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胎记

    玉无泽听说镇南军围攻一事,当夜便想要一人一马奔赴闽州,许千云和陆临劝了她许久,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纵然冒险前去也于事无补,然而,真的就只能等着那不知何时才能等来的消息,什么都不做吗?

    姜澄儿与她同宿一屋,劝解了她大半夜,总算是用了些热粥睡下了。

    北方的冬夜不比南方,在江南之地,湿冷之气渐入骨髓,不知不觉中控制着人的神经,而在这北方,狂风如刺,雪虐风饕,铺天盖地而来。

    便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姜澄儿耳朵一动,敏锐地察觉到这暗夜之中有人意图不轨。

    这一路上,许千云在助她逼出体内火毒的同时,也教了她一些浅显易懂的内功心法,辅以几路在这乱世之中足以自保的招式,她往往一点就通,没几日便能与玉无泽过招,众人皆夸赞她悟性高,原没想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闺中小姐竟有如此武学天分。

    刹那间,梁上黑影一闪,她侧身向柱后躲避,可对方身法灵动远在其上,立时便挡住了她的退路。一管冰冷彻骨的玉箫横在她颈间,她笑了笑,道:“贵府的待客之道竟是这般暗夜伤人吗?”

    薛筎桦将玉箫收回腰间,道:“薛府如何待客,与我何干?你的身手练得倒还不错,可见许千云那小子对你是用了心的。”

    姜澄儿道:“玉箫仙子谬赞了,许公子只是心慈相助于我,不过是朋友义气,并非更有深意。”

    薛筎桦敷衍地“嗯”了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一饮而尽,微微皱眉道:“我命他们去采集冰层下的山泉水存着,怎么还用这冬至的雨水,怪难喝的。阿露不在,连个会办事的人都没有。”

    姜澄儿道:“你难道就不疑惑我如何能知晓你的身份吗?也许,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却当真了。”

    薛筎桦道:“我是何身份,你知道了便知道了,若是忌惮于你,杀了便是。既已成事实,我何必要猜测你是如何知晓的?更何况,你也许只是随口一说,焉知我不是随便一答呢?”

    这位薛家当家的少爷,便是销声匿迹五年有余、当年艳绝京城的花如雪。

    有一回,陆临为玉无泽画像,许千云也起了兴趣,不过他没有对照任何人,只是由着心里想的模样临了一幅玉箫仙子图。在画像之上只有一个背影,袅袅婷婷,立于池畔,手持玉箫,粉衣飘飘。

    旁人皆看不出来这幅画有何异样,原以为是借了玉无泽素使玉箫的灵感绘制而成,敏慧如姜澄儿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玉无泽的玉箫之末,刻着一个小小的“女”字,那是她父亲玉承霑留给她的。而画中女子的玉箫上,却是一个“佳”字。

    姜澄儿道:“玉箫仙子通晓江湖世事,见多识广,消息灵通,不知日间所指我杀父仇人一事,可否明示?”

    薛筎桦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今夜你既来了,难道不是要告诉我这件事的吗?”

    “我是来杀你的。”

    “那你动手吧。”

    “你倒是一副生死由命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倚着我不会杀你罢了。”

    这时熟睡着的玉无泽忽然动了一下,姜澄儿立马紧张起来:“玉儿好容易才睡着,我们不要吵到她。”

    “放心,她醒不了。”

    “你…”

    姜澄儿一怔,原来那热粥里早就被薛府的人动了手脚。

    薛筎桦在暖榻上斜斜靠着,把玩着手中的珊瑚串珠,淡淡道:“杀你父亲的,和杀你爹爹的,是同一个人。”

    她微一抬眼,又道:“说得再明白一些,不能唤父亲,而是…”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露出狡黠的笑容:“说不得。”

    姜澄儿的右臂距手腕两寸处,有一个凤凰花印记,那是她亲生母亲留下的。这件隐事,只在她心里。

    末了,她卷起右臂衣袖,露出那暗红色的凤凰花印记,道:“过去,你可曾见过这样的标记么?”

