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消息

    因着车厢内昏暗,梁帝并未注意到晋王的动作,待感觉到有黑影在他眼前晃动时,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抓。

    指尖传来了丝织物所特有的触感,卫承钊透过车厢内微弱的光亮,发现兄长的手臂正保持着前伸的动作,而他刚刚所触摸到的那方锦缎制成的小物——就在晋王的手上拎着。

    “这是什么?”梁帝语气中透着好奇,一面询问着,一面把东西接了过来。

    将那锦缎小物放在手中捏了捏,单凭手上的感觉,卫承钊虽猜到晋王递给他的物件,大概是个锦袋,却并不清楚这上面有什么玄机。当下便歪过身子,凑到车窗边,借着窗帷缝隙透射进车内的些许光线,仔细查看了起来。

    摩挲着那还留有兄长体温,绣着江崖海水纹样的荷包,卫承钊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之中,漆黑的眸子中,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自下了早朝,晋王便一直与梁帝形影不离,除了出恭,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而这方荷包却平平展展,半点褶痕也无,上面还透着抹温热,显然之前是一直贴身放置在晋王的衣襟当中的。

    能保存的这般妥帖,该是十分要紧的物件,可为何兄长直到这会儿了——才把荷包交给他?莫非……

    晋王觉出卫承钊的呼吸,突然深重了几分,猜到他可能是误会了。

    以为那荷包里装着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早便拿出,只怕会成为一颗压在梁帝心里的石头,扰得他心绪不宁。等下午去了慈恩寺,再让朱太后给瞧出来了,母亲好端端的寿宴——可能就要落得个败兴而散的结局。

    所以,直到宴席结束,他们兄弟俩打道回府了,这才将荷包拿了给他。

    怕卫承钊再多想,晋王赶忙解释了起来:“这个呀——是我门下几个不入流的鸡鸣狗盗之辈,近几日充作街头的游商,从信国公府新寻摸来的消息。本想着今儿个下了早朝,便拿来给你看的。没想到……”

    说着,晋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下午那会儿,光顾着和你说怀瑾、怀珍的事了,倒把这个给忘得干干净净。”

    “幸好这里面的东西,还需要再借姨夫的手,到许家去一一核实。他和博海这会儿又不在京里,一时半刻且还用不上呢。不然我这一忘——没准儿就要耽误了大事。”

    晋王看似是在懊恼自己的疏忽,可语气中的歉然,却半点诚意也未带出。

    要是搁到旁人身上,遇上这种态度,恐怕早就火冒三丈了。可晋王这般轻松自在、满不在乎的样子,却让梁帝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明白荷包里的消息,在当下来说,确实是不怎么重要。

    说话的功夫间,卫承钊已经将荷包上的搭扣儿启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张——被整整齐齐折叠起来的油纸。

    不同于梁帝时常接触到的各色名贵笺纸,这张被放在精致荷包中,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纸张,竟是最寻常不过,多用来包裹卤味、糕饼的粗油纸。再结合方才晋王所说,打探消息的人伪装成游街商贩,显然这道“密信”,是直接从探子手上拿来,中间只经了晋王一个人的手。

    虽然车内的照明,只能借助外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但当那张油纸被小心翼翼地展开后,上面所绘之物——还是清晰地映入到卫承钊眼中。

    纸页正中,用削细的炭笔绘制了八样精巧、别致的首饰,笔触虽不算太精细,但还是能瞧出这等形制的饰物——不是寻常人家能接触得到的。

    “这是……”看着纸上的图样,卫承钊有些不明白,一张首饰图纸和那两个丫头有什么关系?

    “咱们这边和母后那儿派去的暗卫,不是已经查出来,当初收那两个孩子进石家的婆子是谁了吗?我想着这些暗卫,虽说训练有素,又能力不俗,做事条理分明、主次得当,可行事到底太过‘板正’了。”

    “很多鸡毛蒜皮,看着没什么价值的事儿,上报时可能就一笔带过了。”也许一些有效信息便就这么错了过去呢。

    晋王一面说着,一面往卫承钊方向挪了挪,“路御医是咱们的人不假,可他收的这两个孙女,终究来历不明。每天还要近身伺候母后,本来就是要连查带防的。”

    “现在又知道她们可能和许家有些‘关系’,如此巧合——怎能让你我安心呢?!”

