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身世

    万籁俱寂,夜凉如水,漆黑的夜空无半点星月。

    净云山至京城的路上,山林、道路全部融入夜色。原伸手不见五指的官道上,却有一只匀速行进中的火龙,将夜路照亮。

    护送梁帝及晋王回京的羽林卫,整齐有序地列队行进。军卫们手握火把,神情严肃,步伐稳健而刚毅。随着人员和马匹的经过,在宽阔、平坦的道路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队伍的正中间,是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其中有六辆最是气派、豪华,所配马匹个个膘肥身健、毛色油亮,只一眼便能瞧出——这几辆车比其他车架的规制,要高出了许多。

    晋王伸手,将所乘马车的窗帷,轻轻掀开了一个角。

    随行的侍卫将马车护得严严实实,手中的火把,将一抹光亮从窗与帷的缝隙间,送进了既未点灯,又未燃烛的车厢内。

    看着官道两旁,一棵棵高大挺拔、树叶茂密的槐树,随着队伍的行进,不断地从窗口掠过。晋王放下窗帷,回到座位上,坐正了身子,随即轻声叹了口气,感慨道:“上回我护送父皇和母后来佛寺养病时,正赶上这路两旁的槐树,刚打上花苞。”

    “母后当时还说,待这槐花儿再长长,就可以采来做槐花饼、槐花饭、槐花饺子呢。”

    “谁知道……等我再过来,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年了。那些槐花——也早就谢了。”晋王一面说着,一面低下头,跟着又是一声叹。

    单单是听这声音,便能觉出他此时的心情,和下午来时那会儿相比,已大为不同了。

    卫承钊兄弟二人从慈恩寺离开时,彼此都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在随驾的车队中,随意挑了辆马车,便径直坐了上去。车内没有要内监随侍,两人也都默契地没去点灯燃烛,只摸黑待在车厢里。

    一路上车轮滚滚、马蹄声声,倒是将他二人在车上的谈话声,掩了个干干净净。

    除了先前近身伺候的内监,知道真龙的隐匿之处外,其余侍人、军卫,竟无一清楚——当朝天子,究竟身在哪一辆车上。

    马车内部,只有星点从外间透进来的光线,让车内显得不那么黑灯瞎火。梁帝与晋王的脸,俱隐在一片昏暗之中,兄弟二人谁也瞧不见对方面上的神情。

    见卫承钊一直未接话,晋王无奈地摇了摇头,毫不在意他说话时,无人应和的尴尬。

    直接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就半年时间,错过了今年母后做的槐花饺子,明年这槐树——一样会开花。可母后身边,却不似这些花树死物,要么容易控制,要么有既定规律让你去摸索。”

    “也是咱们平日总忙于政事,想着时常通信,送些吃用、书籍,便也算是尽了心意。忽略了母亲在物质之外的需求,让两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趁机钻了空子。”

    “哼!”听晋王提到了珠儿和瑶儿,卫承钊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就是这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太好,“枉朕看着她们年纪小,又能哄得母后开心,上次拿那点心生事的时候,还当是巧合,帮着她俩向母后求情呢。”

    “哪曾想——两个丁点儿大的小丫头片子,竟是这等心机深沉、善于伪装之人。还有养大、指使她二人的幕后之人,也着实是可恶至极,竟然藏得这样深,连朱雀影卫出动都无功而返!”

    中秋夜宴过后,梁帝便带着一肚子的隐怒和疑问,离开了慈恩寺。

    他先是去到京郊大营,与淮安侯及其世子共审宫宴时,巡卫们抓住的逆王党羽。待审讯将至尾声,同党名单也基本理出来了,便趁机将由珠儿、瑶儿所做,从佛寺“特意”带出的那两道“口味独特”的点心,赐予了许家父子。

    淮安侯夫人虽已仙逝多年,这两道经其手改良的家乡小点,其家人也再无缘一尝。但作为至爱至亲,他们又怎能忘记了自家夫人(母亲)的手艺。

    是以圣上赐下的点心刚一入口,父子二人便同时睁大了眼睛。

    关于淮安侯夫人点心方子有无流出之事,也便顺势交托给了淮安侯,由其回府后细查。

    至于“罪魁祸首”的珠儿和瑶儿,她二人的出身、来历,同样是急需去探查的,若是不将这两个丫头扒得干干净净,只怕紫宸殿中的天子,便要心结橫生、寝食难安了。

    回宫后的第二日,才下早朝,梁帝便径直召了晋王伴驾。兄弟二人从午膳时分起,就把自己关在紫宸殿,一直密谈到晚霞当空。

    事关朱太后及许家,视母亲、手足为逆鳞的卫承钊兄弟,又岂能将中秋那夜的不寻常简单视作巧合。两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决意动用他二人私下组建的暗卫营,将那两个丫头的事,从里到外,查得一清二楚。

    卫承钊初等大宝,国事繁忙,又有奸人隐在暗处虎视眈眈。可他因着对家人的爱护,不惜代价也要将珠儿、瑶儿——这两个来历不明,恐有意接近朱太后的小姑娘,尽快查明其来历及对朱氏母子的意图。

