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山中旧事

    几个厮在街上的时候就听说了是温如玉和冷冰清,虽不记得昨天是怎么住到店里来的,这两尊神可不敢得罪,只得听命将范宜兰拖出去。

    冷冰清弹了一个石头解了范宜兰的穴道,范宜兰抖开两旁的厮,边哭边骂道:“你们不要脸,私下媾和,淫荡无耻。”

    几个厮还在那犹豫,冷冰清一喝:“还不快拖走?”

    范宜兰哭着,猛地跑开,整个客栈的人都看着。

    冷冰清抱臂而立,看着温如玉,温如玉却面带笑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冷冰清道:“你倒是很淡定。”

    温如玉依旧面带微笑,温柔如春风,道:“我们的事,本来没什么事,被这样一闹,没事也有事了。”

    冷冰清可不是拘泥之人,饶是如此,流言蜚语也伤不了她,也懒得和温如玉理论。就算理论,温如玉若是无赖一点,顶多也不过是负责之类的话。冷冰清心下不觉冷笑,世间男子,多少都是从柔情蜜意开始,最后却恩怨纠葛一生。就算温如玉说现在喜欢她又如何呢?

    温如玉见冷冰清那般神情,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就是想着许多世间许多夫妻,始于初见时之欣然,结成连理,恩爱不过二三年,遇见的新鲜的,旧人惨遭弃掷。真不知情字为何?”冷冰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不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之一字,当始于初见欣然,再见亦然。无论风霜雨雪,春花秋月,皆执手不悔。”温如玉面色极其认真,认真得冷冰清都不忍心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了。

    冷冰清默默转过头去,明知道温如玉是在演戏,可再看两眼他的眼睛,她几乎都要相信,相信温如玉真的喜欢她。冷冰清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接触真情,世间平常夫妻就已经很难得了。”

    “从一开始你站的位置,就注定不能平凡的度过一生。当然,如果你想,也是可以的。”温如玉诚挚地看着冷冰清。

    冷冰清并不看温如玉。

    温如玉又道:“当然,如果你喜欢的事温临风,我也会主动退出,遵循你的内心。”

    冷冰清再次看着温如玉,看着温如玉那温柔如水的眼睛,心都不觉颤了起来。温临风和温如玉,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她为何会有那种错觉,他们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呀。

    冷冰清叹了一口气,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的内心,极其复杂?甚至,她还不清楚什么是情。

    若如书中所写和生平所历,心动的感觉,应是让人羞涩又期待的,她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未到动心之处吧。然而,她的心早就乱了,早就在为温如玉落泪的时候,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冷侠了,只是,她自己还无法正视自己的感情罢了。

    冷冰清想了一回,道:“先离开这里吧,现在身份已经暴露,晚上行动多有不便。”

    “好。”温如玉浅浅一笑,手中捻着一卷纸条,默默放在桌上,便跟着冷冰清离开了。

    不久之后,这个纸条便被人收走。

    身在武昌的老高,一直关注着冷冰清的一举一动,冷冰清被跟踪,他犹豫好久出不出手,可知道温如玉跟着冷冰清在一起,还是没出手。此时的他,知道温如玉中毒受伤十分严重,一时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这时,古月正好处理完温临风密信中的一些事情,老高忙收敛了神色。

    古月也不问,虽然温临风事无巨细都跟他说了,不过他还没多事到什么都要去主动过问的地步,此时的他,只想好好喝茶。

    老高像古月道:“公子,方才收到消息,李梦天已经安全到达凌鹭山了,估摸现在该到书院吧。”

    古月一直盯着李梦天的动静,因为宫泽一行,也跟着南下了。

    此时,凌鹭山半山腰上,李清筠骑在马上,跟着李梦天往山中走去,没过多久,便看到一处匾额“凌鹭书院”,李清筠边念边捏着自己的指头。

    王春麟见李清筠看那个匾额出神,喊道:“少爷,下马了。”

    李清筠不明所以,“这不才是山口吗?怎么就下马了?”

    “少爷是忘了老爷要去拜见恩师么,这里的规矩是到了这里是要走进去的。”

    凌鹭山的规矩,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定这规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

    李清筠方才环顾左右。徐慧早看着其他人下了马,便自己也下了马,只有李清筠自己一个人还在马背上。见了这个情景,李清筠轻巧地从马背上跳下来。

    进了山门,便能听到里头隐隐约约一阵书声传过来。鸟语啁啾,花香明迷,若是用心细听,便能听清不远处流水的声音。山头的树,随着风一起一落,树杪之间的摩挲,像是低头絮语。

    远处一个白衣童子跑过来,忙上前行了一个礼道:“晚生见过竹影先生,见过春麟先生,刚才一时贪玩,望先生勿怪,葫芦已去禀告师尊了。”

