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血献祭
肃王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山下冲。
刚开始没人回过神来。
林柯紧绷了一路的少年老成碎了满地,失职和惧怕把他钉在原处,泪水糊得睁不开眼睛。周子城和小神婆索性傻在当场,似是全然不曾料想到,“生死不明”这四个字会砸在杨不留的头上南境于肃王一行而言人生地不熟,此一役能顺遂牵制,多半倚仗着杨不留未卜先知似的打探联络孰料好端端的一个人,却为了乎噶尔这唯一无可预知的变数奋不顾身一去不返,落了个无处可寻的下场。
孔安愣了一下,忙追出去拦着,“殿下!殿下!殿下不妨找人先做打探,这么下山去找也是徒劳”
急忙劝阻的话未言尽,肃王已经头也不回地跑没了影儿。孔安紧赶了几步,心里琢磨着怎么劝慰这位发起疯来一般人按不住的肃王殿下,长篇大论的腹稿打到一半,却见诸允爅突然想到了甚么似的,脚步猛地顿住,站在土匪山寨的大门正前,利落地转过身来,眸子里凝着两团血红,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紧咬着牙关磨出一句话孔安眯着眼睛没等听清,便见这位铁打火炼的肃王殿下“咚”的一声,直挺挺地砸在地上,磕出一声闷响。
“把陶侃给我找过来”
这几日对方彦君的军队围追堵截,山匪的开销损耗全凭之前打家劫舍的老本儿,军需稍有吃紧,肃王只能提溜着陶侃往外抖钱周子城带着土匪闯到县衙里逮人的时候,小县官儿正闷在被窝里掰着手指头算账,前言后语没等听明白,人已经被拎到了肃王跟前。
孔安坐在床沿,抬手在肃王发直的一双眼前晃了晃,搭着他滚烫的脉象轻轻叹了口气,“没晕,就是有点儿急火攻心杨姑娘给他备着的清心丸他时不时地吃,好歹能消些火气。”
说话间,孔安对着满脸诧异不解的陶侃勾了勾手指,示意他站在床边等候问话。陶大人大半夜的折腾了一脑门子的汗,刚一动,躺在床上装死的诸允爅就“腾”的一下诈尸似的坐起来,直把陶侃吓得一激灵,背后一茬接着一茬的冒冷汗。
陶侃心里直哆嗦,“殿下那位杨姑娘是”
“先听我说。”诸允爅自顾自地在腰间摸了半天,指节僵硬地翻出一个药瓶,用牙扯开瓶塞,倒了一小把黑药丸嚼在嘴里当糖吃,“之前你说过,有一伙西域的人在安阳县出没,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唔京城援军明天晌午差不多能到,在此之前,我得留在这儿,找人的事,得劳烦陶大人出面。”
诸允爅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索性囫囵个儿的把药丸硬吞了下去,沉声道,“不留的娘亲是西域甚么族的巫女,西域这伙人找她可能跟她娘有关”他余光瞥见一袭红裳的小神婆,倏地掀起眼皮,定定地看向陶侃,“陶大人殿试拔筹博学广知,不知可否听过西域那边有哪一族的巫术,是以祭拜月神祈福祷告的?”
陶侃一时不知这找人一事跟西域巫术之间有何牵连,抹了一把冷汗,不明所以地拧着眉间冥思苦想,沉默良久,忽然想到了甚么,嘶声吸了一口凉气。
诸允爅被他这一点声响惊得一抖。
陶侃被肃王惊弓之鸟的架势唬得万般不安,他微微斜着眼睛看向孔安,见他也是一副忧心不已的神情,冷汗登时爬了满脸。
“西域北境连着东北的地界,信仰多得很,其多半是由万物有灵引申而来,尹姑娘所谓的跳神也是一种祭拜万物生灵的仪式。”陶侃顺着肃王的视线望向尹星桥,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不过他们信奉神明的叫法各异,不知尹姑娘可否记得,有甚么是常能听见的词?”