    而为人母的朱太后——同样视子女为逆鳞,触之者死。

    中秋那夜过后,太后娘娘对外说是为太上皇闭关祈福。其实人早就借着高嬷嬷的掩护,从佛寺书房的暗门偷溜出来,隐在借高嬷嬷的手,早年置备的宅院中。召集朱雀影卫,立刻便对两个丫头的来历展开调查。

    除了下达任务的主子各有不同外,目标人物一致,要完成的任务也几乎一致,朱氏母子各自派出的暗卫,很快便在信国公府撞上了。两拨人马在交手的过程中,渐渐摸清了对方是友非敌。

    之后,虽仍各自寻找线索,但在任务过程中,却不免有协作、互助的行为。

    卫承钊与朱氏,虽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却因着此事,通过各自的暗卫,隔空对上了话。

    路老原先在石家,费心扒力,断断续续打探了小半年,才将珠儿、瑶儿的来历,挖出来了个小头。同样的一件事,遇上了梁帝和太后娘娘派出的暗卫,前后却只花了十天功夫,便将两个丫头的身世——拼凑出了个七七八八。

    “四哥,小姨还活着的时候,我年纪太小,对她的容貌记得不怎么清楚。你说……那个叫‘珠儿’的丫头,真的和小姨有七八分的相像?”

    卫承钊阖目倚靠在身后的锦垫上。车窗外的光亮,时不时透进来些,照在他平和、安祥的面庞上。看似是在闭目养神,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事情。

    晋王闻言,垂眸沉思了片刻,随即认真地与梁帝说道:“之前我也只是听母后那面的暗卫提起。今日一见,却差点连我都惊着了。”

    “真的是很像。尤其是那眉眼,简直像是从小姨面上拓下来的一样。”

    “这样呀……”卫承钊一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面嘴里悄声嘟囔起来,“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再加上朱雀影卫初步探来的消息,也难怪母后会一下子情绪不稳,变得这么不理智。”

    路老当初帮珠儿、瑶儿探听到的那些消息,梁帝与朱太后的人手,自然也早就打听到了。甚至连当初卖两个丫头入府的不知名马队,都被那些暗卫轻而易举地给寻摸出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珠儿她们运气“好”,从她与瑶儿被那马队捡到,再到被卖入信国公府,时间虽已过了快十年,可这马队的当家——却一直未换人。

    毕竟是行商的半道上,捡了两个大活人,据说她二人当时还是一身的锦衣华服,颈上和双手俱戴着金玉首饰。如此不同寻常的经历,即便是时间间隔久远,想必亲历过此事的马队之人,多多少少也该记得一些。

    只要寻到那马队,便能获知珠儿、瑶儿当初是在何地被捡到的。关于她二人的身世来历,也便能随之更清晰一些。

    不巧的是——那马队今年初夏之时,便已启程去往北地马场。

    京城至北方边境,本就路途遥远,途径各个城镇时,马队还要进行补给和处理其他生意。这会儿整支商队——只怕都还在归来的路上。暗卫营及朱雀影卫,虽已各自派了人员北上去寻,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很难遇上。

    调查的进度,便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也不怪这些暗卫,遇到点儿困难便顿足不前。实在是珠儿和瑶儿这两个丫头,已经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先后派去的两拨人马,一点细枝末节的地方都不肯放过,反反复复地查。可除了二人的来历尚有价值,需要去深入探明外,其背后竟真的干干净净,从未与他人有过勾结。

    经暗卫调查后,朱太后若是没把她对两个丫头身份的猜测,通过暗卫告诉了卫承钊,他许是真的便信了珠儿她们是清白的。可一旦得知,朱氏竟怀疑——珠儿便是淮安侯府那已失踪多年的忠平乡主,卫承钊兄弟二人的戒心,便一下子放到了最大。

    珠儿与瑶儿被卖入信国公府的那一年,便是淮安侯夫人遇匪患溺水离世,忠平乡主及其表姐落水失踪的那一年。

    二人当时是被贩马的商队,从河岸边捡到的,身上的穿戴又不似寻常人家。虽不知具体的生辰年月,可按照个头和大致模样来看,确实和当初失踪的两位贵女,年纪上很是接近。

    更何况,那个叫“珠儿”的丫头——竟和已故淮安侯夫人,眉眼极为相似。

    事关淮安侯夫人,作为其至亲之人的朱太后,难免感情用事。种种巧合碰撞在一起,本还对那两个丫头心怀戒备,不惜动用朱雀影卫,也要将其来历调查清楚的朱氏,不等后续结果回来,直接便认定了——这两个丫头,就是当年许家失踪的孩子。

    “四哥,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如此凑巧之事吗?”忆起朱太后对那二人“蛮不讲理”的维护,卫承钊有些闷闷地说道。

    晋王沉默了片刻,伸手在梁帝膝上拍了两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再狡猾的狐狸,再好的伪装,也都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一面说着,一面从衣襟中掏出了一个荷包。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