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你不想我死，有的是人想我死啊。”叶无敌像是完全忘了刚才发生过的龃龉，只笑着说道，凤乙站在屏风边上冲外面福了一礼，才让开半个身子，伸手请叶霜敌进来。叶霜敌抬头看见叶无敌脸上的笑也是一愣，但对方都想揭过不提了，他自然也没有上赶着戳伤口的道理。
“但是在这南歌城里，还不会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笑了两声，坐到桌子边上，伸手将那碟又红又辣的麻婆豆腐挪到叶无敌面前，“我记得你爱吃辣，刚过了三个月，想来口味变化不会太大。”
“嗯，人总是慢慢变的。”叶无敌点点头，“不过看样子，你爱吃点心的习惯倒是没变。”她一边说着一边避开那豆腐，夹了一个蒸饺放进嘴里，两人都刻意不谈刚刚发生了什么，把话扯到别处，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叶霜敌倒是第一次知道叶无敌原来可以这么久不说刻薄话，脸上还一直带着温和又疏远的笑，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过来了，刚刚不是还说有家宴？”叶无敌放下筷子，看向坐在她边上的叶霜敌，“是在下让影甲请城主过来的。”叉着手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边上的青竹像是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似的，在叶霜敌回答之前便先低头答了，
“哦。你这人真是喜欢多事。”叶无敌一点不客气地笑着说道，青竹一时脸上有点难看，却又要附和她跟着笑，叶霜敌难得看他吃瘪，自然是不会理会他求助似的眼神，只抿着嘴憋笑，不过顿了顿，还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小孩子才爱热闹，我年纪大了，去露个面也就差不多了，我坐在那里，他们玩的也拘束，不好。”叶无敌听了脸上笑容不改，只盯着站在一边的青竹，
“那我要你带的话，你传到了吗？”叶无敌拿着凤甲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举手投足间都是十足的贵气，要不是叶霜敌从小与她一起长大，还真要以为这人是个矜贵的大小姐了。而那边青竹的脸皱成一团，支支吾吾地要应她，却总算是正主自己良心发现，应了一句，
“你说那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可…”“Le langage est source de malentendus.（语言是误会的根源）*1。”这是叶霜敌曾为她读过无数遍的故事，他绝不可能忘记，“不要说了，有误会又如何呢，我依然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叶无敌的眼底闪着柔和的光，她抓着叶霜敌的手，头压在对方的肩上，柔顺的样子，像是一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我从来都没有！”叶霜敌双眼圆睁，大惊失色，一把将叶无敌推开，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叶无敌到底为什么前后变化这么大，
“老五你听我说，”“不要说了，二哥，不管真相如何，我都不介意。”叶无敌微微笑着，全身散发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谜之光芒，要不是跟叶霜敌记忆中的面貌一模无二，他都以为面前坐着的是从庙里搬回来的菩萨，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从最开始到最后，我都把你当做我的伴侣，你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我也从来只认为你是我的同类。但你却连解释都不肯听，就直接否定了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否定了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全部心血，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同过我，以至于我们之间的信任感这么淡薄，你甚至都不肯信我不会害你？”叶霜敌大约是真的气着了，按在桌上的手都在抖，“老五，你没有心吗？我们之前的所有，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
叶无敌从没见过叶霜敌这么生气的样子，在她的记忆里，叶霜敌从没对她大声说过话，而就是这样的叶霜敌，瞪着眼，红着眼圈，说她，没有心。
“……”叶无敌被叶霜敌一番抢白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刚刚那张和善若女尼的面孔仿佛是被什么撕碎了一般，她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双拳紧握，又松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但很快便不肯在这事上再花费半分气力，她一掌拍在石桌上，硬生生将那桌子砸得往地里陷下了半分，别说站得最近的青竹，凤甲凤乙连着影甲都是心头一抖，这叶姑娘不说别的，一身蛮力真是无人能敌。
“…我没有心？我要是没有心，我现在早一刀捅死你了！”叶无敌又怒又悲，“到底是谁，相认不到三个小时，就算计着让我替你守这城？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全天下人都盯着这城主更替，你舍不得叫自己的子孙站在风口浪尖，舍不得让他们抛了富贵荣华，还舍不得让他们被这城拘束了自由。所以才是我，是不是？！”叶无敌说一句便要拍打一下那石桌，手掌泛着诡异的黑紫色，但与她这近乎砸碎石桌的激烈动作相反，她说话又轻又慢，沙哑的嗓子里夹着哭腔，但她就是不肯掉眼泪，只是红着一双眼瞪着叶霜敌，“你说出的每个字，做出的每个表情都是算计好的，都只为他们全心考量着，可凭什么呢？就因为他们都是人，只有我不是，嗯？”
