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牵扯
姜澄儿伴着玉无泽哭了一夜，陆临等人闻讯也忙赶来，只是这生死之事，原本由不得旁人劝慰。他们各自心里，何尝不是有各自的苦处呢？
还未到晌午，忽听闻外院隐隐似有锣鼓声传来。不多时，一名侍女带了口讯过来：“家主请各位会客厅一叙。”待行至会客厅院外，才知道这锣鼓喧天素衣白布却是在办丧事。
正中央的白壁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祭字，而花如雪一身麻衣坐在那字底下的棺材板上，半眯着眼打坐，地下伏着一众素衣男女哭嚎不止。
念初疑惑道：“薛家这是谁过世了？”
花如雪拉长了声音道：“小崽子们都过来，今日本大爷办丧事，你们都给我好好哭哦！”
念初瞪大了眼睛，望向身旁的修能。
修能红着脸，捋了捋他的拂尘，道：“薛公子一向如此，图个热闹而已，不必过分惊讶。”
“图个热闹？”念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额前暴起，那浅蓝色的额带好似要被挣开了一般，“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姜澄儿心知这位花如雪行事从不按常理来，笑着摇摇头，环目四顾，却不见许千云身影。
“玉儿，玉儿…”陆临一时没将玉无泽拉住，任她冲入了白花素装的人群中。玉无泽也不管这丧事究竟为何，只觉满腔悲愤继续发泄，在人群中呜呜哇哇涕泗横流，尤为显眼。
姜澄儿心中一酸，想到自己再也流不下泪来，多少苦衷只得默默放在心里独自保管，便道：“陆公子，便随玉儿去吧，她心里难受，在我们面前又强自忍着，还是哭出来好些。”
陆临点点头，半跪在玉无泽身旁，轻轻为她拍背。
知期、念初和修能几个小朋友在花如雪指定的位置上哀哀戚戚了半日，念初终于忍不住又找修能说起话来：“小道长，为何薛公子总要穿一身粉衣呢？”
修能道：“有何不妥吗？我平素清简惯了，瞧着你们的打扮，其实都是一个样子。”
“大男人穿粉衣总是奇奇怪怪的，先前他送我额带，我差点儿以为…以为…”
知期插嘴道：“以为是断袖之癖么？”
念初啐了一口，道：“我知道当然不是。不过若论起来，确实没有人能及得上薛公子那般样貌。”
知期道：“你瞧你，说人家穿粉色奇怪，其实暗戳戳地动心了吧！”
念初忙转转头向修能解释道：“小道长，你可不要听他瞎说，薛公子再好看，那也是旁人的，我可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
修能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薛公子确实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人物。”
念初撇了撇嘴，道：“小道长，那我呢？”
修能看着他，眼里透着天真的愉悦：“你当然很好啊。”
“那我和薛公子，你觉得哪个更好？”
“都好。”
“那你更欢喜哪一个？”
“唔，欢喜你。”
知期在一旁作势要呕，冷不防被念初推了一把，念初神情激动地快速问道：“那如果，比如有人要挟你，说必须把我换走，把薛公子换给你，你怎么办？”
修能道：“不会有那样的事。”他仔仔细细地想了一想，道：“如果有人想把你换成薛公子，我决计是不肯的。”
念初道：“真的吗？为什么？”
修能在蒲团上揪着拂尘的小尾巴，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因为无论如何，你也换不回来薛公子那般品格的风流人物，总归只是幻想罢了，我还是实际一点比较好。”
知期噗嗤一声乐开了花，笑倒在蒲团上缩成一团，念初瞪了他一眼，清眸一转，立刻想到一件事，兴冲冲拉住修能的手臂说道：“小道长，这一趟我们看完了上元节的花灯，不如去那昆仑一游吧，春日里我才去过，那里有皑皑雪山，地下还涌着温泉，风光很好，我瞧不输武夷。”
修能笑道：“西域昆仑地广物博，确是避世仙境。”
知期道：“我听闻西域昆仑一带秀峰之中，玉虚峰是为神山之最，又是混元道教的道场，小道长若是去了，一定要在那玉虚峰脚下置一处小屋。”
一旁的姜澄儿闻言，奇道：“玉虚峰？玉虚盟…”她喃喃道：“这二者莫非也有关联？”
修能道：“我听老先生说，昔年贾家世子携其妻子曾在昆仑河左近住过一段时间，那时玉虚盟的林宗主正在闽中一带创立抗元联盟，心念着远方的好友，便将盟号定作玉虚。”
姜澄儿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悸痛，朦胧间眼前仿似看到当年那位长身鹤立、潇洒英姿的少年，冠带飘飘，执剑远望。
多年之后，那位少年已鬓生白发。他将王善怜葬于扬州棠湖小径边的海棠花之下，湖风吹过，海棠花落，远远地瞧不清他的样貌，亦不知他的双颊之上，是否仍有泪痕。
薛府连着办了半个月的丧事，玉无泽便也跟着哭了半个月，姜澄儿说得没错，心里难受，哭一哭，总会好一点的。
待薛府这一阵忙活收尾，又是十天过去。这日陆临终于见到了正常状态下的花如雪，不过他自己也属实拿不准对方是不是正常状态。