    花如雪看也不看一眼,道:“那是汴梁俞氏的门徽。”又叹了一声:“汴梁俞氏自宋室开国世代列侯,是清贵人家,百年前宋室南迁临安,便渐渐没落了。”

    姜澄儿将衣袖捋下,道:“这是我生母留下的,我自出生起便被送到钱塘姜家养育,并未见过我生身父母。爹爹妈妈待我如亲女,虽非亲生,却不怕生了嫌隙,坦诚相告。只是我今日问了你,方知我生母是汴梁俞氏所出。”

    花如雪道:“你可知,汴梁俞氏曾出过一位皇妃,她闺中时虽足不出户,可临安人人皆知俞家有一位女儿出落得天人之姿。传闻她进宫后,先度宗见了她一双美目流盼,大为叹赏,赐了‘澄’字作为封号,以彰其澄眸清丽之貌。只可惜她生在了末世,不得良配,在那见不得人的宫里终了一生。”

    姜澄儿越听越心潮起伏,心中大震,有许多难以想通的地方,却不知从何说起:“姑娘的意思是,我母亲…”

    花如雪立刻打断她的猜测,道:“皇室玉牒记载最是严谨,绝不容许血脉混淆。若说从森森宫禁之中送出一个刚出世的婴儿那是难上加难。你的生母应是皇妃娘娘家中的姐妹吧。”

    姜澄儿略微放下心来,犹豫了许久,方问道:“那我的父亲…”

    花如雪摇摇头:“我问你,你为何信我?”

    “就当你信口胡诌也罢,可对你有何好处?”

    “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惹人不痛快,叫对方越难受越好。”

    “你不是这样的人。”姜澄儿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温柔起来,“方才我误以为自己生母是皇妃娘娘,若真是如此,我父亲自然是那度宗皇帝,如此一来,我岂不背负着国仇家恨,从此不得安宁?你原本可以就这样任我而去,却终究没忍心。”

    花如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只道:“你这杀父之仇,恐怕凭我只言片语也难得分证清楚,你日后自有机会求得真相,倒不用我在这儿充那爱嚼舌根的小人。”

    “即使这样,但也谢谢你。”

    “别,千万别谢我,你怎么知道我安的是什么心?”花如雪望了一眼玉无泽的方向,道,“我想,你还有一件事也想问我吧。”

    “你知道。”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这故事该怎么说了。”花如雪托腮细细思量了半刻,方道,“今年入冬过后,听闻那抚云阁主人不知为何旧疾复发,精神一日差似一日,终于不治。而那玉虚盟的林宗主亦大病了一场,竟一夜白头,形若枯槁。传闻林宗主与抚云阁主人先夫贾家世子少时十分要好,对抚云阁主人照顾有加,她死后,林宗主便遵其遗愿将其带回江南故地火葬,便是在他离开闽州之后,玉虚盟在东南一带无论多隐蔽的暗线,竟分毫未差全被镇南府大将军张弘范连根拔了出来,或杀或捕,得以幸免的弟子或降或逃,后来他将玉虚盟的部众逼回闽州总坛,放火烧城,断水绝粮,逃出来的不知能有几个,便是在其余各地分旗有剩些根基的,也已是元气大损,再无抬头之日。”

    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二人闻声望去,玉无泽已从床上摔了下来,她强撑着身子,咬着牙,含泪质问道:“你,你说什么?”

    姜澄儿飞奔过去将她扶起,眼含责备望向花如雪。

    花如雪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先前我瞧这小姑娘睡得正香,还以为醒不了呢,哪里知道这番话就被听去了。我可都是听的传言,切莫信我,切莫信我啊。”

    她从暖榻上一跃起身,拱手道:“夜已深了,不搅扰各位好梦。”说罢大步流星消失在夜色之中。

    姜澄儿心下一叹,知道当下不便同其讲理,赶紧劝慰起早已哭得不成人样的玉无泽来。

    花如雪走入庭院怪石之中时,许千云早已在那儿等着她了。

    “许公子夜深不睡,是嫌我们府上的用度够不上您这金贵的身份吗?”

    “小雪。”

    “许公子可真是有趣,试问清州城内哪个见了我不恭恭敬敬唤一声薛公子,你倒是挺不客气,第一次见面就叫我小薛,这个习惯可不好。”

    “小雪,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许公子,你不困,我可困了。”花如雪巧笑盈盈,如风摆柳一般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一把拽住了手腕,揽入了怀中。可他还未来得及感受那个人的温度,便被奋力地推开。

    花如雪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北风割裂入骨,一阵寒意袭来,她缓缓开口,道:“许公子是聪明人。”

    天空忽然下起雪粒来,许千云想起那一年崇国寺前初遇的时候,那是一个春日,崇国寺门前有数亩葡萄林,正值春日,低低矮矮的架子上数道葡萄藤条垂下,绿叶舒展,如同一条条寺中幡幢。

    和风扬起,带来漫天梨花,他惊叹于这飞花如雪的盛景,仰头呆呆赞叹了良久,方才低下头来,那一刻,他的目光追上了她。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