    见卫承钊由始至终都未插话,听得很是认真,晋王心里略微松了些,继续解释道:“马队那边儿半天也没个消息回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干脆打发了些人,再去石家瞧瞧。”没准儿另辟蹊径的做法,能从这鸡毛蒜皮间,寻出意外收获呢。

    自坠马伤腿,彻底失了争夺大位的资格后,晋王便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允文允武、沉稳干练,又意气风发的得势皇子了。时而郁郁寡欢,时而又无所顾忌地胡作非为,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让他在乎的了。

    国事不理,公务不顾,整日游手好闲,在门下养了一批有些歪才的市井之徒,陪着他一道玩闹。

    身为人父的泰康帝,到底是“心疼”同时失了康健和前程,曾被“寄予厚望”的儿子。对于晋王当时的胡闹之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拦下了不少弹劾他的奏折。私下里虽也时常传他到御前来说教,财帛珍玩却是源源不断地流入晋王府,供他去挥霍、逍遥。

    当然,等到了逆王宫变那天,满朝文武才知道,晋王这几年看似“荒唐”的行为,其实都是在蓄力蛰伏。

    一是为了让宋氏母子等人麻痹大意。其二——便是以此消沉之举,来博得泰康帝的怜惜,多得些赏赐财帛,用以蓄养私卫、拉拢许家。

    卫承钊继位后,晋王虽重新回朝,协助弟弟处理国事、政务。

    但之前门下养的那一批整日斗鸡遛狗,出身市井的手下,到底因着相识于微末,没有就此遣散掉。而是依着每个人的特质,安排了适合他们的活计。

    现下梁帝手中新得的这些线索,便是那些人当中,善于游街串巷,和各府后院儿一些嘴碎婆子们,闲聊、攀关系的人带回来的。

    “我手下有几个人,曾经做过货郎。这些日子便干脆‘重操旧业’,挑了些针头线脑的小物件,在成兴后街附近开始转悠。”卫承铠口中的成兴后街,其实就是信国公府后门紧邻的那一条街,也和府上女仆们居住的后罩房、群房离得最近。

    “那几个人虽然走的路子不算太正,但一些歪才也还算有点儿用处。一来二去的,竟和当初在石家负责下人采买,收那两个丫头入府的陈婆子,攀上了关系。”

    晋王一面说着,一面将卫承钊手中那张画了首饰图的油纸,拿了来。

    就着车厢内微弱的光线,用手指了几个地方,与卫承钊道:“你来细瞧这几处,整体的比例不对,不像是给成年女子佩戴的。”

    卫承钊一听这话,先是有些不以为然,突然脑中闪过暗卫所呈调查报告中的一段话,赶忙凑了过去。

    “确实如此……”卫承钊一面沉声说着,一面敛眉微微颌首,表示赞同,“照这图纸做出的首饰来看,若是给成年女子去戴,只怕就显得粗笨了。看样子……倒像是为身形幼小的女童预备的。”

    “这些……不会就是母后身边的两个丫头,当年被人捡到时,身上佩戴的首饰吧?”

    卫承钊虽然用的是问句,可说话时,他眼中所泛着的那抹光彩,却明显在告诉旁人——他已经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朱太后之所以如此肯定,珠儿、瑶儿就是九年前许家失踪的两个女儿,除了珠儿那双与淮安侯夫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外,便是她二人当初进入石家的时间,刚好与淮安侯夫人遇水匪出事的时间相吻合。

    且据暗卫探听来的消息看,两个孩子当初被人捡到时,通身的锦衣华服不说,还佩了精巧的金玉首饰。舍得给才不过三、四岁的孩子,穿戴的这样华贵、精细,其背后的家族——定然显赫又富贵。

    而在“珠儿”和“珍儿”凭空出现的那一年里,除了许家因着那场祸事,丢了两个女孩儿外,整个大梁,能及得上如此富贵的人家,根本没有哪一户有这般年纪的女孩,意外丢失过。

    将这所有的线索拼凑起来看,“珠儿”、“珍儿”是谁——结果自然呼之欲出了。

    本就与淮安侯夫人是亲如一人的好姐妹,其父母不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还因着保全她们母子在宫里能平安,平白担了几十年的苛待养女的恶名,甚至死后连个恩封都没有。

    朱太后对淮安侯夫人是既感激,又歉疚。

    原本还想着,待她们母子得势,再无这些恼人的顾及了,便要好好报答好姐妹这么些年,为自己所做的牺牲。然而没等朱氏彻底摆脱桎梏,淮安侯夫人就因突遇水匪,意外离世,两个在那场祸事中丢失的孩子——也就此成了她的心结。

    事关淮安侯夫人子女之事,朱氏有时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视。

    一看到那些零零碎碎,还未严丝合缝形成完整证据环的线索,平日最是谨慎、理智的朱太后,竟一反常态,突然感情用事起来。不等剩余线索回归,朱氏在情感上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心里认定珠儿、瑶儿——就是当年许家丢失的孩子。

    自家母亲对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的态度,卫承钊兄弟二人,自然是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担心她会因着对淮安侯夫人的事,关心则乱,在两个丫头面前,半点儿防备也无。

    若珠儿她们,真的是有心之人为对付他们母子,专门预备下来的大礼,按照朱氏如今的表现,迟早会着了奸人的道的。

    便想着趁这次寿宴,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二人“合情合理”地要过来,放到自己身边亲自盯着。

    想必朱氏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为了维护小儿子为君的威严,出于大局为重的考量,也会应下此事的。

    谁知道他和晋王兄弟俩——倒真是应了“骄兵必败”这句话。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正在心里暗自得意呢,却让道行更高的朱太后,寻出了漏洞,又把那两个丫头护在自己身后,多留了半年……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