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无依苦凄凄,说人更是己
戏曲专业晨起要出早功,于程珏而言早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霍音竟然起的比他还早。
“琬琰兄醒啦!”见他出来,霍音笑道。
他点了点头,表示会意。看着桌子上已经摆好的早餐,程珏有些不好意思,故而十分客气的说道:“劳烦霍公子了。”
“哪里劳烦,琬琰兄肯收留我便是恩惠,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哪怕现在不是吃李子的季节,我也该拿顿饭先顶上!”霍音笑道,说着把盛好的面推到程珏面前,“琬琰兄尝尝我手艺如何?”
程珏道了声谢,但却并没有吃面,而是保持着先前的习惯做完了早功的课程。
霍音没见过这些,边吃面边看着叫好,等程珏练罢后又十分合时宜的递上一方毛巾,笑道:“琬琰兄好身手,回头可否教教我?”
程珏微怔,片刻后才想明白,莫非霍音是把自己早功的课程当成了哪门哪派的功夫?
“好啦,我开玩笑的!琬琰兄不必放在心上,面搁久了,不好吃了,我再给你煮一碗。”
“不必”,程珏拿过了霍音手中的那碗面,从桌子上抓了双筷子吃了起来。
程珏吃东西不挑,他的厨艺也不允许自己吃东西挑。遇到霍音,吃两顿好的算捡来的,等他走了,自己就继续凑合着吃。
“琬琰兄,我该走了”,霍音道。
程珏嗯了声,“也好,令尊令慈该担心了。”
“我会抽时间再回来教琬琰兄识字c写字的!”霍音道。
“嗯”,程珏再次应了声。
霍音没再搭话,等着程珏吃完后默默的收拾了碗筷。
其实,程珏很不好意思让霍音来做这些,看人家的穿着,也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让他给自己收拾东西,总有些别扭。但这次,霍音却不肯退让。说什么自己在此叨扰一宿还吃了程珏家两顿饭,怎么也该报答一下。程珏说不过他,便由着他去了。
一切收拾好后,霍音道内室与程珏道了个别。程珏嘱咐了句路上心便再不言其他。
本来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是非要扯出什么依依惜别,那便是矫情了!
无关紧要的人嘛,聚少离多是常事。
送走了霍音,程珏开始琢磨着怎么继续生活下去。一觉醒来,他觉得村子里的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从前父亲在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没事总爱逗弄程家这个儿子,父亲去世后,那些趋利之人生怕连累到自己忙不迭的要与他们母子撇清关系。当然,村子里的人大都受过他们一家的恩惠,有些人知恩图报,看到程珏母子生活不易或多或少会帮衬着些。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帮急不帮穷。
但等到程珏死而复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村子里的人对他避如瘟疫,生怕他被什么鬼怪附身伤及自己与家人,也只有村东头的孙大娘对他怜惜些。
其实,也谈不上怜惜。
用孙大娘的话来说,“我都是一条腿进棺材里的人了,你就算真的是什么鬼怪,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程老爷对我们家有恩,他不在了,程夫人也不在了,我一个老婆子无夫无子的,帮你一把也不怕有人说闲话。”
到底是为着还他父母的恩惠,不是为了他。
隆——
几声闷雷,程珏睁开了眼,正看到病房里的天花板。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空间与四人间没什么区别,正中间是张舒适的病床,就是程珏眼下躺着的这张。两侧用门隔出来了两间房,一间是卫生间,一间是一个休息室。程珏睁开眼后,鹿碧瑶忙扑在了病床前。
“怎么样?你还认不认得我?”
程珏点了点头。
鹿碧瑶不依不饶的问道:“我是谁?”
“鹿碧瑶。”
听程珏说完这话,鹿碧瑶才舒了口气似的。
“我怎么在这儿了?”程珏问道。
鹿碧瑶把从昨天到现在的经历讲了一遍,唯独省了自己让母亲利用她在医院职务之便给程珏辟了一人间的病房这事。她清楚,程珏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麻烦你了”,程珏道。
鹿碧瑶没接话,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如果不是程珏,恐怕躺在这儿的人应该是自己了。
程珏也察觉到鹿碧瑶情绪有些不对劲儿,遂而换了个话题,“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说,再观察几天。你安心住这儿吧,学校那边我已经跟宋教授通过话了”,说完,鹿碧瑶又补充了句,“就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白白给了温阮。”
“不会”,程珏道。
他看重的不是可以与师父的这份儿殊荣。实际上,依照程珏的能力,独挑大梁也勉强可以,但他认为戏曲不应该是个功利性的东西。
就比方说,一位愿意将爱好变为职业的人与一位更看重这份职业能带给自己什么名利的人就不一样。前者,或许活的更理想主义些c或许不被世人所认同。但放眼望去,戏曲界的大拿,哪个不是不疯魔不成活?
戏啊,本身就是生活,不必分的太清——程珏一向如此告诫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医生没少交代病人要多卧床静养,少下床乱蹦跶。
鹿碧瑶是个谨遵医嘱的,医生说不让下床,她就死死盯着程珏。有好几次,程珏想下床走走台都被鹿碧瑶瞪了回去。反正两个人在病房也无聊,干脆由鹿碧瑶起了头,你一句c我一句搭起了戏。
在《四郎探母》中,杨延辉与萧太后的对手戏在最后一折。两人在唱腔上都是经过名家指点的没有什么大毛病,两人唯一拿捏不好的地方便是念白。
有句老话叫“千斤念白四两唱”,说这话的人并不是在贬低唱工,而是为了说明念白的重要性。
举个例子来说,看过《霸王别姬》的朋友,肯定会有人好奇为什么那坤去戏园子里选角儿的时候让豆子来了段《思凡》的念白,其实就是这个理儿。中国古典乐器没有很固定的调儿,京胡可以包罗演员在唱腔上的缺陷,但念白却是将演员的功力一览无遗的展现给观众。
“木易,赐你令箭一支,命你把守北天门,要好好的当差!若是再回营探母哇,哼哼,心你的脑袋!”
程珏说完这话,鹿碧瑶叫了停。
“感觉上还是差了点”,鹿碧瑶直言不讳的指出道。
程珏清了清嗓子,准备重来一遍。鹿碧瑶出言打断了他,“你觉得萧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在每次排练前,指点鹿碧瑶的李教授都会问上这么一句。
演员对角色的把握很重要,说的通俗些,表演就是活人演活人给活人看。若是演员不能把角色演成个活人,那这位演员对角色的理解恐怕也好不了哪儿去,演出来的东西也就难以形容。
“有一国之主的威严,也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爱”,程珏道。
鹿碧瑶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太后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闻言,程珏微怔。鹿碧瑶说这话之前,他只看到了太后在人前的高高在上,却没想过她从前也是被人呵护的女子。所以,在拿捏人物的时候,程珏更注重的是太后在人前的气势。
是啊,她也是个无依无靠之人!
丈夫兵败罹难,她一个人撑起了家与国。
她累吗?
答案不言而喻!
可如果她不能撑起家与国,那么即将面临的就是烽火不息c国破家亡。
如此想着,程珏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程颍的夫人。
她应该也是个无依无靠之人吧?
程颍对她很好,但是他在孩子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一介妇人把孩子拉扯大委实不易。况且,一位母亲能为了救人命的两个铜板承欢乞人身下,让人无奈也让人心疼。尽管程珏对六岁到十七岁这之间的事情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一想到萧太后,他似乎能体会到妇人的不易与辛酸。如此想着,心中不由多出了几分敬佩与悲辛。
见他出神,鹿碧瑶问道:“想什么呢?”
“没事,再来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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