    “蜻蜓,又长高了呀。”李梦天语气露出少有的温柔与喜爱,叫人听了,如春日阳光照在身上一般。

    “先生,我今年已经九岁了。”蜻蜓一脸天真,又看看身边的几个人,李清筠年纪最,衣着的华贵甚于李梦天,再看看旁边的徐慧,衣衫一样精美,只是腰间的坠饰要少了一件玉佩,只是挂着一个香囊。蜻蜓不知道二人身份如何,偏着脑袋不住地思索。

    王春麟笑道:“蜻蜓,这位是我们家少爷李清筠,这位是少爷的朋友徐慧。”

    蜻蜓声音稚嫩,却语气灵巧,忙向李清筠行礼道:“清筠公子好,徐慧公子好!”

    李清筠除了自己的弟弟,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便忍不住伸手去捏蜻蜓的脸蛋,哪知孩头一偏,躲了过去,又向李清筠道:“《礼记·缁衣》有言,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不知道清筠公子此道在何处?”

    李清筠被这眼前的孩言语骇到了,还真是人鬼大。这么一个偏僻地方,就算是之前当过父亲的老师,可比起翰林院的那些鸿儒,又能厉害多少。孔子教了三千多个弟子,有才能的也不过七十二人。再说了,自己从七八个师父指导,虽然是天资过人,可十岁的时候,未必能这般有礼有节的让冒犯自己之人退得毫无还手之力。

    李清筠强笑道:“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直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儿不从流,恭敬谨慎而容。弟弟的君子修为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了嘛。”

    李清筠本来以为自己这般反击定然让眼前的孩哑口无言,不料蜻蜓稚嫩的声音道:“清筠公子,我与乃父是同门师兄弟,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以弟弟称呼,可并不是恭敬谨慎该有的态度哦。”

    李清筠再次被自己眼前这个十岁的屁孩反击得无话可说,尽管语气温和,言辞温雅,可这在李清筠眼里,不就是说他没礼貌没修为么,这么一想,李清筠已经气得胸腔起伏明显了,脸色明显变得青白。

    李清筠还没想好开口说什么。蜻蜓又道:“清筠公子,君子宽而不僈,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直立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儿不从流,恭敬谨慎而容。这句话修身养性,最适合你不过。哈哈哈哈。”蜻蜓爽朗纯真的笑声,丝毫听不出刚才是为了争辩什么而得了胜的奚落之笑,在旁人眼中,只是觉得天真可爱。

    可李清筠在一旁听着,心中如刺扎了一般,只是强笑不语。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哑口无言,如今被一个孩子这般冷嘲热讽,心中自然不快。不过很快他又想到自己身居高位,随从左右莫不是唯唯诺诺,从无人敢违逆自己的意思,自然有什么都让着不予争论,可这个孩子就不一样,或许因为年纪太,还不懂得权势地位的概念,自然不把自己让在眼中。李清筠这么一想,心下不免又有几分失落了。看看父亲和王春麟,父亲神色总是那般淡然,王春麟则总是一副笑脸掬在脸上,没有特殊的情况,在李梦天和李清筠面前总是那般和颜悦色。

    李清筠一噘嘴,不说话。

    不觉间已经到了鹭山书院门口,遒劲的欧体匾额,大书鹭山书院四个字。两旁挂着朱熹的诗句“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为对联。

    一个身着白衣的童子过来鞠了一礼,笑道:“师尊请先生入内。”

    再进了一道门,迎过来四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行了礼,两个入一侧去,另两个继续引路。

    一行人走过曲折回廊,已经从入门处的喧闹转至宁静了。绕过最后一道回廊,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椿树,树干大抵三围,树干上凹凸不平的躯体,以及隔不几尺便扭裂的树皮。椿树已经覆满翠绿的新叶,香椿的气息溢满在这个似隔非隔的庭院中。

    从来的方向望过去,这树看着完好无损,可是再往侧走几步,便会发现椿树的树干几乎一半是空的,中间的空心几乎能装进一个人。

    走到最后一个轩,轩上匾额题着“旷古轩”三个字,左右的柱上铭刻着:“枝头蝉鸣,吟秋月一晌;池上细雨,写春风数声。”

    李梦天方进入第一道门,一个白发老者从台阶上迎下来,衣衫虽称不上华丽,却极其端庄威严。老者虽然白发浩然,气色却很好。李梦天忙向老者行了一礼,李清筠及余下的人也跟着行了礼。

    老者也不管周围的人,直接向李梦天道:“让他们玩去,咱们先去下一盘棋再说。”

    李梦天便让王春麟带着他们下去安顿,自己和恩师一同去下棋了。

    李清筠见父亲被拉进去了,自己心头一松,忙跟王春麟招呼了一声,便和徐慧玩去了。卢勇正欲跟着,被李清筠强推回来,只拉着徐慧跑着玩去。

    姜明贺连等正牵着马准备送到马厩里去,一个水粉色衣衫的少女突然跳上前来一喝:“元亮哥”

