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尘变了
这本书差点让苏厌厌整个人废掉。
自七岁起她便极少落泪，就算哭，也至多一小会儿，可今日却因一个虚构的故事痛哭流涕，尤其红狼到地府寻僧人那里开始，泪水就完全失去控制，将鬓角染湿一遍又一遍。
一直以来苏厌厌内心深处都有一座无窗无门的房子，安静而封闭，无人知晓里面有些什么，而这本《妖僧奇谈》就变成了这座房子的门，缓缓敞开，门内的东西便如泉涌出，再也止不住了。
《妖僧奇谈》，书名里的妖僧二字，苏厌厌认为并不是指妖精与僧人，应指僧人内心复杂的欲让自己成了妖孽祸害，所以他便是那只“妖僧”，反之红狼虽为妖，却有一颗至纯至真之心。
或许如此打动她是因为，此红狼对出家人的理解与苏厌厌的理解几乎是一样的。
一直以来苏厌厌都以为出家人纯洁如莲，世间一切污浊都不能将他们沾染，比如对净辉方丈，她始终敬重信任他，以致听见他实则一直利用设计自己时，根本无法相信和消化。而这本书告诉她出家人或许也有七情六欲，执念太大也会心狠手辣，作为一个会选择出家剃度的人，必是心思比常人细腻强烈，遭遇比常人曲折艰辛，所以他们是带着浓浓悲剧色彩之人群。
想到这里，苏厌厌忽然有些释然净辉方丈的背叛。但是，从此以后她也再不能将净辉方丈当成出家人了，方丈这一身份于他，不过是披挂在他身上的外衣罢了。
要说真正灵台清明之人，她觉得只有一尘师父才当之无愧。
但有时，她又会好奇，一尘师父可遇过让他莲心大乱之人……与他同行的那几日，她已感受过他的体贴入微，甚至，好几次她都被迷惑地产生罪该万死的遐想。真想象不到，一尘师父若是一个凡俗子弟，是个可以娶妻生子的普通男人，若遇到令他心猿意马的女子，将会如何地柔情蜜意……
这念头一起，便像是在她心中种下了根。夜深人静睡不着之时，一尘师父那迷人的眉眼，温柔的举动，甚至朱红的嘴唇，笔直又紧（马赛克）窄的后腰便会在脑中萦绕不散。直至来到孟府有了自己的卧室，终于拥有个人空间，她更是管不住自己的遐想，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在心中萌生……
意识到自己想什么，苏厌厌脸颊阵阵发烫，在黑暗中怔怔呆了一会儿，一咬唇，披上外衫汲着鞋子坐到桌旁，飞快铺纸蘸墨，埋头书写起了什么。
——
千里之外的商州虎啸岭上，一棕一黑两骑逞着黄昏余晖，奔跃在陡峭的山壁上。
驭马爬山最为累人，然黑马上的一尘完全看不出吃力，骑术自然而轻巧，连带着并不健硕多少的黑马如奔在平地之上，矫健非常，跟在后头的黑狐首领曹以珅不住打马欲追上主人，却还是慢慢拉开了距离。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山峰顶端一处悬崖，一尘却不见减速，甚至有冲出悬崖的趋势，曹以珅吓得大喊：“主上小心！”话音未落，一尘就拉住了缰绳，黑马嘶声长鸣，尖锐的声音高亢回荡于山林之间，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人也矫健地随着马儿挺立起身，竟是堪堪止步于万丈悬崖之上。
一尘缓缓下马，将马绳交给额浮冷汗的下属，行至悬崖边，执紫檀珠串的手负于背，极目眺望如浮云海的连绵青峦，以及天边那抹最后的霞绸，如此久久不动。
曹以珅仍在余惊之中，站在后面心神不定。
他跟了一尘近七八个年头，若他说自己是世上第二懂一尘的人，那么世上就没有人敢说第一。在一尘失语又封闭的五年间，曹以珅硬是练就一双主上一个抬眼一个转身即懂其意的慧眼，常被渡边峙嘲笑，他是一尘肚子里最大的蛔虫。
自从崇延城赶赴前线的这四十天，主上又变回从前那般寡言，甚至连谦逊温和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严厉刻薄。战场上更是大开杀戒，化身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骑马挥戟如过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尸横遍地，尤为杀伐果决，令人难以置信这战神就是那位痴傻的哑巴废太子，如此大的反差令举国上下刮目相看，奔走相告。
只有曹以珅看出主上的异常，内心十分担忧，犹豫再三，最后仍是开了口：“主上，可是遇到棘手之事？”
一尘微微侧过脸。他消瘦了，五官的线条透着无比清晰的冷感，长长覆盖的睫毛之下，那双眼深沉而疏离，令人望之生畏。
可曹以珅还是要继续说：“上个月您率三万将士夺回了商州，十日前张将军帅军攻入了炎城，俘金丘兵三千余，杨扶修大人在两日前出兵偷袭龙岩城，刚得报金丘兵被逼退到了边界，此时只待侧方打过去，他们便再难有翻身之地了。如此战绩，皇上会下旨封赏于您，太子将不能再为所欲为，您也将不再囚禁于小岛。净辉方丈已着力寻找玉血之刃，宁妃的伤情指日复原。若说是因犯了杀戒愧对佛祖，接连收到朝中谏臣的上书，寄云上人也在昨日去信朝堂之上，称待战事结束，会亲身为您做个大法会，替您诵经祈福，让佛祖宽恕您的罪孽。如此种种可喜之事，为何不能令主上开怀？黑狐十三骑为不能替主上分忧解难惭愧难安！”
一尘听他讲完，望着远处的景色逐渐出神。
曹以珅说的没错，筹谋五年之久的成果即将得成；忍辱负重的母妃身体逐渐复原，并替他出谋划策，当年被太子抢走的一切很快重新回到他们母子俩手中。
可随着母妃的信笺越来越多，他竟开始焦躁，这种焦躁令他丧失了耐心，甚至无法忍受一点点的空闲安静，让自己完全埋首于战争和事务之中，于是，他仅用月余的时间，用一度死气沉沉的五万兵将，接连夺城。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体现在他身上，反而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一日日的郁郁寡欢。就像此时此刻，那个叫焦躁的巨人又死灰复燃，肆意辗轧着他身体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一尘无力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不理会曹以珅忧心忡忡的呼唤，慢慢上马而去。
待回到营地已是黑夜，还未入帐，一暗卫呈上一封薄信：“禀主上，白燕急信。”
一尘双目一凌，当即迅速拆开信笺，手上动作显得那么地迫不及待。只见薄信上赫然几行小楷：“苏姑娘确一直在崇延，但慢了一步，白燕刚到崇延，有两方的人已追出了城，此时苏姑娘形影单只，凶多吉少。”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