“……”被叶无敌这一顿质问，叶霜敌反倒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被叶无敌又抢了先，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生都不能忘记，我，所以我也，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你知道的。所以你就拿这个来拿捏我？你连，连我爱你这件事都要算计？为什么你什么都算到了，却连半分为我考虑的余裕都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之前说的喜欢如果都是假的，那，那你又何必要对我好，就让我安安心心地，只在我自己的位置上不好吗，为什么又要分我那么些多余的东西，让我，”叶无敌说话颠三倒四，也是盛怒极悲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糊涂了，又是用她不熟悉的语言，只能拼尽全力地想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倾倒出来，
“让我这么难堪。”
这话一说出口，叶无敌便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大约是最难出口的部分终于说了出来，“我真是恨你，恨得我想把这颗心挖出来把你从里面剔出来，可是我的恨跟爱一样深，全挖出来我会死的。我恨你恨到，就算你这样的背叛我，我也还是爱你，可你还要说我没有心？你才是那个最狠的人，Februar。”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争执着，而周围几人则极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就惹来主子们的不快，尤其，原本吵架就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不过好在他们俩总有一个是安静的，这是两人多年来的默契，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争吵，也不管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当其中一个人开始说话，另一个总会安静下来，仔细地听着。语言是误解的根源，但也是解开误会的钥匙，如果不沟通，就永远都没法继续走下去，而在夜色中，搭档的两个人彼此产生嫌隙的后果，则是致命的。
“你真的以为，我把这城给你，是为了让你替我的后代守住富贵荣华，保他们周全安稳，是因为不愿意让他们踏足危险吗？”
“不是吗？”叶无敌的语气虽然还是那样冷淡，可身体的小动作却瞒不住别人，她甚至有些期待地瞟了叶霜敌一眼，却看见叶霜敌轻轻点了点头，“是。”他眼看着叶无敌脸色灰败，受挫似的撇开头，禁不住有些好笑，赶紧伸手将她拽过来，压在怀里，安抚似的拍打着她的背，
叶无敌哪受得了这个，他们前半生的所有时间都不曾这么亲密，她一面挣扎一面暗自称奇，第二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完全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先前说自己与那卓馨秋的事情，她真的以为是两人情深甚笃，没成想叶霜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凭这副八十好几的老人身躯箍住她，她在蛮力上，输给了第二夜？
“你听我说先。这城，确实重要。如果你能庇佑我的子孙，我也确实高兴。但这都不是能束缚你的东西，”叶霜敌年岁大了，性子更慢了，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出现，我会像老七一样，把这城关掉，直到，合适的人出现。如果不是你，那么谁都不配。这城，从最开始，就是属于你的。”
“……”
什么？
叶无敌像是没听清，仍把头埋在叶霜敌怀里，沉默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撑住了叶霜敌的肩，“谁？”
“老七。”“她也在这里！”叶无敌倏地站起身来，胯骨撞在桌子上，疼得她脸色泛青，却仍是直挺挺地站着，“她……”她伸着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攥着叶霜敌的肩，眼睛瞪得溜圆，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迸绽出了血丝，“你这是愿意听我解释了？”叶霜敌抓住叶无敌攥在他肩上的手，仰头看她，但叶无敌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你，你刚刚说，说的是，老七也来这里，了？”
“嗯。但她已经死很久了，你不必担心。”叶霜敌完全误解了叶无敌这激动的举动，还以为她是不愿意见到第七夜，
“…她，死很久了？”叶无敌被这一个接连着一个的爆炸性消息打击得回不过神来，一度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叶霜敌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的，她死了，不论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又或者是按照我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的法则来看，她都是彻底地死了。”
叶霜敌的手十分暖热，这让叶无敌稍稍冷静了些，她缓缓地坐下，看着叶霜敌的眼睛，那双眼因为年岁渐长而不再呈现少年时大海一般湛蓝的色彩，却多了十分的沉静与温和，而叶无敌此时却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法思考叶霜敌刚刚说了什么。
老七，死了？她怎么……
但叶无敌还是反应不过来，就算她讨厌第七夜，但她还是接受不了她死了的事实，她也不知道此时充盈在她心间的，叫她一阵阵胸口闷痛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只觉得那痛叫她喘不上气来，耳内一阵轰鸣，连带着连太阳穴都尖锐地疼痛起来，
叶霜敌看见她这个样子甚至有点不忍，但他当年在古籍中看见老七的名字时，比此时的叶无敌还要震惊，所以他十分能体味到叶无敌此时心中激荡的情感，
好在叶无敌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她抽出双手，按住太阳穴，抿着嘴，状似平静地问道，“怎么死的。”
“九十二岁寿终正寝，喜丧，天下大赦。”叶无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又或者叶霜敌说的是什其他的宇宙的语言，她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紧紧攥着叶霜敌的衣领，将脸压在叶霜敌的肩头，无声地，将那团锦绣的布料揪扯得变形，叶霜敌的肩头又湿又烫，像是冬日在火炉上烤着的皮袄上的雪，消融做滚烫的水渗进皮肤里，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