    除了姜明,余下的姚思杰陆子房莫不吓了一跳。姚思杰陆子房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已经走过去的贺连忙上前拉住二人:“走啦走啦,你们不要妨碍他们好不好。”

    姜明向来言语不多,可对此事却要明辨一番:“贺十三,你说话可别唐突了文姑娘。”

    贺连忙拉着姚思杰陆子房二人离开,遥遥喊道:“大笨猪,肥又肥,吃了饱饱就去睡,一哼哼,两哼哼,到了过年成肉饼”随着声音远去,已经不见了踪影。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姜明和文蓉两个人,文蓉听了贺连刚才念的那个顺口溜,正是姜明第一次来鹭山书院的时候,去马厩里喂马,因为路途奔波,喂着喂着,自己竟在马厩里睡着了。被刚刚到这里正在到处玩耍的文蓉发现,便随口念了这个顺口溜,那时到现在,已经八年。最开始两人都少不经事。可随着年纪渐长,姜明也渐渐地拘束起男女大妨,文蓉依旧是那般性子,知道姜明每年会跟着李梦天南下,便每年最盼望这一段日子。

    文蓉因为父母双亡,自十二岁起便收养在外祖父身边,虽然书院平日男子众多,可每当外祖父要给她张罗一门亲事,文蓉都坚决拒绝。心中无他,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便是能跟姜明一起双宿双飞。可在前年,文蓉向姜明表白心迹的时候,却被姜明直接拒绝了,其实以姜明如今一等带刀侍卫的身份,娶文蓉确实也算登对,可姜明还是拒绝,这让文蓉伤心了好一阵。

    文蓉曾发誓此生非姜明不嫁,被拒绝之后,竟一气之下跳下湘江,幸好被来往船只所救。自己断食了几天,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想通了,不再气愤,想着只要自己用心,一定会感动姜明。

    姜明其实也是喜欢文蓉的,至于后来为什么突然拒绝,各种缘由外人并不知道许多。李梦天也曾经笑说为二人亲自做媒,而姜明拒绝之由,旁人却也无从得知。自此之后,姜明便总是有意地与文蓉保持距离,然而这点对文蓉来说,却有种不服输的意思,心里暗暗道:“别说冷板凳我要给你焐热,即便是一块冰,也要将你融化。”

    这会子,终于逮到姜明,文蓉可是自打葫芦进来通传,便已经守在这个门后。文蓉跳出来一喝,姜明并没有多惊讶。姜明径自牵着马继续往马厩方向走去,文蓉一把拦住:“难道我在你眼中连这些马都不如吗?”

    “文姑娘这般说便是折煞在下了,在下不过是个仆人,不比姑娘金枝玉叶,还请姑娘让开一下,这些马实在不适合在这里。”

    没想到姜明正说了这话,在里头清完东西的卢家兄弟来了,听了贺连的话,还特地来看看热闹,可直接看热闹又不好,忙道:“元亮哥,这些马交给我们吧。”

    卢安卢勇拉了马的缰绳,便随一个童往马厩方向走去。

    空旷的庭院里,只剩下姜明和文蓉二人对立,文蓉还一脸生气,直问道:“我问你,你不愿意娶我,是不是因为你家老爷不许。”

    “这跟老爷无关,是我配不上你。”

    “你怎么配不上我了,你会做饭,会刻那么多玩意儿,你之前送我的木刻兔子狗,你都忘记了吗?你说不开心的时候看看他们,就开心了,现在我看到那些,我就生气。”文蓉一脸委屈,“除了你家老爷,我想不出任何你拒绝的理由。”

    “老爷最是心思澄明的人了,他绝不会人前说一套,背后做一套。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说老爷了。”

    “你眼中只有你老爷,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我的位置吗?既然你那么听你们老爷的话,你怎么就不愿意听他的话娶我为妻。”

    “我维护老爷是维护老爷的人格和所有正确的决定,不正确的决定我自然也有反驳的权力,这个权力也是老爷给的,老爷绝不会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这便是我维护老爷的原因。”

    “可是你以前明明喜欢我的。我记得十二岁那年,父亲去世,我被接到外祖父这里,那个时候我天天除了哭着要父亲,其他的就不知道干什么了。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又继续哭。后来你来了,给我刻了一只兔,你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对它讲,它听到就能让你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

    姜明听了无言以对,平静的表面,眼神中却抑制不住的忧伤。

    文蓉又道:“有一年,正好是梅子成熟的季节,我说要吃梅子,你就跃上树枝给我摘了许多,你说以后每年梅子成熟的季节,都会给我摘梅子,你记不记得?”

    姜明依旧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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