇后与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认，孝文帝仅对妻子的家人进行财货上的封赏，在长安为他们置了宅院，请师长教导他们上层社会的礼仪规矩，再无其他。今上也效其父，对后宫的娘家人只进行物质的封赏，保证他们都是富贵闲人而已。
母亲臧儿病愈后也来到了长安，一切发展比她当初预测得还要好，没想到长女，已嫁为他人妇，还能逆天改命，成为今上仅有的两位美人中的一位；次女也很争气，现在又怀有龙嗣，看来臧家卷土重来，定在自己这一代复兴。
王娡不与母亲多啰嗦，铁青着脸让她赶紧把皃姁唤来，自己有重要事问她。
皃姁很快乘安车过来了，一如既往的傲娇，看到长姊也不过如此的神气。
“姊姊怎么来了？”
果然，她怀孕了，挺着小肚子甚是招摇。
王娡心里烦，却耐着性子道：“几月临产？”。
“明年四五月。”
“进宫吧。”她愣了片刻道。
皃姁猛地转过身，有些好奇地看她，眼神有些讥讽，“姊姊这是在邀请我了？”
“都这样了，进宫总比住在公主府里好看吧。”
母亲臧儿也赞成道：“是啊，你姊姊说的对，早进宫才是正本啊，你这样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哪知皃姁也很骄傲，“陛下还没说让我进宫。你说了有用么？”。
王娡看了母亲一眼，臧儿知趣地转身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俩。王娡沉下心来，平静问道：“陛下常去看你么？”。
“以前常，现在不了。他就希望我生儿子，但我不如姊姊争气，弄了半年才好不容易怀上，中间还经历一次假怀孕，他又殷勤地去公主府……终于把儿子补上了。”然后莞尔一笑，“现在陛下忙，当然没空来了；来看我也没什么了，反正这样，也仅是看看而已。”
王娡压抑着感情，“他对你曾许诺过什么？”。
“没对我许诺过什么，但赏了很多好东西。姊姊早一步进宫里，也未必有我在公主府里生活得更自由自在。”
“你都怀孕了，他也没说什么？”
“公主说，如果我生下儿子，会得到很高的品阶，将来再进宫去也不比姊姊差。”
王娡心里有了数，交待她，“下一步无论公主、陛下，还是太后，有哪一个让你进宫去，你要立刻答应，先进去再说，不要在宫外游荡着。”
皃姁不知所以，“我这样不挺好么？挺自由的，姊姊成了美人，出宫能像我这样自在么？”
王娡不理她，“你听我的，我能害你么？”
看来皃姁是被她们利用了，陛下也是其中的黑手之一。可以想象到的是，皃姁明年生下儿子，很可能死于难产或什么，只留下儿子，这个儿子就可能是椒房殿里的儿子了。太皇太后一直忧心皇后无子，这样陛下的嫡子出生，也就是想当然的当朝太子了，薄皇后以后一路进阶到薄太后，就会一路通途。皃姁不过是被人借用了肚皮，当然能诞下当朝太子，自然也尊贵，但活活把自己的生命搭进去，真就值的么？而且，你即使死了，也是悄没声的，谁会记得你？你的儿子都未必知道有你。现在，后宫里不是除了窦太后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谁怀孕的么？
在王娡极其胸闷地回到漪兰殿时，忽然发现两扇眼熟的紫檀屏风杵在眼前。
李媪媪连忙解释道：“是夫人出去时，关雎殿里的人把屏风抬进来的，说是三皇子的病好多了，该还回来了。”
栗美人有这好心？这又唱的哪一出？
但现在已顾不得这等小事了，她即刻要去找皇帝重新定夺皃姁的问题，他别想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杀死王家的人！
她急急忙忙去了御书房，但御书房里没人。有内监说陛下在习射。
她挺着大肚子又感觉千里迢迢到了射箭场，果然看到一黑衣身影在缓缓地张开满弓，砰一声，箭正中十丈开外的靶心；然后从箭筒里再摸出一羽，继续拉弓。一侧的良贺一直安静地呆着，突然抬头看到王娡进来，似乎低声对皇帝禀了：“陛下，王夫人来了。”
但皇帝又嗖一声射了出去，再中靶心；似没听见，再捡一羽，再度开弓——
“陛下。”王娡走到他身后，忽然就想哭，躲了几个月，原来就天天躲这里不是开弓就是射箭。但无论你怎么冷漠，我就是不相信，你真的不管我。
但皇帝真没听见般，继续射他的箭。
“陛下，妾有事想与您商量。”她实在忍不住上前揪了他的衣袖，让他瞄不准。
良贺倒识趣地退了出去。
果然，皇帝一箭射偏了，嗖一声，中了靶心旁边的树上。
他没回头看她，也拿不到羽箭，索性把弓丢在一边，直接向宫室走去。王娡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皇帝到了案子后坐下来，王娡就很有眼色地为他倒上茶汤，然后很乖觉地坐在一侧。她怀孕了，很明显了，他既使不看，只用眼风一扫，也能看出来的。何况少府的人早就汇报了吧。
他却沉默地拿起案上摊开的简牍。
她在一旁小声道：“妾前来，特求陛下一事。皃姁已然怀孕，在宫外就这么待着总不是法子。请陛下看到小皇子的份上，把皃姁接进宫里来吧。”
小心看他的脸，他面无表情，还在看简。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好狠的心，为了皇后和太皇太后，真的要对皃姁痛下杀手。天下女子众多，你选择谁不好，非得选择皃姁吗？
“陛下，皃姁是妾唯一的妹妹，自小就是妾的玩伴，当年妾能进宫陪伴陛下，还是因为这个妹妹的成全，请陛下哪怕看在妾的薄面上，允许皃姁进宫，别让她把孩子生在外面。”
皇帝放下简，要起身，她一把抓住他的袍服，“陛下，算妾求您了，求您救妾的妹妹一命，她好歹……好歹为你怀孕生子，好歹是你儿子的母亲，您真的要这样不顾及她的性命么？”
皇帝突然挣脱她站了起来，也没回头看她，冷然叫道：“良贺！”
良贺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唱着诺跑过来，“陛下。”
“送王美人回殿，她累了。”
“诺。”良贺也叹了口气，对王美人做一个请的架势。
王娡满眼失望，“陛下……”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