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旧案查证
甫一叩门,时慕青就被清早来替两位重伤号换药的郑老先生撞了个满怀。
老先生没甚么表情,写了一脑门儿的“眼不见心不烦”,抱着药箱卯足了劲儿,气呼呼地往外冲,推开门便抬眼搭见这位容貌狰狞的少年郎小老头儿瞧着他凶巴巴的模样有点儿犯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怔了怔,又觉着不妥,紧忙颔首拱手致意,庄而重之地侧身让路,一溜碎步的溜之大吉。
时慕青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十分正经地跟郑老头儿拱手回礼,半分因着这张凶神恶煞遍布疤痕的面皮自怨自艾的神色都没有。
或者准确来说,时慕青早些年顶着那张肖似肃王殿下的脸捆缚了周身的痛楚,如今尽数撇开舍弃,他反而落得一身自由轻松。
少年郎提步进屋,径直略过那位正端坐在桌旁,执意于给杨不留腕子上的绷带系出一朵花的肃王殿下,先跟杨不留打了声招呼,见她似是比昨日匆匆瞥见那一面精神了许多,凶巴巴的眼角眉梢都跟着耷拉下来,眼尾含着一小滩怯懦温和,轻声劝道,“姑娘昨日黄昏方才醒转,还是多卧床休息为好。”
杨不留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其实自从京城一别,杨不留便没再见过时慕青,信件往来不比亲眼目睹,这少年郎如今一身本事有的放矢,原本藏在一双剑眉之间的阴郁几乎散尽,眸子里是这一张破损的皮囊也掩盖不住的清亮亮的坦率杨不留歪头看他,轻轻松了口气,幸而她一意孤行的怂恿化作了得偿所愿,没把这人逼到极端癫狂的无可转还之地。
俩人隔着诸允爅的头发梢儿寒暄了几句,被视若无物的肃王殿下专心致志地噘着嘴小声嘀咕,编完花转身又耷拉着一副漠然郑重的表情,拧着眉头把这俩人闲聊的话柄生拉硬拽地扯回来,“时公子,你来这儿就是为了聊天儿的?”
“”时慕青侧头看了一眼压着唇角憋笑的杨不留,忙顶着他那张十分唬人的脸,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道,“受人所托传个话。付统领回来了,玄衣卫也来了人。不过”他微微停顿了片刻,“付统领托我先行告知殿下一声,圣旨已经落下,事关宪王殿下的生死,还望三殿下切莫与玄衣卫另做纠缠。他还说往京城通禀的是三殿下为拦截叛军身受重伤,待会儿见玄衣卫,您最好拾掇得惨一点儿。”
诸允爅听了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在杨不留掌心捏了一下起身要走,踱到门口的时候停住脚步,回头问了一句,“你给我透个底,父皇究竟打算怎么治宪王的罪?押回京城候审?”
时慕青略一耸肩,没直说,只并起四指化作手刃,迅速地在颈侧划过,“至于昭告天下的说辞,八成就是宪王殿下为助肃王殿下清剿南境叛军惨遭毒手,追封授珠之类的”
这么个论定跟诸允爅先有预计的出入不大,洪光皇帝哪怕被秦守之一党气得快吐血,也断然不会将这等绿意盎然的宫闱秘事昭告天下丢尽皇家颜面百姓如何评断且不过是民间流传,史书落笔终归还是得自欺欺人。
诸允爅沉着脸色点点头,踱了两步出去又窜回来,直不愣登地盯着正要坐在杨不留对面的时慕青看,“你还有事?”
时慕青被诸允爅闪了一下,一口茶水没喝上,先被一大股醋味儿冲了鼻子,呛得咳个不停。杨不留一时失笑,捡起一颗花生就往肃王脑门上丢,“忙你的去。”
除却替满心惦记的付统领通个风报个信,时慕青今儿来探望杨不留本来不过是为碰碰运气倘这昨儿还脸色惨白的姑娘今儿能有力气见他,时慕青正想问问,经此南境京城接连乱局之后,他父亲当年的案子可还有机会洗清翻盘。
杨不留腕子还是不吃力,替他斟一杯茶简直像给自己上刑,她颤抖着指尖把茶盏轻推到时慕青跟前,没急着答话,先不甚明显地抹开额间的冷汗,反问了一句,“你说能把姜阳和文思齐牵扯下来可是找到了甚么证据?”
时慕青捏着茶杯一饮而尽,手肘撑着桌子眸光发亮,“我找到了当年协助孟樾栽赃我爹的小县官他们这些个滚刀肉面子上不声不响,背地里都互相提防着呢,那小县官担心被人当刀使,偷偷留存了一份姜阳对孟樾勾结南蛮知情不报相商隐瞒的信件。人证物证我都压着呢。”
杨不留能瞧得出时慕青眸子里几乎烧灼的迫切,但她还是得适时给他泼点儿冷水清醒清醒,“方彦君率南境驻军谋反一事姜阳躲不掉,皇上将南境驻军的兵权交由兵部受理,此番事后,那些好的坏的陈的新的过往都会被一遭压下去时将军这个案子的真相藏了太久,早先皇上意识到自己审断有误也没能替时将军昭雪,如今姜阳东窗事发,多一笔少一笔罪过在当今圣上眼里虽无关紧要,可倘若这罪过牵连着他曾经犯的糊涂”杨不留微微停下缓了口气,摇了摇头,“世人都不愿直面自己曾经的荒唐过错,更何况当今圣上。最起码,在秦守之和方彦君这一页彻底翻过之前,此案实情,很难有机会递达天听,昭告天下。”
时慕青并非毫无预料,然而这无望洗冤的实情从杨不留嘴里说出来,他还是心里一抖。
洪光皇帝十余年来养虎为患,他自以为是的制衡把控一遭落空,正是心火旺盛的时候,简直恨不得把所有过错归结在其他人身上,这个时候再揭他的伤疤哪怕只是一处小小的旧痕,亦难说会不会惹祸上身。
但时慕青起先不知真相便罢,如今查明实情,难免心怀不甘。
杨不留洒过来的那点儿凉水非但没把火苗压下去,反倒把他这点儿怒气彻底烧了起来。
“还等吗?”时慕青呆愣了片刻,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他们单凭着一张嘴就能把我时家造谣得家破人亡,可如今呢,我洗冤昭雪还要等着天时地利人和不成?!”
杨不留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识地伸手想拍一拍他的手臂让他静下心,时慕青却正在劲头上,屈起手肘推拒着挡了一下,全非刻意地肘击在杨不留的伤处,疼得她咬着牙闷哼了一声,抱着胳膊缓和了半晌。
时慕青登时就慌了,心里又苦又涩的不是滋味儿杨不留许他自由重生得以窥见真相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归根究底,时慕青的满心郁结不过是陈年积怨难解,一时寻得发泄罢了,他竟然还把火气都撒在她这么个都快一吹就倒的伤患身上
时慕青本还横眉竖目凶得很,杨不留那厢吃疼一躲,他也被针戳了似的恍然清醒,急忙忙挥着胳膊想帮扶她一把,杨不留却念叨着不必在意,轻推开他的手,没甚么血色的脸上沁了一层薄汗,缓慢挪到书案旁嚼了一片临时止疼的麻叶子才能说出话来。
“除了姜阳的信件,你说能还把文思齐牵扯下来,是另有什么佐证吗?”
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