尹星桥正急得直跺脚,皱巴着一张小脸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师父说的什么神常提起的常提起的耳熟的词,塔兰?”
蛮人信奉的神明简直成百上千,诸允爅在北境的年头不短,光随处听来的就得十数个名号绝不重叠但“塔兰”二字他倒不陌生,大抵也是曾听甚么人说起过。
陶侃却陡然一惊,似是印证了最坏的猜测一般。
“蛮族信奉万物生灵,尤以山c火c日月星辰c风雨雷电为重,但就好比人有善恶,他们信奉的神明也有正邪两面。”陶侃回忆了一下,沉声道,“我记得以前在书上曾读过部落神女月圆之夜会叩拜白月神别亚,以求安吉。但若有争斗战事,便是巫女祭拜黑月神,不摆祭品,以巫女的鲜血献祭塔兰。”陶侃偷偷瞥了神色凝重的肃王一眼,委婉道,“不过他们的巫女祭司好像自幼会被喂食一种奇怪的草药,以血饲喂,就可以号令群狼百兽人亦同理。以血献祭,求的就是号令军队旗开得胜。”
孔安敛眉道,“下蛊?”
“也不尽然,如果是下蛊,那万一巫女死了,所有狼群恶犬,或是属下,岂不白白送命?”陶侃顿了一下,“这些传说或多或少会有夸大其词的部分,依下官来看,这拿血饲人肯定是假的,不然一人一口血,这巫女也早死了。至于控制狼群或是狼犬倒有可能,因为巫女吃的那种草药应当是有毒的,很有可能是这种草药的味道或是药效能够更好的驯服野兽而且这种血脉里的东西会随着绵延子嗣传递下去,传得神乎其神罢了。但这些都是他们的信仰,他们自己肯定是深信不疑的。所以”
陶侃抿了下唇,有些犹豫,又偷偷瞄了肃王一眼,不料这点儿不知所措被他抓了个正着,诸允爅舔了舔臼齿上残余的药渣,眨眼示意,“把话说完。”
陶侃这么一番话说得唇齿冰凉,“所以他们族里的心术不正之人,就会在巫女祭月的时候,取了她们的血喝下去,以此获取至高无上的神力。”
孔安不解,“那他吃那个草药不就行了,喝人血做甚么?”
“这我都是杂书里看来的,也不敢确切认定。”陶侃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但那草药既然连狼毒都能抑制得住,想必毒性不浅,大抵不是甚么人都能吃的。蛮族巫女是聆听天意筛选得来的,估计也是跟这吃了药活不活得下去有关系”
陶侃越说越没声儿。他这时终于缓慢地琢磨过味儿来,那位杨姑娘若当真是西域巫女的血脉,此番落在西域人手里,十之就是被人抓起来当成血罐子养着信仰一旦偏执到近乎恐怖癫狂的地步,那这便不再会是寄托,而是无休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杀戮,祸害无穷。
然而这还不是最歹毒的。
陶侃没敢继续往下说。
巫女的神力若被夺走,野兽伏于新主,巫女其人就会在月圆之夜被祭于塔兰,在她失血无以挣扎之时送上祭坛,活活烧死美其名曰,赋予她灵魂以最圣洁的力量,助她褪尽污秽,重入轮回。
陶侃早先看到这些闲书的时候还能拍案咋舌,笑叹一声愚昧无知,胡编乱造,可这会儿,他却只觉得喉咙烧灼,彻体冰凉。
那位杨姑娘还能活吗?
诸允爅无意识地揉了揉耳后,陶侃最后说的话他几乎听不清了,他耷拉着脑袋微微阖着眼,手肘撑在双膝,交叉握着拳,拇指指节一下重于一下地磕着眉心,良久,狠狠地抽了一口凉气,哑声道,“明天才是月圆夜。”
肃王缓慢地端正了坐姿,费力地清了清嗓子,“把付杭叫过来,不能再拖了。京城援军到这儿之前,得把方彦君解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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