花如雪开门见山：“有好东西就赶紧给我。”
陆临连忙用剪子剪下一直悬在腰间的小锦囊，解开来，将一封淡黄色的小简递与花如雪。
花如雪并未急着打开信简，而是问道：“你没看过？”
陆临道：“并未。”
花如雪点点头：“你很乖。”
徐徐展开来，只见那信上文字笔力劲逸飞扬，写道：女警予悉，崖山一役，我部残军不敌，恐为鞑子俘辱，今唯有携伪皇投海殉国。父已令左右副将，护卫王持天子受命镇国定命三玺逃出。望女召令陆氏旧部寻回天子九玺，扶保卫王，光复我汉人江山。父今去也，恳盼爱女万千珍重。父绝笔。
那是一封陆秀夫写给陆警予的家书。当年，崖山海战败后，尚是小儿的卫王赵昺被伪装成渔夫的孩子送了出去，当他改名换姓，以林照的身份长大成人之后，将这封信秘密捎到了南诏派陆警予的手中。
林照并未透露自己如今何名何姓又是何身份现今何处，他想的只是拿回其余那六方玉玺。被伪装成赵昺的小儿被镇南军打捞上岸后，那六玺落在了张弘范手中，后来，南诏派将其窃走。张弘范瞧着太子府的脸色，不敢贸然对南诏动手，却也就此结下了梁子。林照于一年前得了关于玉玺的线报，这才来主动与陆警予有所来往。
可陆警予却存了戒心，她知这书信自是出于其父之手不假，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卫王尚是小儿，全无生存能力，如何在这连年黄河泛滥饥荒不绝的乱世之中活下来？她当然不肯只凭这一封书信便轻易将玉玺予人。
林照瞧出来对方只是在和自己斡旋，并没有交还玉玺的意思，便就此作罢，这才有了日后何夕楚冒名潜入混沌庄一事。
在姜澄儿之前，陆警予是唯一知道清州薛筎桦真实身份的人。两年前，花如雪有位弟子名唤阿露，深得阿合马之子忽辛的宠爱，而在甄缙生母察必皇后病重之时，正是这位阿露侍奉在侧。
阿露难逃临安时被南诏门人抓住，那时陆警予已然知晓察必皇后之死是阿合马从中作祟，她并无意取阿露性命，只是对其所使的乌蒙泉清掌甚感兴趣。哪晓得阿露这名女子年纪虽不大，却极是烈性，关于其师承何人一个字也不肯吐露，待薛筎桦亲自赶到时，她已自刎而去。
薛筎桦将阿露送进忽辛的府中时，只为探听阿合马一党的秘密，并未料得阿露竟会对那忽辛渐生真情，还为了他扮作医女入宫冒险下毒暗害察必皇后。
她亲自来寻阿露，倒不避讳自己会南诏派泉清掌一事，也不介意陆警予会否知晓自己身份，只是觉得总归是自己□□出来的人，是非对错，也由不得他人论定。
陆警予难得略有些歉意，薛筎桦却道：“她自杀而去，那也没什么，怪不得陆掌门。更何况，她便是随我回去了，也是要自杀谢罪的。总归是个死，早死一日晚死一日能有什么分别？”
陆警予隐隐猜到眼前这位风貌绝代、谈吐不凡的年轻公子与其大师兄玉承霑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无论如何，此人也一定是反元抗蒙的一员，这才在大难临头时，叫陆临日后若遇到生死攸关的危险，便可去找这位薛公子相助。
花如雪合上信简，打开手炉的火，毫不犹豫地将它烧了，陆临待要拦阻已然不及。
“怕什么？”花如雪道。
“倒不是怕什么，总归，那是我姑姑留给我的东西，烧了未免…”
“留这样的东西给你，也不知是对你好，还是要害你。”
“薛公子何必如此出言刻薄，便是我姑姑给我的再不好，那也由我说了算。”
“你倒是很有骨气。”
“薛公子不必讽刺我，如今我姑姑下落未明，我也不知我南诏一派究竟发生了何事，料来薛公子也未必便知道得比我多，就当一开始我没出口相询罢了。”
“莫要着急莫要着急嘛。”花如雪仍旧笑意盈盈，不见喜怒，“你姑姑受了重伤，对不对？”
陆临点点头，仍是气鼓鼓的模样。
花如雪继续耐心地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挂心，你姑姑我早已派人去寻了，想来过了新年便有消息。这些日子你不如好好劝解一下你那位玉儿姑娘，她哭了大半个月，我见这两日气色比之以往好的多了，趁着新年热闹，你们年轻人一处玩的，自然就将什么愁苦啊烦恼啊抛之脑后了。”
陆临道：“这倒是一件大事。”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一揖到地：“我南诏一脉，还望薛公子大义援手，他日公子若有所急，在下定义不容辞，死不足惜。”
“诶，年轻人哪里什么死啊活啊的张口就来，”花如雪打住他的话头，“我帮南诏，那是我想帮，并非你拿着这锦囊来找我我才决意帮的。你大可不必觉得欠了我这份人情，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陆临心道：这位薛公子见识不俗，行事也不拘常理，我若谢得多了反惹他不快，不如就此打住，将来若他真有事，我自然是绝无犹疑相助到底的。便不再多话。
这数日来，许千云只在自己所居客院中走动，吃饭也单独在自己房间，避开花如雪出现的任何场合。花如雪原本想再多问一句那位许公子近日来心情可好睡得可还安稳，然而到最后，她想，都已经是许公子了，还多说这些做什么。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